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夜│厄除】狐狸與醫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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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穆維倫】【笨拙‧上】

ヒトリエ 『青』 / HITORIE - Ao
「真是個笨拙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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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經常掛在女人嘴邊的話。她不曉得已經聽過多少遍了。

如果不是笨拙,又會代換成怎樣的語詞?愚蠢、廢物、智障……要多少有多少,相較之下,笨拙或許是所能想到最輕微甚至還帶點可惜意味的負面詞彙;女人的教養讓她在別人面前,只能說出這點程度的責難,否則更難聽的形容肯定洶湧而出,止都止不住。

對於一個「拖油瓶」來說,「母親」已經顯得過於寬容了。
十二歲的穆維倫,抬起沒有聚焦的淡色雙眼,對上旁側與他人並無差異的模糊面孔,隨即又垂下了腦袋,免得回去後遭巴掌。

埋首在凌亂的作業裡頭,她瞇著雙眼甚至以指尖輔助,試圖摸出油墨標示的回答格線,一筆一畫寫下歪扭而未經思考的答案。
身旁偶爾傳來訕笑的對談,她就像是裸露在欄杆外任人觀賞玩弄的幼獸,忍受尖銳的探視,一點一點鑽咬著皮膚。

若是能回到安穩的洞窟裡,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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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她身邊也有名為「父親」的人。只是近來被所謂「母親的男朋友」給取代。

要說原因,約莫是母親需要錢,而在台中有數間房產的男人頗富有的。就算生過一個小孩,仍頗具姿色的女人理所當然從日月潭的民宿區搬出來,領著她的生父供應的贍養費,與現在男人給的零用錢盡情揮霍。

儘管她不曉得生父和那個男人有什麼差別,只能聞到他們身上總沾黏相仿的酒精氣味,而且經常與母親吵得天翻地覆。
只是父親與母親的話題核心是自己,就連離婚的原因也是如此。

太過忙碌的旅館夫妻檔,根本沒有多餘空閒時間關注孩子成長,幼小的女兒走路總是搖搖晃晃,像是總不明白目標在哪似的徬徨,好幾次還差點滾下山或是摔進潭水裡,都當這不過是發展遲緩的學步期;直到小孩上小學時才被告知弱視的問題,甚至已經錯過了黃金治療期,無法根治。
恍然大悟的夫妻,所做的行動並非安排適合孩子的教育方式,而是互相指著鼻子責罵。

「為什麼沒有注意到?」、「到底有沒有在關心小孩?」、「我就很累啊不能幫忙分擔一下嗎?」

「醫生說是天生的,一定是你基因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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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之後,她就讓這些尖銳句子伴隨成長,一聽就是三年。

打自入學成績就一路墊底,她的父親與在地方算有頭有臉的祖母家族再也承受不了恥辱,也擋不住女人到處造謠生事,便和母親解除了婚約,付了好大一筆費用,只為了讓母女能搬離那地區,不再回來。

還在那個家的時候,年幼的穆維倫會思考著這一切是否是自己的錯誤。包括那些讓人莫名難受的話,以及毫無限制散發的漆黑情感,都針對自己而來;如同洶湧髒臭的潮水,總令她差點滅頂、窒息,好幾回奪門而出卻找不著回去的路,被帶回家時又免不了一頓臭罵,不斷循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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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她學乖了。只要躲在狹窄的樓梯間倉庫裡,或是床下的縫隙,消失在大人的視線中,就不會成為箭靶,也聽不到那些凶狠言論,用不著正面感受那撲面而來既灰黑又火爆的情緒。

蜷縮在小小的地方,等待一切風暴平息,這是最令她感到安心的方式。她偶然聽見動物星球頻道,口白中所講的裸鼴鼠生活習性,似乎也是如此──家族齊心挖掘大大小小的洞穴,脆弱赤裸的身子一遇到危險就能及時躲起來。儘管她始終只有一個人藏著。

可惜這方法在面對另一個男人時,並不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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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兩頭就來公寓找母親的那名男性,身上總是纏繞酒氣,說著她所不能理解的詞語,洩露著太過陌生的情緒,與代表母親的色塊相疊在一塊。男人偶爾也會趁母親外出時,不由分說捉住她的手腕,以粗糙的指尖在肌膚上留下無數痕跡,襖熱的呼吸與挾帶酒氣的喘息親近得噁心,她就連慌張逃到壁櫥裡待著都會被找到拖出來。

久而久之,她學會不讓人弄疼自己的忍耐方法,以及趁人酒醉而呼呼大睡時,離開滿是奇怪味道的房間,躲到公寓的樓梯間待著。
感受空氣間腐舊而沉悶氣味,她總抱著膝蓋將自己縮成一團,靠著掉漆的牆壁迷糊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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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實在太冷了。

好不容易從房間逃出來,入夜的寒涼卻讓她瘦弱的身子不停瑟瑟發抖,就連在樓梯間也擋不住低溫,穿著短袖短褲毫無防護的她,也只能透過蜷縮將身體間的空隙盡量弭平來保暖。意識有些恍惚,她甚至連身旁有人爬上樓梯經過的聲響都沒察覺。

直到有什麼柔軟的東西自上方落下,覆蓋她大半的身驅,她才怯怯地抬起了疑惑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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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妳沒事吧?」

一名陌生的女性出現在身旁。聲音聽起來比母親高亢些,儘管看不清容顏,但她曉得對方是在關心自己,就像學校老師把滾下樓梯的她扶起來一樣。

她反射性地搖了搖腦袋,同時下意識抱緊身軀,無意間抓住了方才覆在身上的物品──是寬大的布料,還有金屬拉鍊的邊緣,或許是一件外套。
「妳家住哪層?不回去嗎?現在很晚了。」

接連的詢問令她感到不知所措,卻在聽見「回去」的關鍵字時,忙不迭地搖頭拒絕。於是空氣瀰漫沉默,她莫名感受到視線的打量,令渾身一緊的預感湧現──母親在搧巴掌之前也會有如此突兀的停頓。

條件反射般咬緊牙關,隱約瞥見可能是手的輪廓挨近,最後卻是一陣出乎意料之外的力道拍在頭頂上,輕輕柔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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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不能一直晾在外頭吧,今天很冷呢。」

那聲音溫和地說道。她愣愣地抬起視線,注意到陌生的輪廓似乎向上伸展,移動到通往上層的階梯前,停駐。

「我家就在樓上而已,要不要來躲躲風頭啊?」

她聽見了邀約,不可思議地沒有心生任何恐懼。遲疑地頷首,便隨著前方步伐踏出的音調,一步一步小心拾階而上,對方卻也沒出言催促,相當耐心地配合她的腳步,總等在不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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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一陣鈴啷與門鎖轉動的聲音響起,她方踏上五樓的層段,隨後眼前便出現亮起的模糊光暈,暖黃的燈色。

「進來就隨便找個地方坐吧?我來找找有什麼暖胃的東西──」聽見物品隨意扔向旁側像是坐椅的地方,又陸陸續續傳來翻箱倒櫃的聲響,那人像是自言自語般繼續說道:「小孩子應該會喜歡巧克力飲品?櫃子裡好像還有美祿──」

呆愣地站在門口,她好一會兒才踏進室內,感受到與外界凍寒截然不同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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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不安地走到像是客廳的地方,在一個堅硬的矮桌旁,她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抱起膝蓋。

不遠處的區域傳來叮叮噹噹的聲音、水沸騰的咕嚕、以及女人好聽的嗓音。

興許是緊繃的神經漸漸放鬆,抑或是連幾日沒好睡的疲倦襲來,她打起盹來。而後在鼻梢傳遞甜甜的味道時,她緊捉著外套的邊緣將自己裹的嚴實,像是斷線了般沉沉睡去。
女人說她叫做「香瑩」。

連幾日在樓梯間遇到的她,似乎是最近才搬來台中的。可能剛跟男友分手,目前從事著刺青師的工作。

為什麼會知道這種事情?就在穆維倫小心把那日對方借出的外套還回去時,聽到對方這麼說:

「啊、那件其實妳可以收下的,本來是要送給那傢伙,但後來分手啦……唔、不過好像太大件了齁?下次再幫妳挑件更合身的?」
人好像有點大剌剌跟缺神經的。她在心底下了如此註解,倒也安心地收下了初次見面的禮物。

「沒關係。很適合。我很喜歡。謝謝香瑩姊。」

按照對方所提出的稱呼回應,甚少開口的她,一字一句緩緩表達自己的意思,同時將手中摺疊好的外套攤開,自然而然地穿回身上。
「欸──好吧。不過下次還是帶妳去挑點衣服,好像都看妳穿差不多的T恤。女孩子還是稍微打扮一下比較好嘛。」

「不用花錢。」

「也還好啦,好不容易不用把錢砸在那傢伙身上,姊拿多的摳摳來照顧小妹妹很值得啦──就這樣決定了!明天就去一中街吧!」

聽聞那歡快又不顧人意願的決定,她儘管有些不知所措,卻也不討厭對方這種一時興起就拉人到處跑的衝動行為。

或許稱得上喜歡也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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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心裡咀嚼難得新奇的感觸,她漸漸接受了有如旋風之人闖入自己狹小的一方天地間,帶來與寧靜截然不同的清新氣息。不過從實際上來看,說是自身憑藉動物本能似地去尋求進駐更好的庇護所,或許會更精準一些。

無論如何,五樓之上的六樓之一,變成她課後與放假時短暫的遊樂場。經常外出的母親根本沒工夫注意到這些變化。
總是算準偷買的迷你報時鐘所預示家中沒人的時段,年幼的穆維倫也謹記對方下班的時刻到訪,收穫女人自然而然的招待。舉凡享用飲品或店內客人送的點心、偶爾一起坐上免錢的公車在市區亂逛、坐在茶几旁傾聽電視裡發出的笑聲與現實中重疊、有時還會嗅聞到陽台傳來菸草燃燒的氣味。

安穩地享受難得喘息的時光,就連在家時的壓迫與煩惱,皆能於此煙消雲散。如同身處滿是天敵的草原,終有歇期得以爬出洞窟覓食與曬曬太陽,即便是稍嫌短促的時間,都會更加珍惜與利用至淋漓盡致。
然而,身為課業日益繁雜的國中生,免不了受到學校課程的摧殘;她有回終究屈服於眾多功課的淫威,只能犧牲短缺的遊樂時間迎戰痛苦的作業,嘗試性地將一本國文習作本攤開在暖黃室內的桌几上,在詢問是否能寫習題得到首肯後,她按照以往答題的方式,彆扭地撫字辨別題目,寫下歪七扭八的字體。

感受到那人打量似的視線,她察覺心底某一塊漸漸發涼,卻仍是一筆一劃刻下難以辨識的句子。

等等會被香瑩姊嘲笑嗎?像媽媽的朋友那樣。或者跟數學老師一樣,說自己沒有認真在寫作業而生氣打手板?
會不會被認為是笨拙的孩子呢?

猶如等待判決下來,對方在一陣沉默後卻是輕聲問了句:「維倫妳……是不是近視很嚴重?沒去配眼鏡?」

她愣了一下才接著搖頭,拾揀回當初的診斷回道:「醫生說眼鏡沒用。這是天生的。」
「大人都沒有安排妳去專門的學校唸書?」女人的嗓聲聽起來比起疑惑,更像是質問。

眨了眨色素褪淡的雙眸,她好不容易才回想起理由:

「媽媽說那樣太丟人現眼了。」

「這樣啊……」
這回的寂靜並未維持很久。

緊隨而至的是柔軟溫暖的觸感,迎面而來且大面積包圍緊身周,就像被舒適的棉被布匹給包裹,而此刻卻更加厚實令人心生依戀,依稀聽得見心跳的聲音貼緊鼓膜,清清淡淡的菸草味與體香混雜傳遞,後腦杓也被輕柔的力道給撫碰著。

這是擁抱。對嗎?
原先緊握在手中的廉價原子筆滾落於地。

「真是辛苦的孩子啊。」

細微的感嘆令眼角濕潤的什麼一齊墜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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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先寫第一部分到這裡好了><
後續想要隔一個劇情再來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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