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今天第幾次陷入沉默。
　　薛一丞嘆了一口惡氣，將本就凌亂的金髮揉的更亂。手搭在床邊，清亮的少年音色在此時添增不少沙啞。

　　「…妳好好休息，我去傳個訊息。」
　　尾音沉甸甸的落下，他離開了病房。

　　先傳一則共同的，再個別傳給三個人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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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那個，哈囉，大家好。」
　　好屁喔，好三小，倒是解釋啊。

　　他站在醫院的外牆，鄰接花圃的地方。不管走到哪都是禁菸區，他有點焦慮的摸了摸下唇，過了快十秒的沉默才接下去說。

　　「歹勢啊，好像不小心讓你們擔心了？」
　　「我……禮拜六的時候回家一趟，跟我爸去學校找校長談復學的事，因為各種原因啦，我現在是休學的狀態。」

　　為了避免引起大家的眼光和好奇，特地約了假日另外談。
　　「哈哈，談不攏，結果被我爸禁足，我本來是想偷溜啦——可惜機車的引擎剛好壞了，根本發不動。」

　　又停頓了幾秒。
　　傍晚了，出來散步的人陸陸續續回房，安靜到很適合錄訊息。

　　「會傳語音訊息是因為，嘖，我有個朋友出了點事，直接失聯，讓人不太放心，我只好騎腳踏車去找他，不小心摔車了，人沒事啦，沒受傷，但是手機摔爛，螢幕整個爆掉所以沒辦法打字。」

　　「她……那個朋友，算是，我休學的原因吧？」
　　「總之她狀況不太好，心理上的，所以我可能會多陪她幾天。我爸生氣歸生氣，但我媽跟我姊目前有安撫住他了，暫時啦。」

　　「嗯，大概是這樣。」他撇嘴笑了一下，不知道輕笑聲會不會一起傳過去，「如果對這些無聊的破事有興趣，回去再說給你們聽唄，謝謝你們這麼要緊我，我真的很好，不要擔心。」
　　「抱歉。我——哎、啊我就不太會解釋事情啦？抱歉嘿，真的抱歉，回去讓我補請你們吃一頓吧，就這樣！」

第一則語音訊息送出

　　先傳給大叔…喔幹，真的超爆難回。
　　怎麼回感覺他都會想太多啦……

　　話說那個紅髮的傢伙有確實把東西送過去啊？真是謝天謝地，馬的，感覺越欠越多人情了。啊——
　　他整個人蹲下去把頭髮抓亂，然後再次點開手機。感覺好像連錄音鍵都快沒反應了，是不是應該早點去換玻璃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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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你啊，大叔。」
　　「你說什麼都妥，我都記著了。」

　　他用腳踢開石子，沉默了幾秒鐘接續說。
　　「……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真不知道要跟你解釋啥，也不曉得怎麼面對你好。我到現在還沒搞清楚，要怎麼跟你那種年紀的大人相處，呃、怎麼講？我覺得你不用太擔心我什麼的。」

　　「早上會請那個紅毛送東西過去也是。」
　　「雖然我做出來的事情最後好像，老是更刺傷你或啥的，但，我覺得那些破事沒有讓你煩惱的必要。」

　　「那些都算不上什麼。跟你比起來。」
　　他其實還是不知道到底大叔的故事是什麼，大叔的藍調又是什麼，只是從那次雨夜後，他一直覺得那會是個令人疼痛的事。
　　「就這樣，我很好。你多關心自己一點唄，悠真說過你去調查的事兒了，最逞強的傢伙明明是你吧？」

第二則語音訊息送出

　　他其實更擔心大叔的狀況有無問題好不。
　　揉揉頭髮，傳起下一則訊息。

　　悠真果然是個很敏銳的人。
　　他確實出了點狀況，很幸運的是都不嚴重，具體情況剛才也解釋的差不多了——他之前才跟對方聊過關於受傷、得到照顧和關心這類的事情，當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他也沒能那麼游刃有餘。

　　只能說，他欠悠真欠了挺多的。
　　從之前到現在。即使悠真說過自己不溫柔，但他好像一直都在被那份溫柔所幫助，而沒有好好的還以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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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你這麼關心我嘿，不好意思啊，當初傳語音真的沒想那麼多，就是純粹鍵盤沒法打了而已……」
　　「喔—！恭喜你可以用右手了，聽上去回診的結果挺好啊，在月底前應該就能順利康復了唄？你要好好保養喔—。」

　　「搞不好我還沒煮魚湯給你前你就全好哩。但遵守約定，我一定會煮的！有想吃其他啥也千萬告訴我。」
　　「我要煮一桌滿漢全席慶祝你復原狀況良好。」

第三則語音訊息送出

　　最後是泉。
　　他臉受傷那天，對方露出的表情他都還記得。

　　可以的話他真的不想讓泉想起什麼不愉快的事，平時總是笑著講幹話的傢伙，同時也是個溫柔又細膩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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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嘿，你的御守真的很有用餒。」
　　「連醫生都說我騎腳踏車摔倒，在山坡上滾了幾圈能沒事是奇蹟欸，感謝小天使，偉哉小天使—。」

　　「好啦，小天使這麼偉大，未成年之後會稍微——我是說稍微喔？聽你的話一點點哩……嗯，就這樣，下次讓我請你吃點什麼唄！」
　　「不要太擔心，我都有好好保護好自己。」

第四則語音訊息送出

　　回完了，他呼出一口氣，可惜這裡不能抽菸。
　　天已經全黑哩，如果沒有路燈，他可能連自己都看不見。

　　等老姊明天來看黃妤臻，再問她有沒有什麼拿手菜好哩。
　　嗯，可以的話，還要去換個玻璃保護貼才行。

　　他回頭再次走向住院大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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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姊照顧人的這段期間，他本來想去換個保護貼之類的，但他摸了摸口袋才發現——幹，他身邊的積蓄是零，這幾天沒有去打工，提款卡之類的還被扣留在家裡，他現在根本一無所有好嗎。
　　…窮到快被鬼抓走，也不知道還能在陸永杰家躲幾天…。

　　他站在離醫院有好大段距離的吸菸區，抽著菸盒裡面最後一支菸。這年頭抽菸的人真是越來越沒法活了，到哪都被趕。

　　幾天累積下來的訊息都要嗨翻了。
　　他歪著嘴點開泉的語音訊息。

　　？？？？？媽咧係咧衝三小啦幹！
　　自己的名字從音量鍵滿滿的手機喇叭衝出來，差點沒嚇個半死，三魂七魄都被震個虎驅一震，連旁邊的老大哥都嚇到了好嗎。
　　真的是齁…。他用小指掏了掏耳朵，嘻笑著回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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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啦賀啦，我聽到了…。你知道在大街上播出這段語音有多恥嗎？你應該要比我更難為情唄——？」
　　「是，未成年收到，為了保護好小天使的喉嚨，我會毫髮無傷乖乖回去的……啊！」他突然大吼一聲，對著手機。
　　「怎麼辦我剛掉了一根頭髮到地上欸！找不回來了啦！」
　　然後是一串白爛至極的哈哈大笑。相當沒誠意。

　　他第二段點開來聽的是大叔的音檔。


　　一開始他沒聽清楚是啥，轉小聲拿到耳邊聽的時候才知道原來是藍調——藍調啊。他瞇起眼睛，靠在牆邊仔細聆聽著。
　　溫暖而強悍的，像是火焰一般的歌聲。他不曉得這樣講對不對，但他覺得大叔的藍調裡是住著靈魂的，從沙啞中解離，變成音符、記號、或是其他相似的形象化的事物重生，然後形塑成具體的容貌。

　　在悲傷中重生，蛻變成為利刃的，明亮的光芒。

　　真有大叔的個性—。可惜他現在沒法彈一首歌還回去，呿。思來想去他實在是給不出什麼比較好的答覆，只能簡單回幾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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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次就感覺挺可惜，沒趁你唱歌的時候偷錄，嘿嘿—。這回可給我留下音檔哩，謝啦！大叔，你的藍調真的很棒。」
　　「我哥也喜歡藍調，但跟你的好像完全不一樣，不過一樣棒哩。」
　　「剩下的，見面再說唄！就這樣。」

　　把香菸捻熄後，兩手交互拍了幾下。
　　慢慢踱步往醫院的方向回頭走去。

　　回病房的時候，窗簾被拉開了，大概是老姊做的，整個房間變得明亮許多，讓床邊擺的花跟床上的人看上去都更有朝氣。
　　黃妤甄頭上纏繞著繃帶，骨折的左腿包紮著，兩條手臂也遍及著大大小小的瘀青和瘀血。但進房的時候她正低頭滑平板。

　　「衝啥，不是說了多休息，是在看三小？」
　　薛一丞挑了挑眉，直接把亮著的平板向上抽走。
　　「一直躺著很無聊啊…。而且我在看的東西你一定不關心，還我啦。」少女鼓著臉，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因為臉腫，講話有點含糊。

　　他翻了個白眼，正想關掉，就注意到畫面上的新聞。

　　「你又不關心這個…。上面的人你一定不認識啊。」
　　他感覺好像什麼東西都卡在喉嚨裡，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全身僵硬到不行，只能關掉電源鍵，把平板放到櫃子上。
　　「……怎麼了？薛一丞？」擔憂的視線看了過來。
　　「沒事。」他晃了晃那顆金色腦袋，「反正不是上面寫的那樣就對了。你不要看這些有的沒有的媒體烏白亂共。」

　　讓黃妤甄安分地再多睡一會後，他帶著手機跟平板再度離開。就這樣慢慢的、一路走到了醫院外頭，他上次待的花圃。
　　他腦袋裡突然跑過一個禮拜前的夜晚，悠真和他說過的那些話，絕對不是媒體寫的那樣，肯定不是。
　　被捨棄的、承受著一切痛苦的人，卻變成了要遭受指責批判的對象嗎？這樣豈不是把責任都歸咎到悠真身上？

　　盯著手機上的訊息很久很久。
　　金毛仔蹲在地上，快要結束的太陽把身體曬的挺暖，他把平板跟摔快爛的手機都放在草坪，用手把自己的頭髮揉的很亂很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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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呦—。悠真，手的狀況還好嗎？」
　　「…呃嗯，就像你說的，我們已經是朋友了吧！看到這句話講真——挺開心的。你是個很棒的傢伙，我是不是講過這句話很多次？」
　　他輕笑了一下，雖然有點不合時宜。
　　「跟你一起釣魚玩水的時候很高興、吃你煮的東西也是、還有聊天的時候喝酒的時候，嗯—。總之，露營這件事會變得那麼有趣，你佔了很大一部分功勞哩，貼心鬼悠真，哈哈哈——」
　　「你安全開心也是最重要的嘿，就這樣，好好生活唄，做你想做的事情，做什麼都挺好，你一定可以的。」
　　「我相信你，加油。」

　　算了他放棄。他真的不是那種會講話的人。
　　但是要他什麼都不說也挺奇怪的，聒噪又幹話多，大概就是形容他吧？啊，可惡，又想抽菸了，可是沒有錢，也沒有菸。

　　……操他媽的世界！他朝天空豎起一根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