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的時間，我們經常與死神做對，這是一場勝少敗多的戰役，但終有一日，我們終將獲勝。

這次來到迪爾泰治療的患者，眼窩疼痛，眼皮浮腫，頭痛欲裂，且全身搔癢，持續嘔吐，這似乎是夏季大雨後常見的風土病。
原先只是出現一些紅疹，看似是蚊蟲叮咬，患者不以為意，最後演變成這樣的情形。

我嘗試著用灰汁混合草藥、蟲的屍體，與泥巴塗抹患者全身，並叮囑清潔室內，以石灰噴灑室內和室外進行驅魔儀式，這樣的療法過去曾經派上用場治癒相似的症狀。

一剛開始病情似乎顯得好轉，但緊接著病情急轉直下。

接著嘗試進行放血療法，症狀仍然沒有改善。

「醫生....我...我會死嗎？」

我擦了擦面具上的紅色鏡片，抹去混合血與汗的水漬「或許吧...」

半晌，彼此沉默不語，死亡的訊息像是無聲的鋼琴曲，餘音繚繞，緊勒聽眾的喉嚨。或許我該在這時溫言勸慰，堅強的求生意志往往能抵得過一百種治療方式，祈禱，祈求神明原諒罪業，祈求奇蹟，也可以是一種治療，畢竟，對上帝悔罪又有什麼損失呢？

「....我這一生，就這樣毫無意義，一事無成的死去嘛....」

患者開始怨天尤人，胡言亂語，嚴重的病情影響了情緒和思考，看來，今晚就會是關鍵期了。

「...醫生.....我的死.....是有意義的嗎？」

我驟然停下書寫至一半的醫療日誌，手上的鵝毛筆跌落地板，轉了半圈後，彷如謀殺現場的屍體倒地在地板上口吐黑色的血液，一股激動彷如電流，流遍我所有的神經。

是阿，死亡是有意義嗎？我的妻子，整村的人，我的孩子...她們的死亡是有意義的嗎？

「...會有意義的...」「每一個人類曾經戰勝的病魔...都建築在無數的屍體之上，我不會像其他庸醫那樣，浪費你們的生命，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人類一定可以完全戰勝這個疾病...」我用著沙啞的聲音，壓抑著內心彭湃的激情。

「...這樣嗎....？醫生...謝謝你，最後的診治醫生是你真是太好了...」

「....可惡，好不想死啊...」

早上，患者死亡，透涼的屍體，乾枯的嘴唇，已經再也無法透露半字半句話語。

這就是日常，醫療史又再度匆匆翻過一頁，醫療是一場勝少敗多的戰役，我在醫療日誌的最後幾頁，咬了咬指頭，用我鮮紅的血，在註記敗北的頁面─數萬筆血痕下方，記下一筆。

「夏綠蒂...爸爸今天啊…失敗了，喔，不過別擔心，總有一天，我一定會...爸爸一定會打敗那些讓人生病的惡魔..喔..我親愛的夏綠蒂。」

此刻，我就像個嬰兒般捲曲著，對著枕邊一個略帶髒污，看來縫補拙劣的烏鴉娃娃說話，每每我將它藏於枕邊，於入夜後懷抱著安心入睡，那是我最後留下的，女兒的遺物。

而10759號病患，他的生命，他的血肉，他的任何一點骨頭內臟，都將依照他的遺願，他將永眠於秘密的地下室瓦罐之中，一點也不會浪費的被徹底解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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