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爬在巨石之上，沒有猶豫便躍起到下一個目標之上，著地後便向前翻滾，分散落地時的衝擊，以魚躍翻滾穿越障礙物，管不上受傷之類的風險，他的目標只有一個：

在最短的時間內繞一圈演練場。

回到放置外套的地點並停下了計時器，氣呼呼地望向上面顯示的時間，三十二分鐘，不太理想的數字。之和靠在岩石上稍作休息，停不下氣喘的動作，只好休息夠了再動身去食堂吧。

原本只是來訓練自己的靈活度才來到訓練場的，平時住在深山裡攀爬過的地形也不算少，原以為自己的速度已經算快了，沒想到此時在訓練場內有另一道矯健的身影。

還不錯啊……一開始是純粹觀摩他的動作，但發覺他的肌膚上似乎有些深淺不一的傷痕後關注點逐漸轉移。
那人衣角翻飛，底下隱約有更多異樣的傷疤。

看他結束動作在一旁休息，朝他走過去扔了一瓶運動飲料搭話。
「你很厲害啊。」

忽然聽見了陌生的聲音而回過神來，錯愕地接下對方扔來的飲料，「……謝謝。」之和對陌生的臉孔有些許模糊的印象，大概是同科系的同學……吧？之和並不肯定。

「也不算是很厲害……」比自己更厲害的人比比皆是，之和相信在學園內有不少比他更優秀的人，他只能在體能上和應變能力上彌補他的不足。

此時之和才留意到對方眼角上的圖案，九個的圓點，「這是刺青？」好奇之下他開口問道，正好他在考慮是否要刺青的問題。

「啊……這不是刺青，是……戒疤。」看對方的臉孔心想大約是混血，恐怕不明白戒疤是什麼，「戒疤是佛教中很重要的一種儀式，象徵著斷除執念捨身行道的思想。」

「在我看來已經不簡單了，同學你叫什麼名字？我是特質系的一心。」忽然想起不知道他的名字。
「冒昧問一下……你這是受傷了嗎？」指著他裸露在外的肩膀。

戒疤？聽見陌生的名詞後稍微歪著頭，自小在美國地區長大的他，並不熟悉也可說是從未接觸過佛教相關的事，對此的認知只停留在「這是其中一個宗教」的程度。

「原來是有特別意思……抱歉。」原來這九個圓點是有特別的象徵，之和為自己的無知而道歉。「我叫博之和，也是特質系。」沒想到真的是同科系的同學，之和思考他是不是該多去認識同學。

當一心提起受傷一事時，他摸一摸在肩上的疤痕，已經烙印在他身上的過去。「……嗯。」片刻的沉默後之和才點頭回應他的問題，「沒什麼，以前留下的傷罷了。」對傷疤一事輕描淡寫，彷彿不是什麼很重要的事情。

「沒關係，大部分人都不太了解宗教。」尤其是在這個新時代。

……………

一直盯著別人的傷疤很失禮，只是草草看了幾眼便挪開視線，但仍能看出那是被燙出來的……

對此再清楚不過了。

「已經不介意了嗎？」聽出對方語氣中的淡然，好奇一點應該無妨。

「不介意。」這是一個肯定的回答，已成過去的事不需要多想，反正也改變不了已發生的事情，他不會被過去拘留，即使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傷痕。

之和再將注意力放在對方的臉上，眼角的戒疤總覺得有些許的違和感，他稍微湊近一點觀察，九點的色澤上確實存在著差異。

與艾拉和連恩的傷非常相似。
以及自己肩膀上的傷疤。

觀察之後他退回原本的距離，沉默的，似乎在思索著什麼，「……你的也是嗎？」之和指了指眼角的位置，「也是傷疤？」

對方突然靠近嚇了一跳，但更讓人驚嚇的是他所說的話。

很慌張地摸上自己的眼角，沒想到會被看出來，緊張之下講了很爛的謊話，大約是沒有勇氣向第一次見面的人承認這件事。

「……呃，哈哈……戒疤本來就是用東西燒出來的……艾草放在皮膚上，然後用香點燃……」只有三個點是燒出來的未免太荒謬，但慌亂之下口不擇言。

如果真如對方所說，為何只有三點特別不一樣？慌張的神情無法說服之和相信。

「只有三點不一樣。」之和直接道出可疑之處，而這三點都是之和熟悉的傷，「這三點……跟我一樣吧？」一樣是被誰用些什麼燙出來的傷口吧？例如是……

煙頭。

「……我不會跟別人說，你也不需要隱瞞。」

「不過你不想說的話也無所謂。」

也是，我都看得出來，他當然也看得出來。覺得自己剛才的掩飾爛透了。

「抱歉……剛才說謊了……」
「這是菸頭燙出來的沒錯，其他的點……是畫上去的。」對剛才反射性說謊感到抱歉，於是決定把事情全盤托出，「這個傷是，我父親燙出來的。」

「……但他不是個壞人。」

「不是個壞人」幾乎是一樣的台詞，曾經艾拉和連恩被迫要說的台詞，偽裝是幸福家庭的台詞。

之和眨了眨眼，又是一片的沉默，最後他輕輕呼一口氣。「是真的嗎？」

「真的不是壞人？」之和提出他的質疑和疑惑，他不能相信親手燙傷孩子的人不是壞人。

當時身為寄養孩子的他，經歷過了成年人為了他人服從自己而做的暴行，毆打、鞭打、熄菸、潑熱水之類的。

最近怎麼都扯到這些事……原本來訓練場只是想做點事轉移注意，結果還是避不開這些問題。

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道：「不是壞人喔。」非常肯定地說。

「人都會有想要發洩情緒的時候，但發洩出來不代表是不好的。」面對他一針見血的質疑，依舊堅定自己的立場。

「每個人都會有忍不住的時候，那不是壞事，不能斷定一個人就是『壞人』。」

「用煙蒂燙傷別人當然是錯的……但不代表他是個壞人。」講了自以為合理的結論。

為了發洩情緒而對孩子施加暴力，烙下不可磨滅的傷痕，這樣的人還算是好人嗎？之和不敢苟同但他沒有說出口，畢竟他不是當事人，他所看見的也只有事情的一面。

「是嗎。」他撿起外套穿上並拉上了拉鍊，遮蓋烙在他身上的傷。

之和背對著一心悠悠說出一句英語，「Nothing good ever comes of violence. 」曾經有一個人教過他這句話，一個曾經牽起他的手擔任「父親」角色的男人，「這是以前有人教過我的，意思是沒有什麼善良的事來自暴力。」

「也許對你而言你的父親不是壞人。」之和悄然回首望向一心。

「但你能說出你的父親是善良的人嗎？用同樣堅定的語氣。」

陷入長久的沉默。

「這句話……非常好呢，暴力從來不是表達善意的辦法。」他說的話直刺在心頭，不論是我或是我父親，都做了最壞的表達方式。

焦慮地搓搓手指，思考了良久後才開口。

「抱歉……我也沒辦法說他是個善良的人，不論是說善人或是惡人，我都沒辦法給出『他是』這樣肯定的話。」我只能否定，因為兩邊都不是。

「不是好人，也不是壞人。」

「一直說我不好吧，你也說說你自己？」從剛才到現在被詢問的都是我，現在也該讓對方講講了。

「你的傷，怎麼來的？」指指他已經被外套遮蓋住的部分。

沒預料到話題會放到他的身上，但告訴對方也無妨，而且一直說對方的事情，自己的過去卻隻字不提確實不公平。

「我原本是孤兒，被一對夫妻領養。」之和緩緩開口說起他的過去，「七年前他們車禍死了，而我被安排到另一個寄養家庭。」原意是為了讓男孩走出喪親的陰影，然則誰也沒有想到這是一個悲劇的開端。

「我的傷就是在當時造成。」

「他們會把不聽話的孩子關在禁閉室，然後不會給任何食物。」他們利用暴力與恐懼支配小孩的心靈，讓他們順從自己，但他們所做的一切對之和沒有任何效果，反而使之和學會反抗。

「幾乎每天都被打，煙頭燙的，熱水淋的，或者是用皮帶鞭打。」輕淡的語氣說出沉重的過去，彷彿這一切只如浮雲般。

雖然猜到是痛苦的回憶，但沒想到他打從一開始就是孤兒。

兩個家庭的落差，大概會讓對方憤而抵抗吧？在心裡默默猜測。

「你很勇敢。」聽著面對那些殘忍的虐待手法，對方現在卻能坦然說出、不遮掩傷疤而感到相當敬佩。

「如果是……親生父母這樣對你呢？」自己跟他的狀況不盡相同，不知道在相同情況下他會怎麼抉擇。

如果是親生父母？

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可能性，他甚至對親生父母沒有任何一點印象，他只能從孤兒院的姨姨得知，自己被棄置在孤兒院前，他們留給孩子的只有「博之和」這名字。

之和欲開口卻又閉上嘴巴，他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這問題，他沒有幻想過與親生父母相處會是如何，他還會有勇氣反抗嗎？

不知道，之和想不出肯定的答案。

「抱歉，我也不知道。」也許像對方那樣深信父母不是壞人，又或者像當年的男孩奮力抵抗，「如果」的問題從來都沒有標準的答案。

望向一望無際的天空，之和若有所思。

「也許……會選擇逃家。」他不甘願被困在鳥籠中，或者這就是他的天性。

沒有開口催促有些猶豫回答的人，只是等待。

「很像你會說的答案。」收到回覆後笑了笑，在短短的交談裡以及行為裡，大概了解到對方是個堅毅又有自己想法的人，真不錯。

「問了奇怪的問題真是抱歉，這種假設本來就沒什麼意義。」只是想尋求別人的認同罷了。

「那現在呢？不在那個家庭了吧？」想來那個家庭大約只有無止盡的暴力，如果還在那裡……不可能來到蓮英的吧。

「……沒關係。」之和不在意對方問了假設性的問題，而且……說從來沒有在意過親生父母是誰，這是騙人的吧。

「不在了。」如果還在那悲劇中，恐怕他無法在今天站著，「平時被關禁閉時，會有另外兩個孩子幫我拿食物。」雖然只是兩片起司，但在絕境之中已經很足夠了。

「他們被發現偷拿食物之後被打了，而我用了超能力向外呼救。」自己被打受傷也無所謂，但對於有恩情的人身陷險境他無法坐以待斃。

「現在已經是第三個家庭了。」雖然他已經無法對家庭有任何感覺，但總算是安全的地方。

雖然過程很難過，但幸好結局是好的。

「希望那兩位孩子也過得好。」都是很好的人，大概都能得到應有的幸福吧……

「現在的家庭感覺怎麼樣？」會讓小孩來蓮英大部分家長都是較為自由開放的，至少不會虐待小孩這點就已經比上個家庭好太多。

「……希望如此。」悲劇終止之後他沒有再見過艾拉和連恩了，他由衷地祈望他們倆也找到一個好家庭。

「現在的家庭沒什麼好挑剔。」有瓦遮頭，有三餐溫飽，有溫暖的衣服，還有選擇的自由，之和已經不奢求更多。「大概就像一般普通的家庭……」普通的家庭應該就像這樣吧？沒有威逼，沒有謾罵，沒有暴力。

「怡心……現在的『母親』，她很照顧我。」平常之和習慣直呼現在的「父母」的名字，在他心中他的家早在七年前就沒了，他現在還沒辦法喊出「爸爸、媽媽」這兩個名詞。

或許終有一天他能做到，只是還未到時候。

「那真是太好了，之和同學！」真心替對方感到高興，很擅自叫了人家的名字。

發覺對方是直呼母親的名字，大概是……不習慣或是還沒適應？
「既然有一個好家庭了，慢慢融入進去，再喊你現在的母親一聲『媽媽』吧，想必她會很高興的。」一個家庭最期望也最高興的狀態，是不分彼此，快樂的時候與家人分享，悲傷的時候也有家人支持——我也曾經這麼嚮往過。

既然願意照顧他，當然也會希望他能在那個家過得好。

「好好珍惜家人……」他都經歷這麼多苦難了，接著迎來的想必是幸福了。

對方高興的面容反而讓之和錯愕了，原來這是值得高興的事嗎？

這本該是值得高興的事。
內心的聲音如此告訴之和。

不禁讓他憶起在孤兒院時，每當有孩子被領養的時候，大家又不捨又高興又恩惠的表情，就算掛滿淚水也向大家開開心心地道別，每一個人包括當時年幼的之和，也衷心盼望他們有美好的將來。

媽媽……嗎？林怡心能配上這名號，只是之和說不出口。

「我會的。」他沒有忘記初次見面時，林怡心與黝黑的身影重疊的那一刻，與他七年前的母親一樣的感覺。

下次見面能說出口了嗎？會……吧？

「那就好。」他其實也很喜歡現在的母親吧。聽到對方的回應又笑了笑，之和同學雖然看上去不好相處，但實際上是個很好的人。

「今天謝謝你願意跟我分享這些事情，」回想今天的對話，笑容不免轉趨尷尬，「雖然我沒有分享我的過去……抱歉，我還跨不過那道坎。」有些乾巴巴地講道，搔搔自己的臉頰。

「如果有一天……我講得出口了，我會再跟你說清楚我的故事的。」事情不複雜，對方聽我的問句大概也猜得八九不離十，但親口說出來跟別人猜出來還是不一樣。

「沒關係的。」之和明白要跨過坎並不是容易的事，他曾經也看見了林怡心拿起嬰兒的衣服，默默地哭泣然後小心翼翼地把它保存起來，她沒有說過她的過去，依舊掛上笑容全心照顧領養回來的孩子。

「我住在911號房，如果哪天你想說，我會聽。」雖然在對答之間，大概猜到不是什麼好的過去，但如果對方能講出口，之和願意聽他的故事和過去。

臨別之前之和驟然停下腳步，他轉身向一心伸出了拳頭，「這叫Fist bump，拳頭互相撞擊，在美國是很常見的打招呼方式。」

「也是互相激勵，傳遞勇氣和決心的方式之一。」

「911號，我會記得的。」

看對方伸出拳頭愣了愣，互相激勵、傳遞勇氣和決心嗎……

「謝謝你，我們都要繼續加油啊。」將手握緊與他對撞，好像有股力量從撞擊的拳頭間傳遞而來。

總有一天一定能好好把事情講出來——勇於直面自己心底的恐懼。

「當然。」之和相信從拳頭的撞擊，能將語言之外的勉勵好好傳遞給對方，盼望有一天他亦能走出過去。

訓練之後肚子已經餓了，之和下一個目的地就是食堂，「下次再見。」擊拳之後與一心揮手道別，離開之前淡淡說出一句話：

「Cheer up, bro. Keep your chin up. 」

之和沒有解釋這句話的意思，只淡如風一般，留下一句話便離開了。

「再見。」同樣朝他揮手道別。

其實英文能力很差，沒有聽懂之和同學說了些什麼，對方便離開了。

「下次再問他吧……」是個好人啊，有機會再跟他聊聊天。
心情轉好後留在演練場開始自己下一輪的訓練。

mimilee134:
感謝一心中交流！真是愈接愈揪心，希望一心也能去出過去！

這邊才要謝謝之和中！
之和的過去好讓人心疼，可是之和好堅強

mimilee134:
一心也讓人好心痛
之和隨時歡迎一心來說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