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亮橘色漸層至深藍的黃昏依舊美麗。
拎著洗好的西裝外套和兩條薄荷菸，重町沿著大馬路往事務所方向散步回去，陪伴他的還有從藍芽耳機撥放的音樂，一首悠揚的大提琴獨奏曲。

當最後一個樂章結束，他也恰好拐過彎，回到事務所的大樓門口；接著撥放的是和風龐克風格的某ACG名曲，重町沒有切掉、也沒繼續前進，有位意外訪客正待在門口處。

黃昏的最後一絲光芒終於消失在城市的天際線之後，他們之間陷入短暫的昏暗、隨即被亮起的街燈照耀，沐浴在蒼白的LED光線中。

「……哎呀。」
眼鏡滑落的重町挑起一邊眉毛，對方來得比預想中早太多了。
「這次也是命運使我們重逢嗎，巧克力？」

※

或許因為長時間的活動，男人梳起的前髮垂落了一些，像是剛結束工作的上班族，一襲的正式西裝搭配特殊紋路的領帶卻讓他有著另一種氣息。

「不，就像我之前提的，這不是偶然而是必然，這不是命運而是......」

他坐在騎樓下方的一處簡易花圃旁，清新可愛的灌木叢與他並不相襯。他起了身，豪不忌諱地走向前，手掌不輕也不重的落在你的肩上，帶著與上午不同的一股沉穩檀香。

「而是我的安排。」

帶著輕盈含著氣的聲音蜻蜓點水般在你的耳邊停駐片刻，他鬆開手，往兩側一擺:

「我是來拿我出借的東西的，小貓咪，我聽說......你似乎想將它還給我 ? 嗯 ?」

-

一陣強勁的高樓風從側面吹向兩人，吹散了重町後梳的瀏海，以及他身上變得稀薄的薰衣草與薄荷味——風停之後，混入對方週身檀香的，是掛在手臂上那件西裝外套的洗劑氣味。

「這裡有點冷呢。」
他自己在情場上也是個壞男人，這樣的互動還不足以產生什麼額外情愫，於是重町笑著聳肩，讓若有所思的視線藏在散落的髮梢之後。
「要上來嗎，讓我請你喝杯熱咖啡？」

「就我們倆。」
他輕聲道。

※

「啊，這麼說來的確是。」

他將風吹垂落的髮絲往耳後撥，另一手壓緊了頭上的帽子，風騷亂了他的頭髮，也帶著混入其他氣味的古龍水。

「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 就我們倆。 」

環顧四周後道雅回以笑容，同時他的一側口袋發出手機震動聲，道雅將手伸入口袋，毫不猶豫地掛斷打擾兩人談話的通話。

-

被風吹歪眼鏡的重町笑了。

他領著道雅進門，門內表情嚴肅的保全出聲提醒晚上八點開始大樓要進行消毒，似乎還碎唸著第十六個之類，似乎暗示著什麼的抱怨。

重町習慣性的無視保全警告的視線，逕自帶道雅上樓、打開熄燈的事務所大門，踏進那間薄荷甜味揮之不去的辦公室。

「隨便坐，我去泡咖啡。」
將外套交給道雅，隨手把薄荷菸塞進檔案櫃的重町說著就要走出去。
「要幾顆糖？」

※

他跟著男人，一點也不忌諱地走入樓，見到那位碎念著抱怨的保全，還不忘拋個媚眼給他，當然，他也不在乎對方是否注意到了。

「噢，別加糖，我喝黑咖啡的。」

走入瀰漫著薄荷氣息的事務所，他將帽子給脫下按在胸前，另一手則接過你遞上前的外套掛上手臂。

「這裡可真不錯，空氣挺好的......」

他禮貌的仍站在空處，環顧事務所周圍並若有所思地誇了幾句。

「不過可比不上山林和泥土的氣息，是嗎 ?」

-

在隔壁茶水間裡磨咖啡豆的重町聽見，發出一聲苦笑。
「可不是？只要搞定交通問題，小老闆那裡環境是真的不錯——現在那裡的櫻花應該開得正好吧？去年一直待到黃金周結束才捨得走呢。」

被磨碎的咖啡豆香氣驅散了殘留於鼻腔內的混雜氣味，倒入熱水時迎面而來的白霧帶著提神的好味道，重町深深吸了一口，才端著兩杯現沖咖啡回到辦公室內，將鳶尾花圖案的馬克杯遞給道雅。

「可惜要下雨了。」
空出的手將眼鏡摘下，重町故意露出遺憾表情。
「真捨不得那些櫻花。」

※

他接過裝滿咖啡的馬克杯，咖啡沉穩的香氣正好暫時掩蓋掉他身上混雜的兩種氣味。

「呵呵......氣象報導說這三日都是大晴天呢，趁著現在回去還來的及喔。」

他啜飲了一口，苦澀味帶著咖啡的果酸一併沖淡菸味，他盯著咖啡一會，似乎感到困惑的抬起了眉。道雅接著輕輕搖晃著咖啡杯，同時試探般說道。

「不過現在回去，那邊也沒有主人在吧。」

他語帶嘲諷地笑了笑，口袋裡的手機又一次震動起來，這回道雅直接將手機取出，毫不猶豫地常按按鍵關機。

「一個個的都是那麼任意妄為，好懷念舊的長老啊。」

-

「喔？聽起來是個很省心的人呢。」
重町嗅著咖啡香一口也沒喝，也只是輕輕搖晃杯子讓溫暖香氣擴散，沖淡室內的薄荷。

「哎呀，小老闆居然會自己出門嗎？」
也不知是否有察覺道雅言語中的試探，重町一派輕鬆地閒聊。
「那個連一起在院子裡散步，走沒兩步就撒嬌耍賴要背背的小老闆？真~是不敢相信呢……哎呀，上次他還在超商的紙箱裡睡著了，要不要看照片？」

掏出手機滑開的重町全然沒發現，他現在簡直就像是宣傳自己弟弟有多可愛的笨蛋哥哥。

※

「哈......那時候我也還是個小鬼就是了，至少比現在的小野貓要好得多。」

他聳聳肩，注意到你一口也沒喝，便笑著模仿著你的動作，沒有再接著喝下下一口。

「說是自己出門，也是叫來轎車......哦、要少主自己走路下山是不可能的，肯定是讓人背著，工作給別人搶去，我可是挺不開心的喔。」

當你自然地提起道真的日常和在超商紙箱裡睡著的事蹟，道雅突然沉默下來，他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沉重，雖然並未顯露出憤怒之情，那卻也跟高興一類的正向情感一點也掛不上邊。

「雖然沒有得到名字，卻擁有和我們截然不同的待遇，真令人忌妒，不過你也明白吧 ? 小貓咪 ? 少主是公私分明的人。」

-

「不正是因為公私分明，所以對於和穗摘家毫無關係的我，他才會有這樣的差別待遇？」

咖啡隨手擱到桌上，從胸前口袋掏出的徽章染上他的溫度，背對落地窗、背對光線站著的重町瞇眼笑了，那雙琥珀色的眼睛彷彿有著貓的瞳孔。

「……你要怎麼辦呢，道雅？」
金眸貓兒邁步向前，雙方僅有一步距離。
「你想怎麼做呢？」

※

「呵、沒有怎麼辦哦，小貓咪，我道雅永遠是站在少主那邊的，我不干涉他的決定。」

他笑著又舉起那杯難喝的咖啡，冷靜的一口氣喝了半杯，苦澀無味的咖啡少了砂糖，宛如泥水那般奇異。

「不過，事已發展至此，我可沒讓他選擇......」

他同樣放輕了聲音，放下了咖啡，閃爍著金光的徽章刺痛的他的眼睛，瞇起的雙眼看上去令人更為戰慄。

「你覺得呢 ? 」

他輕笑一聲，後退兩步。

「說到這個，裁員信差不多送到小野貓那裏了吧，哎呀、少主蓋章同意了真是太好了。」

-

「哎呀，是這樣嗎。」
出門前不久才跟道真通過電話的重町，幾乎是立刻就發現對方在唬爛。是試探呢、是套話呢，還是這個男人習慣胡扯呢？在內心對道雅評價打上問號的重町笑著敷衍過去。

「……呀瞧我這記性，來，讓我幫你把徽章別上吧，這次可別又忘了唷。」
將話題轉回徽章上，重町跨出一步要將東西還給道雅，另一腳卻踢到臨時堆在地上的一疊文件，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便跌到道雅身上。

文件和雜物堆積如山的辦公室，發出山崩般的傾倒聲。

※

「嗯 ? 噢，當然......」

他話還沒說完，眼前男人的重量令他也重心不穩地往後倒下，崩塌的文件山飄落了幾張紙張，他的帽子也飛得老高，落在手勾不著的一旁。

「沒想到你那麼心急......」

他打算起身，塞在口袋裏頭的宣傳海報卻也一併滑落出來，道雅顯然並沒有注意到，重町正巧能夠清楚地看見向外摺疊起的海報，海報上頭印有清楚的字樣和書寫上去的一些字體:

Nan
南

西摩格宴會廳- pm 8:30

你能看出這是一張握手見面會的海報，也許你對這個名字有印象，他是一位在歐洲活躍，極為中性的男演員，經常飾演非人或無性別的角色，也是個特別古板的人，不會做福利給粉絲、亦不理會媒體。

道雅並沒有發覺他落下了海報，他攙扶著你的肩膀，露出曖昧的笑容:

「現在可能不是時候，少主會大發雷霆的，嗯 ?」

又一次的，他放輕聲音，在你的耳邊低喃。

-

無視現在的姿勢有多曖昧，趴在道雅身上的重町瞥一眼海報，當對方在耳邊發出差點讓自己癱軟的低沉嗓音時恰巧看見另一樣東西——右手邊不遠處的沙發底下，那個他找了好段時間的手銬發出反光。

壞心眼貓咪沒有順著道雅的動作爬起，而是左手按在道雅身邊，假裝被對方的動作刺激而敏感得輕顫。
「唔嗯！……的確、不是時候……」
他伸出右手向前摸索，也因此更加貼近道雅，一度被咖啡掩蓋的薰衣草餘香悄悄冒出，察覺之後便難以忽略那股芬芳……

「……手借我一下？」

指尖勾住鐐銬、拉入掌心、反手抓起道雅雙手銬住的動作大概兩秒多一些，得逞的重町挺身坐起，雙腿跨在道雅腰間箝制，這時才慢悠悠地拿起海報展開觀看。

「哎呀，我聽說過這個人呢，認識的每一位女性都非——常的喜歡他呢，沒想到你也是其中一位粉絲？」
重町笑著食指抵住嘴唇做出噤聲手勢。
「現在真的不是時候，親愛的巧克力——但是不用擔心，我會好好保守我們之間害羞的小秘密唷？」

※

道雅並沒有反抗，沒有掙扎，任由著你的動作——直到那個金屬物件扣住自己的手腕。

道雅有一瞬的驚訝，接著笑著輕吹了口哨，

「嗯哼，雖說如此，小南他是個連粉絲見面會都不苟言笑的人，私底下絕不是女性會喜歡的男人呢。」

他轉了轉手腕，金屬製的手銬看來並不是他的力氣能夠輕易破壞的，道雅索性放棄掙脫，放鬆身體，閒話家常一樣繼續道：

「怎麼，你也喜歡嗎？ 如果是我們重町先生，我也許可以給你弄到下一場見面會的票呢？如果你要替我保守秘密的話？」

他半開玩笑的說著，動彈不得的他無法伸手挑弄對方，因此他抬起頸子，讓西裝上方的領子部分稍微鬆開，露出頸部線條。

-

「當然，和某個傢伙不同，小貓咪可是很誠實的，答應了保密，那麼即使是對著空空的樹洞也不會發出喵喵聲唷。」
跪坐在道雅身上的壞心眼男子伏低身體，指尖輕搔對方下顎。
「所——以，你跟那位冰山先生見面了，還靠得很近……那股檀香味真的不適合你呢，巧克力。」

壞心眼的大貓將鼻尖湊近，在領口敞開而露出的頸間嗅聞，雙手搭在身側順著往下撫摸。
「除了檀香，讓我瞧瞧你還藏了什麼有趣的東西？有沒有性感的口紅印子呢？防身的危險小玩具？還是……」

檀香、咖啡和薰衣草混在一起的曖昧氣氛，最終還是止於重町撫摸到道雅腰部而後退時，腳踢到後方的書桌而引起的另一個小型山崩——整堆的文件夾直接砸在他頭上，一袋藥包甚至掉到道雅手邊。

「……」
尷尬的短暫沉默後，重町拍掉身上紙張，伸手將道雅拉起坐好。
「我去找找手銬鑰匙，你坐一下。」

重町就這麼起身去整理文件、尋找手銬鑰匙。
滿地的紙張中混雜了一些私人用品：袋身上印著著名大型醫院標誌的腦科藥物、看起來十分年輕的重町與他人的合照，以及幾頁字跡潦草的樂譜草稿。

※

「呵、冰山 ? 小貓咪，你可真是太看好他了， 那個男人不講理的程度可謂是冰河時期啊......。」

他抬起下顎，任由你的一舉一動，賣弄著輕笑出聲，就連你摸索到他的腰部，他都沒有任何反抗和掙扎的意思。

確實位於他臀部的口袋和外套的暗袋中放有一些被警察看到不太妙的東西，不過道雅並不認為那在這裡是危險的。

文件倒塌掉落結束了短暫的美好時光，他吐了口氣，伸手讓你協助著自己起身，當然也不忘環顧一地的狼藉。

「哦、那隻野貓也有類似的東西呢......」

他的目光停留在藥袋上頭，不知是否為他貼心的刻意而為或遺漏，他並沒有提起一旁的合照。

「我明明說過了——再照多少次結果都是一樣的，他的腦袋並沒有異物，呵呵，這也算是一種妄想症了吧 ?」

-

從筆筒暗格中翻出鑰匙的重町回頭，意會到道雅的意思後挑起一邊眉毛，但除此之外，他似乎不是很驚訝的樣子。
「類似的東西嗎？那可不妙呢，腦子是重要的器官得好好愛護喔？」

拿著鑰匙過來解開手銬，隨手將相框撿回原來的位置（其實也就是穩固一點的文件堆上頭），重町有些心不在焉的把玩手銬。
「哎呀，聽起來真可怕，光吃藥治得好嗎？」

往後靠坐在桌面的重町毫無防備，不再被眼鏡遮掩的淚痣讓他看起來有種微妙的嫵媚感……這個貓一般的男人似乎將挑戰他人自制當成遊戲，有意無意地挑逗、勾引，讓人鬆懈……回過神時，他已經取得自己要的東西。

一位擅於色誘的偵探先生，說出來誰信呢。

「……哎，找時間得好好大掃除一下了呢。」
重町看了看周圍，上星期他似乎也說過一樣的話，後來又擱置了；他走上前幫道雅整理衣領，將閃閃發亮的徽章扣回對方胸口處。

「嗯，果然還是在你身上比較好看。」
滿意的點頭，重町後退一步，看看手錶時間。
「……哎呀，晚餐時間都過一半了？什麼都還沒做呢……」

※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吃藥 ? 不、不，那些症狀都只是妄想而已，心理作用之類的 ? 呀，人的內心真是不可思議。」

差不多就到這裡嗎 ?

道雅心想著，看著雙手的束縛被解開，而眼前的男人低下身子撿起相框，他若有所思的露出那時常掛在臉上的神祕笑容。

他瞇起雙眼，端詳男人少去眼鏡遮擋的那勾人雙眼，卻也不受動搖。

這麼多年以來，他體驗過無數、無數類似的情境，男人、女人甚至青少年，這樣以一舉一動抑或是外貌來武裝自己的人意外的在商場和見不得人的地方還不少。

「真可惜，我本來以為戴在你身上也挺好的。」

他似乎發自真心的感到惋惜，伸手一把抓住重町帶有錶的那隻手。

「嗯、對了......魔術師啊、我很久沒看了。」

道雅路出笑容，那須稍大幅度的微笑才能顯現的酒窩也毫不掩藏，他有些含蓄的提起了奇異的話題，難以銜接前後的主軸，就像是一時興起所丟出的字句。

「在我的眼裡，重町先生似乎和所謂的正義很難搭上邊，不過有一百種人就有一百種正義，」

他彎下腰，另一手放在了男人的肩膀上。

「絕對無法容忍任何罪犯的人也是存在的。」

「老古板、頑固、冰冷且遵從社會的規則，視規矩和法理上的正義如一切，這樣的英雄大概已經被社會給拋棄了吧，人們想要的似乎要更為夢幻些 ?」

他鬆開了手，退後兩步，同樣地他替你重新整理了衣服、領帶。

「不過你認為罪犯又是什麼呢 ? 是被惡意貼上的標籤、還是真正的純粹的惡、抑或是為求生活而別無選擇 ?」

道雅一面說著，繞過你拿起帽子後走向門口，皮鞋所發出的聲響伴隨著他的話語顯得更像是一場演說，

「......嗯，這些在世人的眼裡看起來都是一樣的吧。」

他在門前戴上帽子，壓低了帽緣轉過身面向你。

「哦呀、我似乎說了些無聊的話，那麼我們有緣再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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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間很難討好啊，親愛的巧克力。」
看著站在門口的道雅，挺直腰桿的重町雙手背到身後，收起方才慵懶的氣質——現在站在辦公桌前，和道雅相距六步半的、是曾經的馬戲團主力princeclover。

「夢幻的英雄，也終究會隨著夢醒而消失。」
幾乎要給人凜然氣勢的錯覺，止於指尖抵住唇瓣的噤聲動作。
「是呢，無論是罪犯還是其背後的真實，世人只會看見他們想看的……再會，穗摘家的道雅，這次不管是帽子還是徽章都請牢牢地看緊了。」

和揚起微笑的道雅相反，重町看起來十分冷淡。
「我也很重視約定的。」

※

「嗯——」

道雅拖著長音，轉動門把，金屬門把的冰冷令他發寒，也或許是其他原因——但他並沒有動搖。

「再會，小貓咪，現在我似乎也無法輕易的控制場面呢……那隻野貓也好，頑固的舊時代英雄也好，一個個都是任意妄為的傢伙呀。」

他踩出門外，關上門以前似乎想起了什麼，身子稍微往後，在門之間望向你，

「我會代替你向少主問好的。」

語畢，道雅帶上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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