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mand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過去幾乎沒有在這個時間點保持清醒過,他想,他肯定也是瘋了,才會在沒有告知亞爾曼的情形下擅作主張。
也基於同樣的理由,他深知他和電話裡那個——似是名為張益的男人——約定的時間還未到,依然提早在門口等候。
萊昂身型和亞爾曼相差無幾,只是更精壯結實。一頭淺棕色的刺蝟頭比平時要毛躁,灰色眼眸直盯著每個過路人不放。
來啊,就讓我看看到底是何方神聖?
蹲姿和銳利的目光相互衝突,讓蹲俯的他看上去很滑稽。
不知怎麼的,張益看到蹲在醫院門口階梯上的男人--直覺得就感覺是昨天電話裡的那個人,畢竟約定的時間到了,而在門口明顯在找人的人只有他。
「是你嗎?」
張益踏步向前,讓那雙灰色的眼睛銳利的掃向自己,由於今天是要來醫院的,因此他並沒將貓帶出來,而衣著則是換上了上一次
入城中辦事的那一套深藍襯衫和黑色西褲,只是胸口的扣子這一次有好好的扣好,高大精悍而且幹練--張益低頭看著蹲踞在地上的男人,沙啞的嗓音直白:「我是張益。」
表明了身分。
Armand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萊昂站起身來,赫然發覺對方在身高上居然還是略勝一籌,他小有不甘心的挑起單邊的眉,灰瞳毫不客氣地將人從頭到腳掃視一番。
這個人跟亞爾曼喝酒?開什麼玩笑……
看上去是個精悍而洗鍊的男人,或許是從事的行業讓人平白就有股強勢的氣場縈繞。他用手指抹過下唇,神情依舊是惡狠狠的。
「嗯。」他也不客套,直接邁開步伐向住院大樓走,才又扭頭淡淡地問,「我叫萊昂,你和亞爾曼什麼關係?」
沒什麼表情地讓對方不客氣又惡狠狠的掃看了自己全身,相當的敵意啊?雖然不明就裡,不過張益的神色依然未有所動搖,看他直接走往院內,只是邁開腳步跟著他前進。
「現在還不確定。」
張益微微瞇起眼睛(他瞇起眼睛的時候眼神總是過分銳利),說出來的同樣直接毫無掩飾--他的確還不能斷定自己跟他是什麼樣的關係--畢竟說白了,他才剛正要認識亞爾曼這個人是什麼樣的人。
不確定?
這讓萊昂眼底銳利的鋒芒稍微趨緩,取而代之的是困惑的淺波微漾。他停下腳步,又是一次毫不客氣的審視:「那你來找他做什麼?」
他的步伐大而迅捷,不出多少時間便來到住院大樓。自動門開闔,與兩人氣氛同樣冰冷的空調直拂而來。
萊昂放慢腳步,在人身旁壓低音量,「亞爾曼這幾天剛醒。之前還一度陷入重度昏迷。總之,別聊太久,他的精神還無法負荷。」
「為了確定。」
雖然有可能要多來幾次,張益依舊維持著方才的平淡無波,但天生的面相讓他無表情時依舊看起來相當的嚴肅銳利。
冰涼的空氣隨著自動門的滑開吹走了室外的熱氣,伴隨著醫院那帶有消毒水味道的空氣,張益隨著他的腳步放緩,聽見他的話語不由微微的皺起了眉頭--他原本想問他到底是怎麼了,但是最終還是決定親眼見到他在說。
萊昂啐了一聲。也罷,這並不是在做紀錄片拍攝,他沒有必要直抓著男人回答自己的疑問,反正事後再問亞爾曼也行。
沒再多和張益交談,來到走廊底部的電梯搭乘到十樓,又是一段迂迴的路徑後,來到1027的病房門前。
「亞爾曼。」輕敲幾下,推開門。
淺褐髮色的男人躺臥在病床上,略微抬高的床榻角度,方便觀望窗外景色。聽見叫喚,亞爾曼緩慢的將頭轉過來。
Armand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頭部盤繞繃帶,曾沉浸過冰冷也洋溢過溫柔的綠眸,此時徒留單邊。身形單薄,能看出本就瘦削的男子更顯羼弱。
肩上的傷口同樣被層層繃帶包裹,掩藏在病服下,只露出一隅。見到萊昂身後跟著的張益,與其說是驚訝,更像是疑惑。
——他以為那通訊息會是終點,而非起點。
他沒有打算再與張益產生聯繫,會讓萊昂傳出那則訊息,純粹是為了解決當時留在露營場的一個心結未果。
張益跟著萊昂走入病房---他已經預先在腦海裡設想過各種可能的糟糕場景,因此才沒有再看到因傷、因昏迷而更顯單薄瘦弱的青年,他的視線掃過包裹在他身上的層層繃帶,神色未動。
是出了什麼事?
張益看著亞爾曼的疑惑,安靜地注視了對方好一會,沒有銳利,有的只有無言的深沉,一時間叫人難以辨認出他真正的情緒來,又過了好一會張益才緩的開口:「亞爾曼。」這一聲稱呼帶著某種重量。
「半個多月沒見,你我的形象都改變頗多。」
似笑非笑,仍舊是無法辨識出情緒,張益越過了萊昂,走進亞爾曼,佇立在他的面前,視線仍然注視著對方綠色的眼。
見場面沒有想像中那樣一觸即發,萊昂朝亞爾曼拋下一句,「……之後再和你解釋,慢慢聊。」說的是自己為什麼會告訴男人。
待萊昂離開病房,順勢帶上房門後,亞爾曼才露出一抹淺笑。
和過去強裝的溫暖或自然的冰冷都截然不同,不具有過多情緒的安然神色,似乎是懷念,也像是疲倦,沒有絲毫針鋒相對。
「是的,您看起來——精悍許多,似乎在這段時間有好好的打點自己,這是件好事,張益。」已不是冬季露營場初見的模樣,單是襯衫、西褲便平添一種慎重,而修短的髮型與剔除的蓄鬍,也讓男人更加俐落。
「只是做了一點決定。」
張益平靜的說著,接著拉過了會客用的椅子,坐在了對方的身邊,好讓他不用苦毒自己的脖子仰頭看著自己,「還在繼續用您。」沙啞的嗓音平靜的敘述著,似乎帶著幾分無聲的嘆息。
張益坐了下來,仍舊注視著對方,半晌之後他才道:「這是工作發生的意外?」他其實也不知道這人是幹什麼飯吃的,有什麼工作可以傷成這樣?張益暫且只能將他當作是一場意外。
「什麼樣的決定?」快要整個人陷在病榻裡,他有些艱難的調整坐姿,聽見人平靜的陳述,他啞然失笑,卻連笑顏都顯得蒼白無力。「噢,你看我這記性,好像更差勁了——好的,你。」
亞爾曼靜靜的看著人,唇角是似有若無的微笑,說起話平靜緩慢,就像紀錄片的口述旁白,或是新聞專題分析評論。
「我是一名影像工作者。」他用了現在而非過去式的語態,「一些狀況。我想那可以用侵犯了紀錄片的拍攝對象來形容?總而言之,我用鏡頭殺死了一個人,而遭致的報應就是如此——」
「兩顆子彈。一隻眼睛永久性失明,一條無力的左手臂。」
他忽然不合時宜的笑出聲來,語氣輕鬆的像是在談論天氣,「我們甚至連彼此的職業都不曉得,是嗎?但我曾猜想過您或許是刑警。」原因是男人在冬天共享火鍋時,看著報紙露出的神情。
才剛提醒過自己的稱謂又再度遺忘,等他認知到這件事情已經是在話語脫口之後。亞爾曼平靜地注視著,清楚的意識卻在逐漸剝蝕。
「只是決定站起來罷了。」
原本是想伸手扶他,但張益的指尖微動著而沒有動作,也許是生怕自己過大的手勁把病榻上的這人碾碎--張益安靜的聽著對方平緩的敘述著,他得知了受傷的緣由,但卻尚未清楚知道整件事情的全貌。
不過無妨,他之後再去調查就是了,目前僅僅能夠知道這是一件報復行為下所受到的傷害,張益聽著他忽然的失笑,莫名感覺到幾分疼痛--一顆子彈打入眼中(所以才會說陷入昏迷吧),一顆子彈打入左肩造成的手臂無力。
張益下意識的按上了他的右肩,在那裏他曾經也被子彈貫穿過,在經過復健和療養後的一段時間內,他的手仍然有後遺症(當然現在已經沒有了),由於職業的關係,他總是會碰到這樣永久性的傷害,張益看向了他被繃帶包裹的半臉。
「曾有五年的時間是刑警,之後我轉往了特警的工作。」
張益放下了手,給予答案。
「決定站起來,這句話聽來很輕,但要實行肯定很困難?您……」他發出短嘆,懊惱的閉上眼,頭向後靠陷在枕頭數秒後,又再度揚起笑靨,接下去剛才的提問,「您怎麼做到的?」
他感知到來自右肩的觸碰,下意識的想要閃躲,他總是不習慣與任何人接觸,包括家人也是如此。但他僅僅是挪移了些許,便不再動作,目光靜靜的凝望,那是一泉沒有波瀾的綠湖。
「……現在也還是特警?那應該受過更多凶險的傷吧。」
奇怪?
他剛剛想著應該是摸著自己的右肩膀--怎麼就伸手摸了對方的肩膀了?張益稍有些困惑的看著自己的手,是因為他剛剛一直盯著對方看,所以才無意識的往人家的肩膀上摸嗎?
張益看向了對方--沒說什麼,只是伸手解開胸前的釦子,將衣領往旁邊一拉,露出了他右肩膀上明顯的子彈疤痕,「一顆子彈,打斷了我的鎖骨,貫穿了我的肩膀,療養和復健後的好長一段時間裡都有手麻痹和疼痛的後遺症-也不是第一次見到奈何橋了。」
「現在只是一個留職停薪的無用之人。」
相較於前兩次的試探和各種迂迴的沒有直說答案,這一次的張益坦誠地叫人難以迴避他的目光,「我可是還沒真正的站起來,我還沒有做到,還在掙扎,你想要知道我怎麼做到的--我沒辦法告訴你。」
他才陷入時不時的失眠、噩夢還有反胃跟嘔吐的狀況呢,說什麼站起來,他還在掙扎。
這回他倒是安靜下來——安靜的聆聽對方所言。直到語音鏗鏘落地後許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虛浮而目光恬靜。
「留職停薪是因為受傷?還是因著其他原因?」在剛開始踏入影像界的前幾天,他曾經跟拍過相關職業的人士,為了不打擾這群人工作,往往是遠遠的側錄,但即使如此,他也對這番凶險略知一二,遑論這樣赤誠的傷口就這樣擺在眼前,饒是他也感覺些許震撼。
「……沒關係,誰又能做到真正的站起來呢?就是站起了,也可能隨時都會跌倒。」他突然開口,清清淡淡的說著,眼神甚至多了一絲破碎的光,「對不起,我不該那樣逼問你的。張益。」
「你沒有義務告訴我你的過去,沒有人有義務這麼做,用自揭傷疤的方式來滿足另一個人的好奇,我好像能明白了。」
他再次笑了,笑的支離破碎,將咄咄逼人遺留在過往不前。
「受傷有,其他原因也有,但現在不能說。」
因為我自己都還說不出口,張益專注地凝視著對方的神情和狀態,他能夠見到在那片綠色裡破碎的痕跡,是因為傷勢而破碎,是因為--這樣的經歷或是悟到了什麼而破碎--但張益看著他卻是比起以往那些過分的禮貌面貌而真實。
拓拓逼人的銳利是真實,像這樣彷彿帶著幾分徬徨不解的清淡也是真實,如果要來往的話,他選擇的是這樣的真實。
「你沒有做出什麼需要跟我道歉的行為。」
細長的眼睛目光凜然的注視著對方,「這不是什麼義務,從來就沒有什麼義務,我想告訴你就會告訴你,不想告訴你就不會告訴你,跟是否有無滿足你或是你的好奇都無關,是我的決定--所以把你的對不起收回去。」
他一時啞然無言。告知與否的權利誠然是在說話者手中,但倘如他沒有最一開始的刺探跟唐突,或許這些就不會產生開端。
不過這些他沒有說出口,而是安放在心中一隅,他能感覺到張益在某種層面上是個堅持的人,對事情是,對人也是,否則以萊昂那樣過分擔心的態度,是不可能答應讓對方前來醫院。
「好,我收回。」最後,他只是輕輕應了一聲,伴隨一抹淺笑。「但您為什麼來醫院?我想,假使上回我們之間的交談算是一場比賽,我已經自發性認輸了。您應該沒有來這裡的理由。」
「很好。」
張益輕頷首,他知道自己在某些想法和價值觀上和旁人不太一樣,但他真的不需要這些道歉,他這一陣子已經收到過太多的對不起了,不需要在更多,他就是這麼頑固。
「也許是吧。」
接著他微微的放軟了嗓音,理由,會過來的理由自然只有一個,「因為我想要認識你,用你說的話--我對和你打交道感興趣。」沒將那句怪物說出來。
他自己何嘗又不是怪物?他無時無刻都在戒備了深藏在體內了那份危險的兇性。
「對和我打交道感興趣?」無意識的重複一次,這麼做似乎能有助於他更好的理解、記憶對方剛才所說的話。而後,他想起自己昨天托萊昂傳出去的那則訊息是什麼內容,唇角浮動著一抹似笑非笑。
「看來我將最後一次道別說的早了。」溢出輕笑,他側頭看向窗外幾秒後,再次看向人。那單邊的眼再度凝結成霜。
「那可能是個不明智的決定。怪物負傷了依然是怪物。」笑容參著希望將人推遠的冷意,說出來的言語更是刺骨,「我會繼續詢問那些重複的事情,像是一台老舊的留聲機。例如您總是回答不能說的理由是什麼?您是不能說、不想說,還是不曉得該怎麼說?」
張益早已經習慣了冷酷與刺骨,從他很小的時候開始--接受到了冷像是能將他灼傷--而亞爾曼給他的冷意對他來說只是對方正在真實展現給他的情緒,並不會將他推開。
並不到徹底地拒絕,對張益來說好像站在冰層上,看著透明的冰底下游動的魚,好像在困在這一方之地的魚。
「是否明智和有意義都是我的決定。」
莫名感覺有點好笑,張益也只是直勾勾的盯著對方帶霜氣的綠意,「不想說也不能說,沒有什麼拐彎抹角的,只是說不出來罷了。」這是事實,只是說不出來,所以不能說,「你的道別的確是說早了。」
「……您真的很難纏。」他嘆了一口氣。說的時候表情和語調依然平鋪直敘,冷淡如機械般平穩,不曉得是真的這麼想,還是在模仿一般人會產生的感觸,亞爾曼垂眸,良久才露出一抹淺笑。
「中午了。需要我請萊昂順道買午餐回來給您嗎?」自己是沒有用餐的念頭跟需求,但這個時間萊昂通常會去餐廳用餐。
「很難纏嗎?」
張益看向了窗外的午時陽光,「要這麼說也行。」張益看了好一會後才收回視線,像是想到什麼,他微微勾起一抹很快就消逝的笑,「他買了午餐之後有可能會像收垃圾一樣把我順道收走。」
但你不能待太久,我走你就得走。
他可還記得對方昨天跟自己告知的條件呢。
「所以午餐倒是不用的。」
反正他現在也沒什麼胃口,「不過他有可能等等會進來讓我走,所以--我還能留下嗎?」張益詢問著病房的主人。
Armand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讓我來說的話,的確很難纏。您應該是最棘手的那種受訪者,不怎麼願意回答深入的問題,卻也不排斥聊天,讓人很難拿捏距離,不曉得該繼續追蹤您好呢,還是該換個人物和角度切入。」他飛快的呢喃過一串字語,期間並沒有將目光看向人,且敘事的音量極其微弱。
「為什麼這麼說?」無從得知兩人有過什麼樣的對話,但在他印象中萊昂並不是這樣的性格,所以淡淡地反問回去。
「……請隨意。但我不曉得您留下來有什麼樂趣可言,在這個病房裡,您只有一個乏善可陳的聊天對象,可露營地就不同了,是嗎?」他輕笑一聲,綠眸飄向窗外,「今日的天氣很宜人。」
「因為我不是你的受訪者,我也沒有接受你的訪問--如果我接受你的訪問,那麼回答就成了義務了。」
張益聳肩,雖然可以理解對方自稱自己對感情的感受上有所欠缺,所以才會用自己習慣的方式來進行分析與互動,但他們兩個人並非採訪者和受訪者,只是兩個還不熟悉的人在互動與了解,正在建立某種還未知的關係。
「之後你可以親自問他。」
張益沒有替那位充滿敵意的男人解釋原因,畢竟他壓根也不清楚他為何如此充滿了敵意。
「我不覺得你是一個乏善可陳的聊天對象,事實上對我而言還算蠻有意思的,可以這麼說。」
張益隨著他的視線看向窗外,「不過如果你累了想休息一會,可以睡會,我不介意。」在他休息的時間他可以自己打發。
「那您有考慮做我的受訪者嗎?雖然離我下一次能從事影像工作,應該是很久以後的事了。」甚至可能不會到來。他輕笑著開玩笑,恐怕萊昂是把張益當成了他預計並且正在接觸的受訪者,為了避免他聯想到自己目前無法繼續投入影像的困境,才萌生敵意。
不過,這種一般人可能會有的情緒,他絲毫不適用。
「我休息的夠久了。但您打算如何?在這裡浪費一天?」輕輕搖頭,視線重新拉回到張益身上,花了一些時間聚焦,笑容溫潤柔和,「您說的有意思是指什麼?原來您喜歡被這麼質問?」
「不考慮。」
張益毫不猶豫地拒絕了,「我想說的話只想對我想說的人說,並不想將這些對話給別人看見。」對張益來說,他與誰的話談都不想被公開在大眾面前的,無論是否重要或是私密,也可以說,一對一算是他互動的基本原則。
就像他彈唱藍調一樣,他不需要觀眾,他只想為自己唱,為了某個人唱。
「我仍然要說,有沒有浪費時間是我的判斷。」
張益看著對方溫潤的笑容--「這不算是質問,只是聊天罷了,因為我想認識你,所以才會說有意思,如果我不想認識你,我今天就不會出現在這裡。」
被拒絕完全在想像中,亞爾曼也不覺得意外,原本想聳肩輕笑,不過因為牽引到左肩的傷口而作罷,只是目光恬淡的看向人。
「是嗎?從來都是因為我想認識誰、想記錄誰,而去與他者接觸,反過來有人產生這樣的念頭,真是有趣。」
說完,他便向後躺靠,將力量全然交付給柔軟的床鋪。
似乎是一次道出大量的言語使他困乏,他並沒有表現出睡意,但視線有些空白,不曉得接下來還能夠說些什麼。
連組織話語都變得遲鈍嗎……他自嘲的勾起微笑。
「……」
張益沒說話,他看著對方疲倦的躺在床鋪裡--畢竟是受了相當嚴重的傷,說不累也會累的的,張益心念一動,「我帶了吉他。」
他忽然想起在很早之前的營火晚會的會場,亞爾曼曾經對自己這麼說過:「不曉得之後是否有幸聽您演奏?」他想對方還記得。
不過到不是有沒有幸,單純的只是他想要彈奏給他聽的--是他讓自己重拾藍調,說到底自己怎麼樣都是欠他一首的吧。反正這病房裡也只有亞爾曼一個人,不會影響到其他人。
Armand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吉他?」這回,他確實露出訝異的神色。這點完全在他的預想之外,故而他的詫異比剛開始見到張益還要更深。
「……我能聽您演奏嗎?雖然我對音樂一竅不通,可能無法說出什麼評語,或是感受到任何情感。」他緩緩開口,多了一絲猶豫。
「我不需要你給我什麼評語,這我不需要。」
相較於對方的訝異和猶豫,張益人倒是乾脆俐落地站起身來,倒不如說是個預感,有可能會用上吉他,「我放在車上。」張益擺擺手,接著人便離開的病房,準備去停車場拿他的吉他。
他沒有回應,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等待張益歸來。沒想到居然有機會聽對方彈奏的吉他——那會是什麼樣的曲子呢?
相較於亞爾曼的平靜,一直在病房外蹲點的萊昂聽到開門聲,倒是嚇了很大一跳,視線死死的抓著行進的男人不放。
要走了?這倒是不錯,比預期中久了點但時間上還行。
打開房門就看見萊昂在門外,張益微微挑了下眉,看著死死盯著自己不放的男人--他沒說什麼話,只是兀自走遠。
畢竟他現在還沒打算離開,不用說什麼再見。
「結束了?」
「還沒,他去拿點東西。」
「還沒結束?」萊昂浮誇了哀號一聲,單人病房讓他沒有忌諱的揚高音量,稍微走近到病床旁邊。「你們是在做深度訪談啊?至於聊這麼久,你也該休息了吧,我等等請他回去?」
「沒事的,別那樣大驚小怪。你趕緊去吃中餐吧,我會有分寸。」亞爾曼微微一笑,擺手示意人。
你是世界上最沒分寸的傢伙好嗎。
萊昂翻了個白眼,但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能放任亞爾曼在病房內繼續等待,他則拖著依舊擔心的步伐暫時離開。
張益從他的車裡取出了他的吉他,他將吉他硬盒杯再了身上,也沒有做過多的逗留,便一路折返回到了亞爾曼的病房。
他當走回來的時候已經沒有看見萊昂的身影了。
張益將吉他硬盒輕輕地放在地上,打開--那是一把小琴身,以黑色為主色的Gibson L-30,音箱的周圍是黑色的,而在琴橋為中心點暈染開來的是非常溫潤的黃褐色,溫潤的光澤在冰冷白色的病房裡面顯得很溫暖。
他輕巧的將吉他拿起,彷彿在擁抱愛人似的將那把吉他抱在懷中,坐落回椅子上,接著張益抬頭看向了亞爾曼,「你想聽哪一種類型的?雖然不懂,但至少會有偏好的?」
這一路上他雖然想了幾首歌,但還是姑且一問。
「好漂亮的琴。」從萊昂離開後,他便只是凝望著窗外一成不變的風景,彷彿自己也即將融入,成為病房的一體。
他朝人微微一笑,綠眸不由得追隨著人擁抱吉他的動作,那就好比是把室內唯一的光擁抱在懷中,光是這件事情就充滿力量。
「……我不怎麼聽音樂。您彈您習慣、而且喜歡的就好。」淺笑著搖搖頭,他沒有客套,而是真的對這方面一竅不通。
張益沒說話,只是注視著對方一會,輕頷首後便低下頭注視著自己的吉他--他想了兩首歌,但在這寧靜之中也許他先彈奏這一首吧。
粗糙的手指特別溫柔的揉著弦,輕撫一般的滑動在琴頸上那細白的琴弦,緩慢又輕柔的樂音悄然的融入了這純白寂靜的病房,好似在隆冬竟悄悄飄落的白雪,那樣悄然無聲似的。
又輕又軟又柔又淺。
B. B. King - A World I Never Made 沙啞低沉的歌聲同樣的也帶著某種寂靜的柔軟,在靜悄悄雪白的大地上無聲無息的落下了一連串的腳印,畫出了步行的線路,到底要走往何方呢?
無法理解他人的情緒與感情,缺失了共情的能力的人,是否就像赤裸地佇立在茫茫雪色之中,驅動著凍的無知覺的身體徬徨的尋找的那片陌生的世界,和白色雪景截然不同的春色。
會害怕嗎?其實張益也不知道。
但是他至少知道的是亞爾曼一直在嘗試著去理解,所以才會出現那樣的模仿與偽裝,但似乎仍然無處可尋,佇立在雪地之中,累了嗎?疲倦了嗎?但也許只是依然被凍的無所知覺。
悄然飄落的雪花是否就是他在這世界之中看見唯一盛開的花朵?
是否抬頭仰望著頭頂的藍天,看著冬陽?
張益現在還尚未清楚,畢竟他還在認識對方的初步而已,讓這首藍調化為悄然飄落的雪花--
溫柔卻也孤寂的樂聲,在病房內蕩漾開來。
他先是注意到人撥攏琴弦的動作,是那樣的輕柔、小心、謹慎,就好像抱在懷裡的不是一把樂器,而是需要被呵護的吉光片羽。
隨後,歌詞伴隨著沙啞的唱腔飄入耳畔,恍惚著一種似有若無的觸動跟情緒。他聆聽著歌詞、聆聽著曲調,緩緩閉上雙眼。
彷彿來到一片冰天雪地,可是從天空墜落的雪花,卻帶著溫暖。那是何其衝突又何其令人驚喜的事呢?他鮮少感覺到情緒流動,自然也鮮少感知到溫暖,即使他能辨別善意跟惡意,他依然覺得自己不像是個人類。害怕?迷惘?或許年少時曾經有過吧。
但他忘了。連著痛苦的感知一起遺忘。他本來安放在被褥上的手輕輕顫動,欲言又止的輕抿下唇。
果然這個人和自己截然不同。
他是真實的、充滿情感的、溫柔而堅強的生存著。
緩慢的藍調輕輕的流洩著,最後好像雪花融化一樣,無聲無息的的融化成水。
張益收了聲,也沒有開口,只是安靜地凝視著病床上的青年,和他輕輕顫動的手,他只是安靜地待著,等著對方。
「……很棒的曲子,這是,藍調對吧?」
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有能力開口,不曉得自己剛才感受到的是否就是情感,彷彿血液、心臟,被既冰冷卻也溫暖的流水注入。
「謝謝,我想我是喜歡的,您的音樂。」微微一笑,綠眸閃爍著極其微小的神采,可以用溫柔來命名的曙光。
「對,是藍調,我唯一會的。」
張益輕聲說著,一面輕輕撫摸著他的吉他,注視著對方的視線沒有挪開過,他看著對方現在這個細小的微笑--也許在某種程度上,是他真實的笑容,儘管非常的細微。
「你喜歡就行。」張益說著,眼神帶著方才悄然雪花般的溫柔,他想表達的話語也許有好好的傳入他的心裡。
「把唯一會的事物發揮到淋漓盡致,或許就是指您了吧。」依舊是不輕不重的淡笑,他向後躺臥在床上,抬起還能行動的右手在心口上輕壓。有點疼痛、暈眩,剛才的樂聲在體內縈繞,久久不去。
他緩緩開口,聲音虛浮,「還有其他歌曲嗎?」
「我喜歡把一件事情做到好。」
他向來如此,要就不做,既然要做就做到他認為可以,不會有愧於自己的程度,他看著亞爾曼躺在病榻上輕輕按壓著胸口,他看了一會兒,才道: 「你想聽我就彈。」
如果這能夠幫助到你的話--無法感覺到感情是件讓人由衷感到悲傷的事,張益輕聲說著,低下頭,指間輕輕撥動起琴弦,像是幕間的間奏一樣,為下一首藍調開幕。
「……我想聽。」莞爾,陷在病榻的雪白中,也像是陷在剛才對方用樂聲構築起的冰天雪地中,寂寞但不孤獨,安靜的等待著。
B.B.King-Chains and Things 和剛剛那一首藍調的前奏不同,是極為輕靈而輕巧的,好像被風吹動的水晶風鈴,輕脆細小的碰撞聲清澈透亮。
隨後是輕柔又慵懶的揉弦,像是早晨的微風吹入窗,讓那輕薄的窗簾布輕輕的飄動了起來--帶著彷彿疑惑與困惑的歌詞揭開了序幕,帶著溫柔似呢喃又好似疑問般的輕吟。
比起上一首,也許這一首更像是亞爾曼給他的感覺。
在日常的生活之中,帶著學習過而編織而成的鍊條將自己的模樣定形塑造,無法遺棄也難以遺棄,憂傷的束縛而活著,帶著困惑而自省,仍然無法明白卻無法卸下。
好像帶著幾分的疲倦--而吉他的樂音依然清澈透亮向隨風輕搖著的水晶風鈴,帶著輕靈的溫柔伴隨在這讓人困惑又不停維持日常的每一日,就好像現在。
雖然他不完全的理解,但至少藍調伴隨。
Armand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如果說剛才第一首像是冬日的夜晚,現在包圍著自己的曲目,就像是午後輕柔的微風,日復一日、規律而柔和,當中卻也存在著些許疑問,對於自己、對於這個世界,而唯一能做到的,便是繼續往前。
然而,即使枷鎖纏身、即使世界既定的價值如此,對他會有什麼影響嗎?他聽著那輕柔、細瑣、明亮的,歌曲——
似是得到了一些陪伴的慰藉,他的手不再顫動,目光不再游移,只是靜靜地注視著那把琴、那個詠唱的人。
張益收了聲也停下了彈奏的手指。
他在彈琴的時候總是會專注地凝視著自己的吉他--他抬起頭來看向了病床,病床上的那人正在注視著自己,張益輕緩了眨了一下眼睛,將視線投向窗外的藍天,舔了下因為唱歌而為乾的唇。
「還要聽嗎?」他問著。
明明是他先給予的注視,卻也是他先移開的目光。
「不了。」輕輕搖頭,右手緩慢交疊在幾乎無力動彈的左手背上,亞爾曼扯開嘴角微笑,道出平淡而飄渺的字語。
若非病房裡只有兩個人,聲音可能輕易就會被吸收、進而消失。
「您還是彈給了解音樂的人聽吧,那樣或許會比較有共鳴。」他淺笑著,「但我確實是喜歡的。您的音樂很溫柔,和您一樣。」
「是嗎。」
張益簡單的應了一聲,接著動手將他的吉他收回硬盒裡,其實他想唱的也只有這兩首,剩下的大概沒有合適的,張益闔上了硬盒,將吉他立起靠在牆邊。
「我彈吉他不需要評語也不需要共鳴--我只彈給我想彈給他聽的人聽。」
張益坐回椅子上,看向了亞爾曼平淡的微笑,平淡之中總是難以辨識情緒的,他對於這一點也相當擅長,該如何做到隱藏感情--儘管對方也也許只是難以有所情感起伏,但這一點他已經理解了,因此也沒什麼所謂,這並不是重點。
藍調是他的語言,但張益也很清楚,人和人之間溝通之時,對方本來就有可能無法接受或是引起共鳴。
「我並不是一個溫柔的人。」
張益緩聲說著:「但你要這麼理解.....也是你的自由。」
「如果不需要評語,也不需要共鳴。那彈給對方的時候,你在想什麼?」垂眸,右手挪移回原本的位置,指尖輕輕抓扯床單。
「……溫柔而不自知嗎?這或許是讓我認為您擁有強烈情感的其中一個緣由吧。」再次以近似詠唱的喃喃語氣說著。
亞爾曼闔上眼。他從來不曉得音樂是擁有如此能量的事物,還是因為,這是來自於這樣一個人所演唱的藍調?
「想著對方而彈。」
張益看著他閉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說的話對於他人聽起來也許很矛盾,既然不需要評語也不需要共鳴,但卻還是想的對方,將他想說的話付諸在藍調裡,「但我不需要評語也不需要共鳴,對方聽了--是否能夠知道我想說的並非我可以控制的,就算不喜歡,我也沒有辦法。」
「那你覺得溫柔是什麼?」張益低聲地詢問著--他並不認為自己是溫柔的--說穿了他所做的只是他自己想要做的,這樣就可以被稱為溫柔嗎?
在男人所說的話語之中,他輕輕點頭。綠眸款款睜開,隨著後躺的姿勢望向天花板,「這聽起來有點像是……言語中的『告訴』。對方的回應與否並不全然重要,而傳遞的過程本身就具有意義。」
未料會被反問,亞爾曼遲疑了幾秒,才溫聲開口。
「……您打了電話聯繫我,來醫院一趟,彈了美妙的藍調。」右手在身側輕輕敲擊著,幫助思考的節奏,「能感知到他人的感知,能領會到他人的領會,有時候我認為,溫柔是一種反向的暴力。」
「付出情感和關懷的同時,可能反過來被刺痛,甚至被灼傷,但依然選擇義無反顧,在點滴中,積累成無法被代換的什麼。」
「這是我認為的溫柔。」他輕嘆一聲,「可我做不到。」
「可以這麼說。」
由於對方是躺著的,因此張益是低著頭微歛著眸注視著對方--如果是任務和工作,那麼他就必須重視結果,但如果是日常--他所重視的是過程,其實他認為這還蠻自我的,畢竟他想做到的是不愧對自己。
就算他真的想要傳遞些什麼,但對方的反應真的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他總是抱著對方無法理解的念頭在表達,因此就算對方真的不解甚至誤會,他也都能夠接受。
「我是因為我想來才來的,想彈奏藍調才彈的,這樣對於我而言並非是溫柔的,也稱不上是付出吧,畢竟建立在我想要的這個念頭上。」
張益撓了撓後頸,「我也是做好了被拒絕的準備的--說穿了,你說的那種溫柔對於我而言也是一種距離,並不是什麼義無反顧的,或是會被反向傷害......」
張益說的很緩,「這是我做出的決定,就算會造成對自身的傷害,但也是我本來就該承擔的,所以我並不認為我是溫柔的。」
像是斷層似的,張益本身的基本觀念在早就因為過分嚴苛的家庭教育之下塑造出和常人不一樣的價值觀,他所有的付出和給予皆是他自己的決定,不管得到什麼亦然。
不管好與壞,他不會去想到對方的問題,有問題的都是自己造成的,渴望得到的--得不到也是正常。
Armand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沉寂了短促幾秒,注視眼前緩緩道來的男人。
他不曉得該怎麼表達。即便是『我想要』為出發點的溫柔,在最後依舊給予他者溫暖的感受,出發點和過程不盡然是重點,他想,或許是比較結果取向的思考方式,即使對方這麼說,也沒有改觀。
他沒有必要去反駁,或是去堅持自己的觀點。這不是鬥爭或是法庭上的論戰,兩個人的談話中本來就會存在歧異。
但他還是有件想做的事情。
「……您可以扶我一把嗎?」亞爾曼突然開口,保持躺臥的姿勢朝張益伸出右手,帶著一種平緩輕淺的柔軟笑意。
張益也僅僅只是傳達自己的想法,因此對方就算反駁或是沒有,他也是無所謂的。
「可以。」
見對方向自己伸出右手,張益沒有猶豫的便伸出手來,該怎麼把重傷的人從躺著扶起這件事他相當的擅長,在盡可能不拉扯到對方傷之下,用最不費力又輕巧的方式將亞爾曼由躺姿改成了坐姿。
張益沒忘拉過枕頭給他的後背墊著。
趁著對方因攙扶他而接近的時候,他伸出左手。劇烈的痛楚襲來,他臉上依然是感知不到什麼的平靜,只有手微微發顫。
他摸上人的頭髮,極其輕柔,與很久以前的那一次有幾分相似,只是這次無法很好的控制力度,以至於那更接近在輕拍。
「溫柔本來就是件主觀解讀的事情,更多時候,我們怎麼去理解也許不是重點,而在於被對待之人得到了什麼。」
「對方認為,你是溫柔的,那你便是了。或許你認為,不論如何都是歸咎到自己理所當然的承擔,某種程度來講我也是這麼想,不過在溫柔這件事上,如果能偶爾接受感知到你溫柔的人,所給予的想法、稱讚、以及感謝,這並不失為一件壞事,張益。」
Armand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謝謝你。我想躺回去了。」唇角露出有點像是計畫得逞的狡黠笑容,他用完好的右手輕點人的手臂,百無聊賴地提出要求。同時將那虛浮無力的左手收回,顯得若無其事。
張益只是注意著扶著他,對於他的出手沒能防範--
腦袋上被輕摸又像輕拍的舉動讓他微微一僵一愣,稍微睜大了眼睛看向對方--那副神情就像是上一次喝醉了,眼神裡浮現的是迷惑和不解,只是清醒時還多了驚訝。
在營區也不是沒有被摸過頭,但是那是只限於介在成年和未成年之間的那幾個人,對於張益而言都是看待為孩子的,被摸了頭他只會當成孩子的撒嬌,但是亞爾曼這種歲數的可不在他允許可以摸的範圍裡--
雖然有將對方關於溫柔的觀點聽進去,但張益一時間沒能有其他想法,只是一瞬間很想把亂摸他腦袋的傢伙扔下去,但是最終他只能瞪著那狡黠笑容一眼,輕手的把人放平躺回床上去。
張益環起了胸,皺眉瞪著對方,「少亂摸別人的頭,你幹什麼摸?」
對張益而言,除了孩子以外被摸頭都有被性騷擾的感覺--男人上面跟下面的頭都不能被亂碰的,不知道嗎?
「母親還在世時,很喜歡這麼做。」用右手掩著唇,打了個細小的呵欠。「她認為這是用來表現鼓勵和溫柔的方式。」
他不曉得怎麼說話或表現能傳遞溫柔,下意識模仿了他唯一知道的方式。相對於人皺眉、有些不悅的模樣,他只是莞爾。
「生氣了?可我沒打算道歉。」冰冷的瞳色閃爍惡質,他似乎就喜歡讓別人感到困擾。稍微拉起被褥,舒適的躺臥姿勢,儘管語氣帶著故意想惹惱人的意圖,他看上去依舊像是隨時會消失。
「如果您要離開了,麻煩幫我關燈,拉上窗簾,謝謝。」兀自闔上綠眸,他安靜的平躺著,彷彿在短短數秒就沉沉睡去。
如果他沒有受傷,張益會給他一拳下去。
張益看著對方閉上帶著惡質與故意的眼睛--深吸一口氣,最終還是直白的道著:「下次你再摸,我會當你性騷擾,懂了嗎?你可以拍肩或拍背,但別亂摸我的頭。」
隱隱約約帶著幾分羞惱,除了孩子和教他藍調的老人以外,這輩子會被摸到頭的時候只有跟男人調情--操,為什麼他得要這樣警告對方,張益站起身來走到窗邊將窗簾拉上,窗外的天色已經漸趨黃昏暮色。
「週三晚上我再來看你。」
白天來的話似乎容易說得太久,晚上的時間好控制點,他也不想讓受重傷的人勞累太久,方才的氣惱已經消失了,只剩下的是沙啞嗓音裡流露出來的淡淡溫柔。
「……性騷擾?」
原本沒打算接話的,他終於還是在對方起身拉動窗簾,使房內的光線趨緩時露出困惑的神色。原先以為對方氣憤的點是在於被小覷,以為這個動作帶有輕睨或高人一等的意圖,但顯然不是這麼一回事。
「東方人的思考真難理解。」發出一聲短嘆,聲音淡淡,綠眸起不了絲毫波瀾,剛才的惡質被倦怠掩蓋。
他朝人勾起一抹淺笑,右手輕擺,「您還打算過來?倒也不是不行……那就週三晚上見吧。您想來之前可以先播通電話。」
「跟東方人的思考無關,因為我是同志,摸頭對我而言是親密行為所以別亂摸。」
張益將放在牆邊的吉他背起,依舊是用談論天氣一樣的語氣說出了他的性向和不喜歡被摸頭的原因,他拿出手機看了一下時間,都快要六點了,貓的晚餐已經留給他了,回去之後大概就直接去餐廳吃晚餐了。
「……週三見,你休息吧。」
看著對方的倦怠,張益幾乎像是嘆息一樣的道著,接著便打開房門離開了對方的病房--是說,那個萊昂總不會還顧在外邊吧?
一時啞然無語。原來是這樣嗎?如果摸頭之於對方而言有親密層面的涵義,那也能理解為什麼張益的反應會如此劇烈。
「……我明白了,下次會注意的。」最後他只是輕聲回應道。話語中或許還包含著對於自己剛才玩笑開過分了的歉意。
躺臥於床,安靜的凝望著對方離去。萊昂下午還有工作,想來已經先走了,這麼長的談話時間,大抵那個人也沒耐心看門至今。
沒再見到那人,張益只是將門關好,伸手抓了抓自己的腦袋,把剛剛被摸到頭的怪異感去掉,接著便邁步離開了醫院。
一走出醫院他便點燃了香菸,讓香菸的辛辣去除掉醫院的那一股消毒水的味道--他真的不喜歡進出醫院,除了健康檢查以外,進出醫院總是伴隨著生與死,還有傷與病。
不知道亞爾曼會住院多久?如果可以的話還是希望對方癒合的順利早些出院吧。
張益嘆氣一樣的吐出了一口菸,將吉他放好在後座上,接著便驅車駛離了醫院的停車場。
目送張益離開後,他躺臥於床上,綠眸微愣。
若是知道那之於男人來講是這樣不可冒犯的事情,他或許便不會伸手了。不過,當時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直覺反應,連他自己都說不上來。明明他是極度排斥接觸的那一類人。
或許是,想回以什麼吧。
無論對方是出於什麼理由前來找他。就跟在音樂中所感受到的溫度一般,他確實得到了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