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未想過自己能獲得相應的回禮——抑或該說，像這般具體的有形物體。
畢竟他不曾懷抱任何期待，亦非有所期待才持續奉上物品，而是更為單純的、想要這麼做罷了，至於主君如何處置他的贈物，又是懷揣何種想法才願意收下，則不在考慮範圍內。

……但是，那亦僅限於如同投擲銀幣到池水中的情況。

虔誠的、堅定的、帶有某種信念的行為，驀然換得了回應。

其中究竟蘊含著什麼樣的心思；
其中究竟隱藏著什麼樣的意義；

向來只單方接受的對象，為何產生了改變——

過於貴重的手造之物，令青年瞬間萌生了極度不敬的臆測，卻又在下一刻遭到推翻。

主君戀慕著赤衣黑膚的弓兵。這是早已知曉的事實。

那又為何決定贈予此物？
他們是主從，而少女一直亦強調著這點，因此不會有這段關係以外的情感存在——

……應當、是這樣沒錯罷？

雖然，他本身並不只是基於這樣的原因。
假使未來有日，Meltryllis真不再是他的御主，亦無法動搖他追隨她的心。

——她是AI，AI無法說謊。
這是另一名擁有同樣臉孔的AI告知他的情報。

……不只如此，還有許許多多他不曾知曉的過往。

少女僅是盡到作為御主的職責。
作為主君，接受了下屬的奉獻。

……——

若非如此，無意間犯下罪過（奪去對方唯一機會）的他，何嘗有資格收下這份貴重的禮物？

冷涼的水緩緩淌流掌心，彷若逝去的時光自指縫間溜走、獨留下海色凍結而成的冰晶，凜冽寒光微微刺痛著肌膚，就像玫瑰莖上的尖刺一般；
不知AI究竟使用了何種方法或技術，海藍冰晶於穿過瓶口的剎那便膨脹至比手掌略大的尺寸，因此青年才得以察覺，有塊顏色較深的物體埋藏在冰晶的正中央——想必，那即是少女口中所指的點心。

全然未從冰晶上感受到半點魔力的流動，似乎就如外觀所見，僅是一只由純冰雕刻成形的錐體，若欲取出冰封其中的甜食，除了弄碎冰殼外別無他法。

但他不想這麼做。
唯獨此一念頭，青年十足地肯定。

切碎、擊碎、打碎……他有數種手段能輕易達成目的，卻不願實行。

以高級AI所具備的性能而言，製作這樣甜點或許並非何等難事，然而……

「……我想要、牢牢記住。」

化為確切的言語一舉，更加踏實了這近似執著的想法。

無論出自何種意圖，至少他應當可以相信，有那麼一瞬、自身的存在確實曾於對方心中留下一道痕跡，才能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獲得實質的回饋。

青年彎起已然凍得發紅的指節，施力握住海藍冰晶確保不會滑出掌心後，他低下頭，將冰晶尖端放入張開的口中，開始使勁啃咬——

細碎的清脆聲響如同飄散的雪花般，填滿寧靜空間。
未被施加硬化魔術的冰晶終究不敵人類身上最為堅硬的牙齒，以緩慢但穩定的速度被咬碎成塊，溶於溫熱的唇舌之上——

「嘶、」

多面組合而成的錐狀冰晶形同一把打磨鋒利的劍，縱使能以牙齒咬碎，倘若稍不注意，柔軟的口內與舌肉便會慘遭割劃；
雖然低溫麻痺了知覺，逐漸累積的痛楚卻不會消失，熟悉的鐵鏽味混進持續分泌的唾液與溶化的冰水，青年仍沒有因此停下，只如往常雕刻木頭一樣，垂眸專注。

——沒錯，與木雕無異。

一塊木雕作品需要花費時間、耐心及毅力才能自雛形漸至成形，而決定樸實的木塊將轉化為何種嶄新姿態的，則是豐沛且不受拘束的想像；
如今，他所使用的工具僅是從慣用的短刀替換成牙齒，削切冰晶的同時任由腦中思緒紛飛，不斷構築著臆測著冰中之物。

不時勾動心神的利爪搔抓般刺痛，令青年恍惚間憶起了那日——

纖細嫩白的指尖，是如何緩慢刨挖著胸膛的傷口，讓朵朵艷紅薔薇綻放其上；
純粹凜藍的眼眸，是如何熱切注視著扭曲的臉龐，期待痛苦竄出緊閉的唇中；

……——

他記不得最終，只記住了過程；
他記不得具體，只記住了、她所刻劃的疼痛，以及從心的縫隙之間淌流滴落的毒蜜——

帶有淡薄蜜香的甜味倏地襲上舌尖，嘴裡除了血與唾液外還多出一股奇妙的黏膩，陷入麻木的感官一時間難以辨別這道蜜甜究竟出自何物，直至舌與冰間牽起一條沾染赭紅的絲線，源源不絕自破口汨出的琥珀色液體才映入視界之中。

「糟、」要滴到地上了。

至方才為止仍處鬆散的精神無法於瞬間束緊，進而導致平時根本不可能產生的錯誤判斷，想法成形剎那、身體便自行做出了反應——換來舌肉上又被割出一道較深的劃痕，鮮血直流。

「……用了蜂蜜啊。」

下意識將受傷的舌抵往上顎，促使更多的腥鹹被擠壓而出，混入了濃稠的甜膩與唾液裡，待疼痛稍得緩解後，像是畏於新的刺激、亦是近似期待的小心翼翼，他探舌舔掉沾上唇瓣的晶瑩蜜液，再三品嚐後才確定這股甜味並非出自於本身所擁有的『祝福』，而是真正的實物。

吸食掉多餘的蜂蜜，包覆於冰晶中央的、是十分符合節日習俗的巧克力，但或許是味覺已近乎完全麻痺，他難以評論巧克力本身的味道，僅留下了若有似無的甜，與其特有的平滑口感。

「……」

還想要更多。

混合了血，混合了蜜，疼痛與甘甜交雜而成的絕無法說是美味，奢侈的欲想卻揮之不去。

自己，竟會產生這種念頭。

他感到意外，卻又不是那麼詫異。

畢竟他確實——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