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時間：下午 5 時 ◣

　　補貨的空檔他注意到有新訊息。
　　看到寄件人的時候有些訝異的挑了挑眉，差點沒把箱子摔了。

　　他把箱子暫且放下，撩起坦克背心的下襬抹了抹汗。

｜cptcat16 ➤ 哇！大叔，真稀奇，您老的手機還活著啊？^__^ 我今天要去夜市接第二份工，回去大概十一點後了吧。有什麼需要代買的？｜

　　「早上那個妹妹傳來的訊息？」
　　「妹你媽啦，那跟我同屆的好不好—。」

　　才剛收起手機，陸永杰閒話家常的聲音就從旁邊飄過來，他比了根中指，歪嘴一笑，然後重新彎身把箱子抱起，走往攤販。

　　話說回來，大叔傳訊息找他還真稀罕。
　　該不會是又喝醉了需要解酒液吧？呦—。

　　金毛仔幸災樂禍地想著，吹起一首不成調的輕快口哨。

◢ 時間：早上 7 時 ◣

　　「你的三十！謝謝光臨，下次再來喔—！」
　　充滿中氣的吆喝聲，笑露出兩顆小虎牙。薛一丞將裝著兩把菜的塑膠提袋交給客人，另一手收錢，便開始下一波的招呼。

　　三點批貨，五、六點就開始的早市，一般中午前會收攤，依照當日營業額和客人數決定；經過中午的短暫休息，會移動到另一個市鎮的黃昏市場擺攤；偶爾，他還會去夜市幫忙其他小攤。

　　市場離他以前的高中並不遠，幸好攤子在上學通勤的主要幹道上，否則他就得不斷跟那些他曾經也是一份子的學生打照面，他既希望被記得，又不想被認出，目光裡總會帶有質疑。

　　他從不認為在市場打工是應該被貶低或質疑的，如果只是朋友間的嘴遁或調侃那倒無妨，但總有人喜歡越線。

　　低頭確認塑膠盒裡的零錢沒問題，一抬頭發現有人直勾勾的盯視著自己，他冷不丁愣了一下，眼角餘光瞥見另一邊的打工仔還忙得過來，便歪著嘴角，語氣涼淡的開口：
　　「來幹嘛？總不會是買菜吧？」

　　眼前的少女和他年紀相仿，短髮規規矩矩的在耳朵以上、斜瀏海稍微蓋住眼睛，制服是一絲不苟燙的筆挺的程度。
　　她蹙起細細的眉，聲音很沮喪，「你的臉怎麼了？」

　　「被我爸打的啊，已經差不多消哩。」臉頰經過這幾天早就消腫了。他光聽這句話就曉得對方肯定觀察了他好幾天。

　　「……對不起。」
　　他嗤笑一聲，有點漫不經心的抬起頭，笑容慵懶輕緩，「幹嘛道歉啊？是妳打的嗎？這又不關妳的事。」

　　「是我害你不能去學校……」
　　「休學是我想要的，當時只有停學處分。」

　　「對啊、所以是我——」少女猛然抬頭，措辭激動。
　　而他依然是那副雲淡風輕、不怎麼在乎的樣子，手隨意在半空中擺動幾下，「意思是，這是我自己做的決定。」

　　「賣菜那麼辛苦，又賺不了多少錢，你難道要打工一輩子？如果你不讀大學……」面前的人邊說，聲音逐漸式微。
　　他嘻嘻哈哈的笑了聲，深棕褐色的瞳仁甚至沒看人，而是幫客人打包秤重，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後，才重新看向少女，「不是希望我別管妳的事？那妳就別來管我讀不讀書。」

　　「老爸老姊老師唸就算了，妳也在那邊靠腰是在衝三小？翹課來這裡講這些幹話是有比我好膩？」

　　薛一丞說話的音量偏大，神情帶笑，兩隻手臂撐在攤販的邊緣，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尖銳的像是要把人生吞活剝。
　　在本來就很吵雜的市場裡，這一點點無關緊要的小騷動根本算不了什麼，除非攤子掀了不然大概也不會有誰理會這邊。

　　這點就比學校跟停車場好很多，真令人舒爽。
——方便他刻意扳起兇惡的面容，拒人於千里之外。

　　還想說點什麼的人，手抓著百褶裙擺不放，然後被來買菜的大嬸邊說著借過邊推到旁邊去，踉蹌幾步差點跌倒。

　　咋舌聲嘖嘖，金毛仔眉頭一蹙終究還是從菜販旁的通道大步流星，一隻手扯住人的手腕，將少女的重心拉回原點。
　　他輕輕撒開手，撇嘴輕笑：「模範生，快回去上課。數學老師知道妳無故缺席會很難過的喔？」

　　聽到數學老師，那人的動作很明顯遲疑了。她抿著唇，本來明潤的雙眸逐漸泛紅，隨後是氤氳蓄積起的淚霧——
　　「……好了啦，黃妤臻。」幹，別哭，拜託別哭。他單手插在腰上，大嘆一口氣，把頭髮揉的更亂。

　　在眼淚掉下來以前，黃妤臻用手掌分別將兩邊的臉頰托起，彆腳的鬼臉看上去很蠢。她就這樣定定地看著他，直到他有點莫可奈何的笑出聲來，她才把手放下，跟著微笑。

　　「共朋友冤家？看起來真古意，莫欺負人喔（跟朋友吵架？看起來很老實，別欺負人家喔）！」老闆不知道什麼時間點送貨回來，聽到多少，第一時間用大手在他背上拍了幾下。
　　他擺擺手，用輕快的語氣的應付幾句，繼續忙碌。

　　黃妤臻或許看上去是個老實、無辜的少女，卻比誰都強悍、堅持，本質上是這樣沒錯，只要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事情。
　　她不會放棄，絕對不會，比他們幾個臭男生都執著。

　　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高中生或許仍是價值觀迷惘的年紀。要他確切把什麼事情說準，他不敢，也沒有本錢做保證。

　　直到現在他依然不曉得當時的決定是好是壞。
　　但如果硬要說的話——

　　他幫忙成全了一個謊。
　　……就只是這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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