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見著眼前有人先是抱著戒備，但在我自掌心捧著同樣亮光的火焰後，她愣了會才明白是同類。

曾幾何時燃燒者就像逃避掠食者追捕的動物，荒地裡是敵是友有時難辨，唯有火焰是證明。

像是為遇到同類歡呼似的，寂靜的夜裡肚子咕嚕聲格外清晰，她瞇起眼笑著，那雙眼眸裡映著我刷紅的臉。

「我是夜鶯，是護理師。」她說：「至少在成為燃燒者之前還是。」
與她依著篝火享用乾糧時，她這麼介紹自己。

額前碎髮遮住大半臉龐看不清她的表情，沉默幾秒後她抬起頭轉向我：「對了，里歐你還餓不餓？我還有吃的喔。」

「不用了……謝謝招待。」
面對像是剛才什麼都沒發生過的燦爛笑臉，訕訕回應。

「不要逞強啊，這個年紀的男孩子最需要營養了不是嗎？」她打趣的拿了餅乾棒在眼前搖了搖。

「就說不用了啦。」想到剛才幾近響徹雲霄的餓肚子聲，難為情的撇頭摀著發燙的耳朵。

我不討厭這樣的相處方式，在她打鬧時我感受到自己的心情很放鬆。

她大概知道剛才的話題會讓人不知道怎麼回應吧，所以自己轉移話題想逗我開心，很善解人意又心思細膩的人。

久遠記憶裡並沒有和年齡相仿的朋友互動過，至於有沒有兄弟姊妹也記不清了，可是她給我的感覺就很像姊姊，不知道為什麼這麼覺得。

夜鶯是個多才多藝的女生，聽說她工作閒暇還會寫小說，儘管我沒有機會拜讀，但是從她縝密且深入的思考模式略得知一二。

「能深入思考很厲害呢，我很欠缺這些。」我說。

「其實這沒什麼好羨慕的，因為我沒辦法停止自己思考，只有在思考時才感覺到我還活著，然後一直想到負面的事情。」

那時對她這句話並沒有很明白，直到與她相處的幾天，偶爾發現她不想要我靠近，也不想跟我說任何一句話，完全避著我。

明明前幾天還是暢談甚歡的。
不禁自我懷疑起是否哪裡說錯話，也跟著悶悶不樂，彼此冷戰時晚上是各距約五步遠睡覺。

我不喜歡別人有事悶著不說，可是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總要有人先開口破冰。

「夜鶯，妳還好嗎？」

「我常常覺得自己能力很差，學姊都念我很粗心，罵得很難聽。」
她背對著我突然說這些。

「這幾天妳都想著這些事情煩惱嗎？」

「我也很想記住啊！可是上場就腦袋一片空白！」

她雙手抱頭開始歇斯底里的吶喊，身旁竄起火焰啪滋響，火蛇齜牙咧嘴倏然朝我而來，緊急張手以火牆彈開。

「我不知道過去妳在工作上的表現如何，但就我這幾天和妳相處下來，妳是善解人意的人，比起技術優秀，護士不就是要溫柔待病患嗎？」

她緩緩轉過身，低頭一臉快哭的表情：「病患生死分秒必爭，緊急時刻慢了、錯了，都有可能造成無法挽回的悲劇啊……」

「前幾天妳第一次遇到我的時候，那時我已經四天沒吃了，還好當下妳及時分給我食物，如果再晚個一天我搞不好要餓死了。」

這話說的有點誇張，雖然四天沒吃是事實，但我還沒真的到餓死的邊緣。

「在黑暗中我看到妳點著火光前來，妳及時救了我，謝謝妳。」

豆點大的淚珠撲簌落下，陪在她身旁看她哭了好久。

原本以為這次只是單純想起過去不好的經歷難過，但接下來幾天，夜鶯偶爾還是會突然起負面。

這幾天開始季節交替，時常午後雷陣雨還有日夜溫差，這個時候她情緒起伏比以往還要大還要頻繁，不僅強烈否定自己，甚至有想尋短的念頭。

「我有憂鬱症。」
她說：「之前有給醫生確診並開藥，可是很討厭副作用就沒繼續吃了。」

以我對這項病症的淺略認知，是心生病了，以至於比一般人的情緒還要容易起伏。

前幾次還會有耐心的安撫夜鶯的情緒，但是不管說了什麼肯定她的話，她還是否定，她的火焰時常在情緒激動下伴隨著猛烈冒出。

雖然我們都是燃燒者，但是被他人的火焰燒到也是會痛、會受傷。

因著她是憂鬱症病患，所以特別有耐心，也特別小心的與她相處，深怕一點刺激又會讓她情緒起伏竄出火焰。

可是再怎麼樣耐心總有一天也是會被消耗殆盡，逐漸感覺到自己有時候不太想理會她，最近她時常抱怨都是這些火焰害她沒辦法回去工作，遭人指點輿論讓她很想死。

就在有一次對付她冒出失控的火焰，發出火蛇張嘴吞噬後，從腦內傳來兩個聲音：

「沒有人自願成為燃燒者，也沒有人自願做那些明知道會遭人討厭的事，就連我自己也無法接受變成這副德行。」

『我很喜歡妳，可是為什麼妳要否定我的存在？好難過……』

是夜鶯的自白？還是和誰的對話？

「不准過來。」

想再往前邁步聽清楚，夜鶯突如的命令讓步伐僵著，失控的火焰消失後僅剩洞窟外滂沱雨聲，已經持續下了近三天。

她的臉龐沒有當初見到時的光采，暗淡無神與恐懼的眼瞳裡，映照著我詫異的臉。

「燃燒者……怪物，不准再靠過來！」她說，顫抖的手抓起石子，一步一步往洞窟出口走去。

當下完全無法理解也無法做任何反應，彷彿夜鶯與我相處過的記憶缺失了，甚至她缺失了自己也是燃燒者的事實，原本打算拉住她的手，但在伸手碰觸之前被炙熱痛苦的火焰燙傷手臂。

轉眼間她趁勢逃出洞窟，消失在大雨中找也找不到，剛才夜鶯滿是驚恐與害怕的神情在腦中揮之不去，深深打擊著我，手臂傳來熱辣刺痛感彷彿提醒著我的能力不夠。

『這不是你的錯，你不需要因此自責。』

剛才的聲音又從腦海裡傳出，左右環視周遭沒有半個人影，這個聲音語帶心疼說著：『沒有人是故意的，請你不要討厭她。』

「你是誰？」
『我一直都在你身邊。』

火焰騰空冒出化作長片纏繞燒傷的手臂，待散去後燒痛感消失，皮膚恢復無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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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鶯 Nightingale
願為黑暗鳴唱、點燃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