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rrounded by,
the fragments of phantasmagoria”

手中的原聲木吉他搭配依稀的海波聲，伴隨著慢速和弦與她特有的偏中性音調，並不招搖、空靈而透徹的歌聲迴響於街角。

“Gradually fading,
the fragrances of the guidance”

閉著眼、低著頭。
沈浸於自我世界中自彈自唱的悠尼斯，正坐於矮木椅上，隨著旋律而自然地輕微來回擺動。身前不遠處的地上放著略為平坦的碗，放置著其他路過居民投贈的當地貨幣。

聽出了那麼點弦外之音。

而且，原來對方除了圓號還會演奏別的樂器。
日和勾起嘴角，略帶興味踏入了他人的旋律。

“Why are you here
What are you waiting for”

輕盈婉轉，似夜間微涼的晚風輕送。
歌詞中的質問意味被如此溫柔的音色深深淺淺消磨下去。

“Time will not stop for us,
afraid the fog will come back...”

深刻的眼神透過悠尼斯那雙藍綠色的瞳孔，倒映在眼中卻成了另一個天真過分的藍眼女孩。

路過的行人們並沒有發現二人在歌曲一來一往之間對話。

銜接上了那女孩的歌聲。
毫無迎合之意，卻能夠在一瞬間契合後而析離。

”...And rise up to sink us captive
from the horizon, under the blue,

down to the spine of the ocean”

那是呼應、闡述。
她能夠看到，自然也理解黎晝所表達的意圖。
倒映出的藍眼女孩就這樣於藍綠之中被模糊化，沈浸，消失於地平線。

眨眼間的幻覺。

幾秒鐘的靜默，停駐的群眾，悠久不散的旋律。
而後，群起鼓掌。

日和在原地看著零錢叮鈴噹啷掉入碗中，自然而然順了幾枚收進口袋，並挑眉示意那是她的臨時出場費——儘管對方完全是被動接收，該拿的酬勞依然分毫不能漏。

「悠，休息了嗎？」

對鼓掌聲源鞠了個標準的躬，簡單地說了像是不久後會再次演奏的話後就散去了群眾。

對於日和順手的動作也只就擺擺手讓對方隨意拿，心情甚好。把剩下的零錢收進隨身攜帶的小布袋後便滿足地坐回去，和身旁的女孩閒聊。

「休息了喔——日和的撿雞蛋的工作做得怎麼樣？」嘴角勾起了一抹莫名奇妙的微笑。

「哼哼～還好呀，怎麼笑得這麼賊？」回以更燦爛的微笑，伸出手輕捏悠尼斯的臉頰往兩邊拉。

「哇呃、因為在來這裡的途中剛好路過妳在的農場——所以、噗哈——」

被捏著臉，說話變得比平時更加含糊，到最後忍不住發出不知道是在呼吸還是在笑的怪聲。當時的場面實在是混亂到不行，也只是看了一下就趕快忍笑飄走了。

「妳～去～了～農～場？」
將質問的語氣拉長，哎呀，還真不知道多少人見到那幅世界末日般的窘境，這可真難辦。

她把幾枚硬幣又塞回悠尼斯手中，微微笑。
「封口費。」

「哇噢、好的老大——」裝模作樣地把嘴巴像是拉鍊一樣迅速拉了起來，另隻空閒的手則是做了個軍事舉手禮。

「……總之，還不錯啦。」
日和坐到了旁邊長椅上，身若無骨往後躺倒。

「能確實交換酬勞的行為——但還是太慢，甚至不適合。」並不是不開心，而是不適合。努力和成果無法對等成長，這樣子就是毫無效率。

「黑塔地方的工作和酬勞也是這樣的？」

跟著對方坐到長椅上，依舊抱著手中的木吉他，前傾的坐姿。

「是的、呃——可能更糟或更好一點，看妳是落在哪裡。」聳聳肩道，說話時一直低著頭直盯著地面上磚頭路的縫隙。

「落在哪裡？什麼意思？」
以狐疑的眼神看著對方。
「如果我放在黑塔的話，會是哪個等級？」

急於尋求答案似地，語氣中藏著一股迫切。

「塔的階級，職位高低？」
複數螞蟻們從隙縫窺出。那便是節肢動物門昆蟲綱膜翅目蟻總科蟻科，真社會性。
如果那裡也能夠像那樣的話。

「在哪裡是看妳個人的選擇。」語氣的轉變。

「妳的才能，承受、應變能力...諸如此類。
是否願意犧牲道德來獲取往上爬的機會？為了不成為被壓榨的一方而活，依舊得成更為高層的奴隸。
違悖良心，違背自身的意識，被那樣的社會所強迫著生存。」

「越向上攀升就越代表著人性的墮落，那是何等反諷的——殘酷的、對吧？

我厭惡著黑塔噢。」

如同被黑塔所厭惡著。

「都聽清楚了的話就把問題還給妳。」
她將背同樣地往後傾，臉部靠著手臂內側，仍舊無形體般，頗有興致地開了口。

「——那麼，現在把日和放在黑塔的話、會是哪個等級？」

聽不懂。但也無妨。

確實，不是親身體會過的話，誰也不可能對他人之事感同身受。
坐在悠尼斯身邊，仰望那片無論延伸到何處都始終連接在一起的同一片天空。

個體與整體相對的同時亦是整體的一部分。

──沒有整體亦不會有個體的存在，少了黑塔亦不會有庇護所的存在。悠厭惡著黑塔；啾啾恐懼著黑塔。那我呢？我對黑塔又是怎麼想？

當答案浮現的瞬間，日和同時感到不寒而慄地抹去了所有不應該的念頭。
啊啊，她該跟所有人一樣。

女孩仰望著天空嘆息。
「是的，暫且不論印記、詛咒那些該死的毫無意義的條件。」

「哇噢。」
等日和說完，悠尼斯便突然坐直了身子、握好了木吉他。接著能夠依稀聽見基於某種測試的哼聲，左手停走於琴頸上游，沒多久後才再度開口。

「剛剛的話題真是沈重——要趁現在好好享受一點有趣又好玩的事啊，像是這個…」語尾漸弱，與彈奏出的吉他聲成對比。

清脆而爽朗的爵士藍調即興獨奏。

「酷吧？」瞇起眼，嘴角上揚，語氣中伴隨著迷樣的自豪。

「酷──你是不是試圖轉移話題呀。」
聳了聳肩，也不再執著於這個問題，站起來伸展筋骨。

「人的平均壽命很長吧？所以大概什麼事情都能等吧？」撿起一顆石頭往遠處無人的地方大力投擲出去。

「才十歲而已──嘿咻。」
那顆石頭越過了人行道，飛到對向的花圃，最後沿著溝渠滾入漆黑的地底下。

「才十歲、不過是小孩，本身就是藉口。假如我在二十歲以前就會死，那麼我的人生顯然已經浪費了一半，而我要找的人，如果比我更早死去呢？」

日和轉過身，用站著的高度俯視對方，她身後是逆光。

「悠，我並沒有時間享受快樂，對我來說，置身在危險中央就是快樂。」這句話彷彿越過了眼前的人，對不知身在何方的雙生姊妹控訴著。

籠罩於日和的影中。

「反正我是沒意見——真正有價值的事物往伴隨著高風險，挺不錯的。」那是她的自由，對於追求什麼樣的事物這件事、悠尼斯無權干涉。

「呵，我記得某人先前才說了——飛得太高是會墜海的喔？」
退了開來，還給對方理所當然的日光。

「嘛無所謂，我也在你身上獲得了一些黑塔的情報，之後的就等之後再說吧。你還演奏吧？就不打擾了。」

脫下帽子微微行禮，以瀟灑的步伐離開大街。

「飛翔的是妳，跟我沒什麼關係。」聳了聳肩，沒什麼想延續辯論的心情。

迎來的日照是如此刺痛著她的感光細胞。

「那麼就之後再見了哦——」
也就隨意地揮揮手後回到原本的觀察螞蟻生態。
低頭抱著吉他，獨自坐在長椅上，搖曳編曲的怪人。

就這樣過了幾十分鐘，準備就緒的悠尼斯又坐回了原本的位子，便再度開始演奏。

-

“——Incompatible, inseparable
flesh ‘n one’s essence
Clear as it should’ve been,

with hypocrisy……

結束了工作和海邊的個人演唱，啾啾從大街的另一邊走來，手裡提著紙袋，見到正演奏的悠，想也沒想便自然地加入了對方。

“Why are you here
What are you looking for”

輕快活潑，如早晨可愛的雀鳥啼鳴。
歌詞中的提問意味像清透的水晶折射著尚未明朗的想法。

“Through despair and hope
Through trust and love
We will find our own place”

路過的行人們並沒有發現二人在歌曲一來一往之間對話。

銜接上了那女孩的歌聲。
毫無迎合之意，卻能夠在一瞬間契合後而析離。

”...And pave a path to the future
out the roots, into the blue,

upon the apex of your innocence”

那是呼應、闡述。
她能夠感受到，自然也理解她的想法。
同時也能理解她所看到的她。

幾秒鐘的靜默，停駐的群眾，悠久不散的旋律。
而後，群起鼓掌。

「嘿嘿～悠，妳怎麼在唱歌呀？妳的打工是這個？」
啾啾滿臉好奇地看著悠操弄以前沒怎麼看過的樂器。

對鼓掌聲源鞠了個比較隨意的躬，簡單地說了如果有緣，明後天會有機會於同個街口再次演奏——之類的話後就散去了群眾。

「我的打工是圖書館哦——早就做完了所以來嘗試一下這個、街頭演奏。」又再次在內心佩服了一下一直以來都十分擅長分類並整理書籍們的自己。

仍享受著方才的餘溫，又順手彈了幾下後才從腳下碗中隨意抓了點零錢後遞給了黎玖。

「來——給啾啾妳的臨時出場費。」

「欸？又給我？不用啦不用啦……」
笑著推卻，不一會又開始說起自己的事。

「我跟你說，我打工地方的老闆超級好！因為打工沒結束不能領錢，所以老闆先給我薪水，讓我休息時間來街上逛逛，我後來自願留下把附近都打掃過一遍，老闆又多給我好多錢……」

聽起來超級順利的打工過程。
「啊！不過剛剛我又去街上晃了晃，所以薪水已經半毛都沒有啦～！」不知道為什麼對自己的揮霍能力很得意的樣子。

被推辭後也沒多說什麼，就聳肩把錢放進自己的布袋裡。

「嗚哇——那樣不太好吧、當然有拿到犒勞很好，但一下子就全花掉……」被震驚到了，突然覺得有時間一定要把啾啾拉到牆角好好說一下理財觀念。

「我這邊是都存得好好的，目前只有租了這個原聲吉他。」又再次把玩了一下，手閒不住。

「哈哈哈，好像被每個人都唸了一遍。」關於她的薪水。

「這個就是吉他呀？」因為第一次見所以伸手去撥，馬上因為奇怪的觸感而收回手，「嗚呃呃，不太舒服……彈這個不會流血嗎？」

「再多彈可能就會了吧，不過將心思放在音樂上就不會去在意這個了——哇噢。」抬起手指看了下，幾乎都要破皮了。淡淡的血絲半隱於即將剝落的皮膚，現在仔細想一想感覺真的滿痛的。

「欸——不能理解。」對啾啾來說會痛就是會痛啊，哪有轉移了注意力疼痛就會消失的說法？
明明不是她在痛，卻露出彷彿感同身受的糾結表情。

「啊！我有帶OK繃妳快點包起來，我暈血！」
她先從口袋翻出小盒子遞過去，然後把手上的紙袋塞給對方。
「還有這個這個，給妳跟日和的，妳們兩個有在看書吧？」哼哼～像獻寶一樣把第一次打工換來的禮物交出去。

「喔喔——真是感謝，話說回來居然暈血嗎。」是有一點點的小驚訝，雖然從表情和語氣裡完全看不出來。

在接過了小盒子與紙袋後頓了下，「會準備回禮的哦、啾啾有沒有特別想要什麼東西？」包紮著手指頭問道。雖然現在是有想到大概的送禮方向，但還是盡可能希望是對方想收到的禮物，實用當然是最好。

露出困惑的表情偏頭思考幾秒。

「沒有耶，只要是朋友送的東西都很開心。」
一時半刻還真的沒想到自己缺什麼，大家都在身邊就什麼都不缺了的感覺。

「好吧、那我就擅自幫妳選了喔——？」來回伸展了貼好的手指們，挺滿意的，不過這樣大概就代表今天已經不能再彈了吧。包紮完後就屬於對方的小盒子還了回去，也把對方送的神秘小禮物收好了。

「啾啾接下來有什麼計畫嗎？」

「嗯？沒有喔，不過太陽還沒完全下山嘛——還有很多時間，還不想就這樣回船上，大概會再逛逛？」
雖然沒錢了，但看看櫥窗裡的東西也很開心嘛。

「喔喔、情況正好——那就一起去挑禮物吧，我也要順便還這個吉他。」
勾起嘴角，像對方伸出了比較沒有受傷的那隻手，「我有看到一些，覺得啾啾妳會特別適合。」
並沒做更多解釋，但答案似乎已經很明顯了。

-

目的地確立以後，兩人隨即來到一間樂器店前。
啾啾眨眨眼，不懂樂器的她就算經過好幾次了也沒有生起進去的打算。

「就是這裡？」女孩轉頭問她的同伴。

「對啊，我先進去還吉他——想先從外面看也可以，但等一下要來找我噢。」
就這樣先繼續走進了樂器店。

當然沒有空等的理由，於是跟在悠尼斯的腳步後進去了。
「哇，真的是很多看了也不知道怎麼用的大傢伙……」一邊循著走，一邊發出讚嘆的聲音。

「嗯——啾啾先去那裡看一下。」指了指左手邊的小型名族風樂器展示櫃後就跑去櫃檯找老闆了。

「好呦！」在整體顯得寧靜優雅的環境中大聲應道，也沒注意到其他客人投來的目光，在架子附近晃晃。

「哇……這個好迷你好像小鳥。」喃喃說著，摸了一下眼前的口笛。

「喔喔——這不是很適合嗎？妳可以試試看、吹出音色是否也如同介紹寫的一樣，小鳥清脆而響亮的鳴聲。」
在黎玖自言自語時突然從背後出聲，沒了手中樂器的重量便回到往常的飄搖感。

「這個可以吹出小鳥的聲音？」
啾啾訝異地睜大眼看她，「這是甚麼原理……為什麼人可以透過笛子吹出小鳥的聲音？」

「邊稜效應——？總之就是在吹進口笛的氣流切過吹孔邊特定角度的邊稜時，一部分會進入笛子，另一部分則會離開，而此產生出的振動頻率從人耳中聽起來與小鳥相似吧。」像是背起了整本百科全書一樣默背。

「還有共鳴效應，吹入笛子的氣流是螺旋前進的——」
舉起手用手指頭轉了轉，試圖讓黎玖理解，「氣流在離開前會依照管腔的直徑和長度，產生不同的共鳴並造就音高。
啾啾知道為什麼口笛的音高與小鳥相似嗎？」

「呃！不知道，為什麼？」似懂非懂地反覆著點頭搖頭的動作，看起來有點好笑。

「就是，口笛管腔的直徑與長度剛好能夠在氣流離開前產生與小鳥聲相似的共鳴啦。」有點懶得繼續解釋，心想乾脆一開始就跟啾啾說這個笛子是被鳥神所祝福的就好了。

「唔唔，這樣啊……」
啾啾把口笛捧在手心上瞇起眼睛左右看，然後開心地對悠尼斯道：「那就這個好了，我也想吹出像小小鳥唱歌的聲音！」

被對方心情所影響，悠尼斯也瞇起了眼、幽幽地笑了。
「好的好的——走吧、去結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