聽見何者叫喚，青蚨步履一頓，左顧右盼卻見身側堪稱杳無人煙。停駐原地煩惱半晌，他撥撥面前暗紗、望向啟齒男子。乍看有三分眼熟，青年卻未嘗多思。

——既然對方要自個兒留步，他便站在此處罷。

將手按上掛於腰帶的輕薄削刀，曲解語意、不復移動。

留心到他人戒備，笑癲狂眉目微沉，後躍兩步，聚精會神待人下一著棋。對峙片刻，那人卻如塑像般動也不動，他一輕喉嚨，咳去滿嘴風沙。
「喂、你。你睡了麼？」他遊走至人佩刀另一側，手指馬車，「那車內有一女子，須送去前方武昌鏢局分號，你可能替我一程？」

「⋯⋯鏢師？」搖手以證未眠，他旋即問道，「如此，鏢銀幾何？」

尋常江湖人若是遇人囑託多是義不容辭，青年除卻張口即為索要錢財。

怕是仗著對方暫無他擇可抉纔如斯囂張。

啊，他就是鏢師麼？笑癲狂誤解其意，倒是對現今鏢師的印象大幅改觀。
不過──他後移半步，沉住下盤，反手備於其中一個行囊的束繩上，只消輕輕一拉，他立刻就能抽出武器。

「你強麼？」
牛頭不對馬嘴地回覆，黑眸緊盯對方行動，一面掂掇。

「強。」他一緒未思便自信道，若非於名人間未嘗語戴帷帽者，當真能將誰給騙了去。覺察男子姿態轉作警惕，未任人觀的眼眸彎起。

「打一場麼？測試。」將柄上繫繩扯鬆，青蚨啟齒、躍躍欲試。

似是得應便將立即出招，不近鏢師更如哪方武癡。

「強？我討厭強者。」既人已有出招意，他不再試探，足尖點地，如後浪急退。而行囊其一束口大開，他反手一捉，俯仰間弩已上手、弓弦置畢。
未沾毒者僅三。
「試了便知。」複述後，遂發箭。第一支，箭矢破空而去，疾如電，攻其喉。

「——喏！」

對方話音一落便是破空聲響，幔下眸色轉厲，青年先是向左微偏、矮身，步履稍頓便朝人襲去。

尋常時刻文減字的削刀於此刻成了短匕，他右掌反握鐵柄、嘗試逼近男子。

欲將戰事拖延以比試的更加撲朔盡興，他未朝要害轉刃，芒尖直指細弦。

鋒芒直撲而來，他眸光一閃，轉腕以機架格擋，以避弦斷。方纔一擊未中，心下已有計較。
「真不想承認。」
他低語，機架回撥短匕，趁隙錯步凌空，拉開距離。只見他三指夾二箭，殘影飛快，眨眼二三箭已出，分別攻其下盤左右。

若對方閃過這招，他將無箭可發。

他尚未聽清那人究竟呢喃何語，箭嘯復起。

青蚨以刃擊一而試於旋身時避過其他，豈料即便未嘗當真見血，衣袍卻由銳芒劃破。

見此，他展顏、先釁者收刀一揖。

「司天，青蚨。」戰間凜然尚存便予以不合時宜之禮，青年思忖一霎便摘下帷帽。

「......」笑癲狂非俠，從不以禮敬人，「笑癲狂。」

雖對方收得突然，他亦無需多思，自懷中掏出一串銅錢，輕拋於人。
「論武，你確實在我之上。」
他看清強者真容，不以其青瞳為異，而是去撿拾那支被擊開的箭矢，方回收再利用，一面道，「我只有這麼多，夠麼？替我委託鏢局，送車內女子至暮梨谷。」

——只是，這場景好似在哪見過？

銅色劃空之態熟悉，男子抬手便將新得的盤纏納入袖中、抉擇全作縫補衣衫之用；儘管至南熱浪難捱，他仍喜著此袍。

笑癲狂，聽來許是江湖化名。笑者，義云竹得風，其體夭屈如人之笑。阿堵物於臂沈沈，他歪首凝思半刻，忽有擦肩者自靈台現。

約莫是前些日子開過玩笑的男子，不言己俠卻滿身瀟灑。

「啊，聘金俠。」也不顧對方是否對那日偶遇有所印象，青蚨便滿面自然，「無妨，不過司天需向北一遭。」

「啊？」笑癲狂滿腹疑惑，搔搔頭，以為對方意指跑腿一事，遂應了一聲。
「鏢局你可知路？往前便是。」
笑癲狂遙指，正巧位北，當為順路，「我在此看你，可別送錯地。」

向前，向前。旋身後前盡不相似。男子手指正北，青蚨思索遠近，不過頷首。

「在此看？」他心有疑，青瞳先是緊盯那人好一會兒，纔復問，「千里眼？」

「如此，甚好。」也不待人作何反應，他想也不想便跨上馱車駿馬、執旁鞭一甩。

竟是當著對方的面將不屬自個兒的馬車給奪去了。

笑癲狂亦躍上樹梢，目送青蚨驅車至鏢局，如此任務便算結了一半。
然而，那馬車行經鏢局，竟絲毫不停，而是往旁一偏，朝更北繼續馳進。

「......」笑癲狂看著那車離目標越來越遠，一車絕塵。

耶......
慢著。慢著慢著慢著？
「那個騙子！他要去哪？」
笑癲狂錯愕半晌，輕功大展，拔腿狂追。
騙子？他想起來了。
待笑癲狂追上馬車，翻身落至車頂，撞擊力道之大使不怎麼牢固的車體左搖右晃，「喂——你要去哪？過頭了！」

感受到步履與小車震顫，青蚨壓了壓不住現於唇間的笑意，纔一扯韁繩、轉過頭去。

碧烏二眸相碰，他細觀對方神色，心頭嬉笑更甚。

「過頭？」他先是一觀驀然跟上的男子、又瞥向身後鏢局，模樣篤定道，「並未。」

「向北一遭。」男人朝著馬車調轉之向指去，「至別羈閣。聘金俠欲同往？」

「你的向北，是別羈閣？」
笑癲狂心跳猶快，熱汗滴落鼻尖，似慍而喘道，「可惡，你怎繞一大圈地走？就不能先去鏢局？」
他手捉緊車頂木簷，彎身翻入車內，「當然！我還等你去鏢局呢！」有車不坐，傻子才追車跑。
正巧女子轉醒，還未能言語，又被笑癲狂當機立斷一掌劈暈。
心得靜後，方對別羈閣三字回過味來。

「是。」

聽見對方言語同俐落掌風，青蚨心道有趣，原不過因啟齒者而起之玩興更為車中女子身份好奇——如此一人絕非護送者，自個兒正助何人？隻身鏢者？初入江湖的拐子？

「先至別羈，後決所向。」回應之間未嘗承認自己當真會駐於鏢局。

馬蹄達達。

那一瞬，他怒意忽起，然轉眼煙消雲散。他有些憊懶地軟在馬車內，計算此去別羈的日程。乾糧似乎不夠了，更麻煩的是得讓那女子進食，比起生氣，內心只有一字，煩。

他撥開車廉，向車夫處探頭。生怕這人最後真不去鏢局了，白耽擱自己時日，遂解釋道，「喂，這女子乃暮梨谷出身，我不過送他回家，明白麼？等會兒他若醒，你可向他確認。」
掰一口乾糧過去，權作賄賂。

見那人遞來食物，他想也沒想即低下頭去，餘溫未嘗相碰——若是如此，那便不只是失禮一言可解之事。

「暮梨谷？」還以為對方欲交易些什，青蚨思忖一時，遞去塊不知何時留於行囊的桃酥，「喏。不需問話，醒了再打便是。」

卻是得了解釋就不需探其真偽；或該言，是假將使此行更加有趣？

別羈閣多為人知的接口不遠，他驅馬前行，思索稍後當如何交代所向。

「聘金俠。」青年啟齒，「至別羈時，飲茶麼？」

兩人皆不是那憐香惜玉之輩，便也不覺青蚨之語有何不對。
「甚好。」他收下對方禮尚往來的桃酥，以為此人也有示好之意，頓時眉頭舒展，由陰轉晴。

「要錢麼？我身上已無銀錢。」
撥開桃酥，以舌輕舔，防備之心嶄露無遺，言談卻添了笑。雖不知青蚨與別羈之關連，但他無需細問，還他不究之禮。

閒談中馬車顛簸多時，流光傾瀉於枝葉間，添了幾分韶光飛逝之感。想必離那別羈閣也不遠矣。

「既然沒了，那當然不要。」並未特意說明自己在對方有錢時是否會伸手討要，青蚨搖頭晃腦，「交代行蹤，稍等。」

熟悉樓閣入眼時他徑自躍下車，隨手掏了塊小牌向大開窗櫺扔去。不過須臾便傳來男人氣急敗壞之罵，卻見鬧事青年淡然道出鏢局二字又執馬鞭，「久等。可轉向了。」

此行恍若毫無意義，然這人至少是終於願意配合了。

好似閒來無事即不斷試探旁者耐心。

「這樣好麼？」

笑癲狂凝眼望之。他意指對方貿然暴露一事，在這江湖上，有多少人便是敗在微小的破綻？他們不過一面之緣，一聲提醒，已是意外。
利光一閃而逝，他又回到尋常模樣，曲著單腿，右肘靠窗托腮，目中玄青注視來者所攜之物。

「轉向甚好，快出發罷。茶呢？」

「地小、無利，無妨。」不知怎地理解對方在說什麼，青蚨忽略別羈閣於北聲名、晃晃手中一只封口竹筒，「喏。碧螺春。」

此一時節究竟適合飲甚？他不懂茶道亦未嘗在乎，口中稱呼也不過隨興胡謅而來。將茶拋予那人，他復駛車。

「聘金俠。」數息後，青年又逕自啟齒，「因何撿人？」

不曾思得擄或綁字。

「甚好。」笑癲狂似懂非懂，隨口答道。接住竹筒，此次少了試探，徑飲數口。雖吃出非碧螺春的茶香，他亦不當回事，在青年駕車時也靠外一坐，聽風聲呼嘯。

「撿人，哈哈哈哈，」笑癲狂以為這說法絕妙，與真實相去不遠，「那女人倒在別人處所，不把人丟回去怕兇谷來找麻煩。」
許是怪人甚合胃口，言詞間他不摻假話，除了不能言之事外亦少有避諱。

「哪天你躺在他處，別人也會怕麻煩把你丟回去麼？」

「丟回去麼⋯⋯」本是隨口閒談之句，青蚨卻是十分認真地思索起其中瑣碎。因何躺下？該遇上何人？倘若察覺自個兒被人給撿了，當如何應對？

「會。」如斯斷言，他又補充，「但須收壓驚費。」

明顯是預備恩將仇報——抑或，成為聘人護送而不但不給辛苦費、還欲打劫的怪異之人。

「聘金俠呢？」約莫是覺察氣氛輕便些許，他晃蕩雙腿，轉頭詢問，「假使遇人丟你，會如何？」

「哈哈哈哈，醒來受驚，是該討錢。」此招高妙，他想學起來預備著。
「我麼，看心情。心情好，就跟他玩玩，心情不好，也跟他玩玩。」
第二個玩玩，他壓低了音，如未出鞘的刀。笑癲狂指尖轉著竹筒，黑瞳滿是認真，而假設之情境可能發生與否從不在他心思裡存過。

「好像近了。」他跨著腿，瞇起眼道。

「遇上好玩的，再與司天說說。」該是至交好友分享所聞之句，青蚨則滿是自在地朝著相識未久者說出，「是近了。」

語畢，他輕扯韁繩、使得馬車漸緩。

隨人至目的地，他驀地心生三分不捨——倒也非因惺惺相惜，然與對方閒談實屬有趣，若非此行可算囑託，他亦欲再留人數息、嘗談更多。

然江湖遼，強滯不若待緣。

「喏。」於袖口掏弄一陣，青年取一刻卦木牌，「他日欲再托司天，可以之為證。」

上震下巽，恆卦也。

「哈，若你仍被我所記罷。」唇角勾起，瞇成彎月的眼盈滿笑意。
似乎對這份不捨有所覺察，又彷彿恍若未覺，他收下木牌，定睛一看，只可惜不解其卦。復以掌撐木，腳下一蹬，頃刻間人已翻上車頂，又一眨眼，不知去向，只有道聲音自遠處傳來。

「托你一道喝茶鬧事，你可別拒絕──」

雖已離車，但笑癲狂並未真正離去。他蹲踞於樹梢上，以葉蔽身，暗暗跟隨馬車至鏢局外，目睹青蚨確實將人送達才肯罷休。
除此之外，他尚有一份禮回贈。

摸出那支金簇箭，毫無聲響地，搭箭上弦。
他瞇眼，瞄準目標腰上，飛箭如梭！

金鏃劃空而來——

青蚨覺此，碧眸一睜、矮身任箭矢止行廂內。

「喝茶、鬧事？」馬匹疾奔數丈，他方旋身拔箭。只觀那人贈物無字無跡、未有旁槽，相較殺伐武器更似何類信物。

密會？盛事？筆直金物於指間轉了復轉，他將之繫於腰際。

既有此約，隨心赴了便是。

===== （謝謝青蚨中QQ) =====

謝謝青蚨中對文！！ 偷偷加了點搞笑（？）跟武打（？？）進去大滿足！！雖然拿遠程武器寫近戰好痛苦

經過了重（青）重（蚨）劫（中）難（消失）之後，我終於擁有⋯⋯聘金俠親手碰過的箭⋯⋯ （變態迷妹
謝謝癲狂中陪我耐心地長長長長長跑 能夠對這種用字超正經但劇情莫名ㄎㄧㄤ的交流好快樂！！！！！

akulawu0524: 打架真ㄉ好難寫⋯⋯我不會打架我不是江湖人

Liao_Chang: 長跑有跑完太好了！！可惜青蚨很少出現，怪人真的好有趣 嘗試讓他們雞同鴨講......

另外時間軸在主線一下集之前XDDD
聘金俠的由來在青蚨中開的公開交流裡

指路武林軼事・聘金俠 （不要這樣

啊解釋一下（？）問青蚨強不強是因為，如果他比自己弱就不打算付錢給青蚨

等等……這麼久了我才發現青蚨不止收錢，還真的把馬車帶走了

Liao_Chang: 馬車請青蚨自行處理喔 （把麻煩丟給人家）
其實我預設馬車是租來的所以 只好對不起馬車老闆了

馬車老闆：我的香車寶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