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車腐爛在馬路中央。你指的固然不是形體上，或者鬆脫的煞車、或許洩氣的輪胎，而是指它將你甩出後便失了意義。
你想要提早進入冬眠，但撕裂的傷口異常清晰。你想起痛覺並不在任何一種感官裡面，是超乎了凌駕於感官所能承受之上的強烈刺激。

是啊。難怪會這麼痛的。
你笑著，用被利石劃傷的手臂把身體支撐起來，試圖把碎了滿地的蛋殼至少清理回塑膠袋裡，沒有貪圖方便一次買十顆蛋不是挺好的嗎？至少你現在需要拾撿回來的靈魂碎屑沒那麼多了。

是啊。難怪開始不會痛的。
用沾滿血漬和泥沙的手蓋住右耳，那裡依然聽不進任何聲響，也可以說只剩下堵塞的低鳴在恣意發酵，你最近仍找不到理由。
因為驚嚇？因為心理壓力？因為你可知而不可知的一切？

如果說還未打開箱子前，生與死的疊加態處於各半、爭執不下。親愛的，我們能不能也當成在真相還未釐清以前，知情故犯和故作無知的情勢處於疊加態？你聳了聳肩，重新將單車扶起，塑膠袋掛上把手。
蛋殼在蛋清與蛋黃之間游離不定，像是把在海面浮沉的大陸、板塊，諸如此類的行進速率加快幾百幾千倍播放。

荒蕪到荒謬的道路上，你在路邊踢下腳撐，讓單車稍息待命。
藥袋和一張薄紙都被你壓在抽屜深處。沒事的，你想著，那些東西早八百年就過期了，可不是嗎？如果把你「痊癒」的時間視為時限，你早應該把所有都壓進垃圾桶裡，別讓他們在木材的夾縫裡敗壞。

你使勁用掌心磨了幾下椅墊，讓張嘴竊笑的傷口裂得更徹底，讓那些惱人的礙事的煩躁的，聲響，繼續以低鳴在耳邊作祟。
有一輛車從旁邊呼嘯而過，你彎身拾撿了一顆野石（在還沒被世界馴服前，所有都是野生的，你通常不把自然磨成的稜角稱為馴服，你認為被填鴨式學習餵養的自己才算是一種豢養）。

在你即將拋出以前，你低頭看見自己赤著的左腳。
——噢、對的。準確來講是正在滲透血絲的左腳掌。

原來拖鞋飛走了嗎？什麼時候？是在你以為自己飛起來的瞬間？還是你深信自己在墜落的瞬間？
仔細思忖後那也並無異同。終歸於殊途的結局，上升和墜落是極其相似的近義詞，上升不過是方向顛倒的墜落。

又一輛車迎面而來，引擎聲隆隆。
你知道那是遠距燈。考駕照時你曾經不小心撥到幾次，副駕駛座上的教練對此以輕笑說著，「啊、沒關係。女生難免都會搞錯嘛。」

沒有。你當時一邊踩著油門一邊想著。
『我想將最刺眼的燈狠狠照進像你這種傢伙眼底。灼傷你的眼球也焚盡你那可笑的自尊。』只是終究臣服於一萬塊的學費。

十二點。天該亮了吧。
清晨什麼時候開始來的這樣晚呢。

左腳的傷其實跟剛剛一點關係也沒有。
你早上起床的時候不小心踢到床腳了，就像有時候你會被延長線絆倒，有時候你會因為騎樓的高低落差失足。

積累成災以後。
你在第三輛車子駛過時，低下頭，發出接近哭泣的嗚咽。

不是的。你不是一個人、你不是孤獨的，你是值得的、你是堅強勇敢的。你不必懼怕黑暗，當幽深直擊，你就打起遠光燈狠狠瞪視回去；當單車倒下，你就一次次地把它扶起。

你深吸，嚥下那口自欺欺人的氣。
繼續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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