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手機畫面上的AVES視窗關掉,重町點燃身上最後一根薄荷菸。
門外貼著室內禁菸標誌,但在這他專屬的辦公室裡,從北歐極簡風的家具、掛著風衣的高背椅到堆積如山的每一頁文件紙,都浸染了菸味。
薰衣草香氣幾乎被冰涼的菸味淹沒,叼著粉綠色紙菸的重町放空一會後,滑動手機撥電話,背靠窗面讓午後陽光曬暖身子。
「……嗨,小老闆睡醒了嗎?」
電話接通後,重町輕鬆道。
「溫泉那間現在空著嗎?我想回來玩一陣子,這兩天會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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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吵醒的......。』
電話另一頭的聲音輕柔而飄忽不定,風吹拂風鈴的清脆聲響和樹林枝葉搔刮的沙沙聲也由山林透過收音傳達到你的身邊,
『我很想說客滿......哈啊——但你也知道這期也根本沒人。』
在疫情的蔓延之下外加旅遊淡季(即使對他而言一年四季都是淡季),別說是客滿,四個階級類型的房間是一個人也沒有。電話另一頭的男人打了呵欠,在不情願的哼聲下像是同意了你的提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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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鈴的聲音從手機彼端傳來,重町閉上眼,假裝此刻他人在遙遠的民宿裡面,和那位貪睡又慵懶的小老闆共享清涼山風,而遠方山林仍是春季特有的粉嫩色調……幾乎要沉浸於歲月靜好的遐想畫面,重町深吸一口嗆人的菸氣,回到現實。
吹拂髮尾的是中央空調冷氣、室內唯一的綠色來自桌上堆疊的菸盒,要是呼吸再重一些還會被自己的薄荷紙菸給嗆著。
按捺住嘆息,重町再次閉上眼。
「別這麼說嘛,我知道哪裡買得到著名珍珠奶茶店用的珍珠,到時候買一大包帶上來,讓姪子君煮開了泡給你喝如何啊?」
安撫對方對他來說是件很有趣的事情,或許是那張煩惱的小臉見到美食後眼神亮起的轉變讓人莞爾、也可能是對方吃點心時心滿意足的模樣太過可愛;如此想著的重町取下紙菸把玩。
「珍珠奶茶,加上櫻餅怎麼樣?還是你想換換口味,來點卡士達餡的抹茶蛋糕?那得提早預訂才行呢——」
描述著準備帶去的伴手禮,重町想了想,趁機插入一句。
「巧克力口味的小雞燒如何?你上次吃得很香的那款——說到巧克力,小老闆,你也真不夠意思呢。」
手上的紙菸轉了一圈,散落的菸灰透著淡淡的綠。
「原來你家藏著道雅這樣的好男人啊,哎呀,我都覺得自己像個小女孩一樣心跳加速起來了。」
※
『珍珠奶茶......嗯,說的也是,那種甜食的話她應該也會喜歡吧。』
聽見話語之中的關鍵字,他總算睜開半闔上的雙眼,腦袋清晰了幾分開始打量。
他放下話筒,走出櫃檯外才再次提起復古的金屬電話,拉開原木與紙張打造而成的拉門兩側,春季到來,遠處的山櫻也紛紛綻放,他閉上雙眼聆聽著春風笑了。
甜食配著庭院的櫻也挺好。
『櫻餅就不要了,你就看看什麼好吃就買些什麼......』
他從寬鬆的浴衣摸索,才想起手機放在櫃台內側,伸長了身子拿到放置於內側竹籃的手機,他整個人趴在櫃台上頭開始搜尋市區的伴手禮——還是特別貴的那種。
直到男人丟出了下一句話,他的手機應聲摔下了櫃檯,砸上高腳椅後落在地上,發出紮實又響亮的聲音。
『哈 ?』
這像是疑問句、像是困惑,又有著一絲惱人的話遠比平時的他的話語要飽含了更多情感。
『你別鬧了,先不說他算不算得上是好男人,像個小女孩一樣迷上他就是會被騙錢的節奏啊,訊息量實在太大......』
腦袋裡的伴手禮一下子被踢得遠遠的,道真混亂的開始思考究竟發生了些什麼,才導致這名長期房客提起那個八竿子打不著的男人。
他伸出食指輕輕捲弄留的較長、綁成一搓的幸運辮,撐著臉頰提問:
『唉.....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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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小老闆突然開始關心紅塵俗事了,道雅真是不得了的男人。」
將紙菸叼著,重町從口袋掏出將西裝外套送洗前取下的徽章、指尖捏著摩娑把玩——這可是穗摘家成員帶在身上的東西,其意義絕不只是裝飾品這麼簡單而已,然而對方就這麼輕易留給他了。
如果只是顧著耍帥而忘記事先取下的話,他可以拿來笑一個月。
「發生一點事情,碰巧出來接洽的是你們家道雅,所以我們順便約了午餐。」
重町將AVES跟飛羽製藥遇襲的事件幾乎省略不提,只簡單說了他們一起吃飯、遇到了沒禮貌的服務生、以及分別前道雅紳士地將外套披在他身上。
「——還留下了徽章呢,不得不說這做工真的好。」
拇指按在徽章上磨蹭,叼著紙菸的重町瞇眼笑了。
「要還給你嗎?還是我可以留下來當紀念品?」
※
『單純因為他是個麻煩的男人......我當初不該給他雅這個字的。』
什麼優雅面對險境,說是優雅製造麻煩還差不多一點。
道真仍用那模糊不清、又飽含睡意的聲音抱怨,然而他的腦袋卻是清醒得不得了,這大概是他這個月第一次如此清醒。
他打著呵欠,卻一字一句都仔細聽得清楚,他明白這並不是所謂「一點事情」那麼簡單的。
道雅把外套給了重町 ? 別鬧了。
他心裡不遺餘力地吐槽著,一面從櫃檯上頭挪動身子踩好地面,他伸手拉開櫃檯內側的抽屜,從裡面摸索出存糧的幾顆糖果。
『那可是純金的,你要換名字的話也不是不能給你,可是帶著那個走到哪裡都很麻煩,不符合你的性格吧 ?』
就像是你初次造訪山間民宿那樣,道真似乎極力的攔阻你這不知是不是玩笑的提議。
預料中的反應讓重町忍不住笑出聲,差點弄掉剩下半截的紙菸。
「嘿——所以道雅是想讓我成為他的家人嗎?哎呀,我們連手都還沒牽呢,即使是我也覺得進展太快了喔?就連O雪O緣裡的安娜好歹也跟漢斯王子合唱了一首歌呢?」
要是收下了,跟道雅這個男人到底是成為家人還是亂倫真不好說……
沒把過於出格的玩笑話說出口,他將視線從徽章移開,感受背後的陽光隨著時間推移逐漸被另一棟大樓遮蔽,那份溫暖也慢慢消退。
「還是還給你吧,先不提會惹出多少麻煩,穗摘道三聽起來一點都不帥氣呢——」
也就是說,十分難得地,重町接受對方提議放棄某件事。
「這兩天穗摘家說不定很忙呢,還是在你那裡賞櫻吃點心就好。」
放棄徽章、同時也放棄了很多東西,重町選擇保持現狀。
他早就把穗摘道真當成弟弟看待,比魔術師的兒子更親近,自然內心的天秤也就偏移了;倒也不是會就此將人丟著不管,只是他更傾向道真多些,或許這也是道雅特別過來提醒的原因。
他在穗摘家眼裡到底是什麼?
陪道真打發時間的玩伴?還是擋在他們跟道真之間的障礙?
無所謂,他跟道真同一邊,穗摘家的事與他無關。
「也該給姪子君準備禮物才是,布花的髮簪如何呢?」
重町轉移了話題,思考最近的年輕女孩喜歡些什麼小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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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太在意,他本來就是個多情的傢伙,但也很快就會膩了。』
如果沒有利益可言的話,別說外套,恐怕連搭上話都不可能,這之中絕對有著些什麼內情。
他脫下手套,單手不利索的緩緩拆開糖果紙,包裹著糯米紙的糖是鄉下的雜貨店經常看見的類型,要是一不注意就會長螞蟻。
『說的也是,穗摘道三聽起來實在不好聽,名字不好聽的話連第一關都過不去啊......賜個字還得動腦,婆婆又對這些事情很囉唆。』
糖塞入了一邊的臉頰,硬糖觸碰牙齒造成的聲響也傳入了話筒,他豪不顧忌地咬碎了糖,含糊不清地繼續道:
『布花的髮簪挺好的......我覺得化妝品也不錯,嗯,他也到那個年紀了吧,化妝品太貴了,我實在沒那個餘力。』
他順著對方的提問接話,抬起手整理因吹入門內的風而稍顯雜亂的頭髮,他從尚未關閉的抽屜中取出了算盤,上頭的珠子也因這個動作而發出了輕微的聲響,
『嗯.....要不要去討個零用錢呢......』
道真的聲音沉了下,帶著徐徐春風的壓迫、以及無奈。
『說到這個,氣象報導似乎不太好啊......你這兩天還是先別上山吧,』
外頭的陽光普照,沒有雨的氣息、沒有泥土的氣息,卻暗指著別的什麼。
『要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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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
閃爍金色光澤的徽章被收回胸前口袋,重町離開不再溫暖的窗邊,將熄滅的紙菸按進菸灰缸裡,聲音中的遺憾十分真切。
「雖然很喜歡那邊的櫻花,看來只能再等等了——雖然我覺得雨中賞櫻也別有一番風味,但你不喜歡吧。」
「那、下次見吧,小老闆。」
等待對方掛斷後,重町長嘆一聲。
「……哎呀,這也在道雅的計算之中嗎,穗摘家真可怕。」
這件事遲早會驚動到身為少主的道真,即使他這邊瞞住了,道雅、或是其他穗摘家的人都會呈報上去,雖然他還不清楚這整件事到底策畫到什麼程度,打從和道雅見面開始,就無法輕易脫身了吧?
要是靜海出事,不只是愧對老友的約定,「冬海的遺產」若是就此失落他也會感到棘手;而道真一但出手,他也不得不暫時迴避。
口袋裡的徽章變得麻煩起來了。
再次點亮手機上的AVES程式,給Amusarak發出私訊。
【princeclover】小餅乾w巧克力掉了很重要的、亮晶晶的東西唷w
【princeclover】有空記得找我認領w
接著,推門出來。
「我去買菸,晚點就回來唷。」
和同事們打過招呼後,重町獨自離開事務所。
※
『嗯,放晴之後再見面吧。』
道真的語氣顯得無可奈何,他關上了拉門,山林間的溫暖斜陽轉瞬被陰影給取而代之。
他抓皺了糯米紙,緊緊蹙在手心之中,難以塑型的紙張裂了開來,粉末從他的指間灑落一些。
他沉默一陣子,待下一陣風吹動拉門,這才將電話給掛上。
掛上電話後,道真走到櫃檯內側,撿起掉落在地上的手機,打開那許久沒有使用的聯絡人功能。
「......真討厭。」
他深呼吸一口氣,體驗即將被打擾的閑靜生活和清淨空氣,接著按下通話。
在重町傳出訊息不久後,Amusarak也很快回傳,回覆的速度快得像是他一直掛在線上。
【Amusarak】嗯哼♪我告訴他了——!
【Amusarak】要小心點喔,小心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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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rinceclover】謝謝關心w
【princeclover】不小心的話,小王子的保險受益人會不開心w
隨手回覆訊息,看著天色還明亮,重町拐入巷子打算抄捷徑……走兩步又倒退出來,回到大馬路上。
才剛收到忠告就做死,又不是在做節目效果。
「……小王子,傷腦筋☆」
無形中被言語拘束了,重町乾笑幾聲,轉往乾洗店的方向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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