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個清爽的早晨,身後扛著露營用大背包的紅髮青年來到熟悉的住所前,在準備要敲下門板的前一刻停了下來。他撥了撥事實上已經足夠整齊的頭髮,又清了清微微發癢的喉嚨,確認全身上下都沒有問題後才規律地在門上敲了三下。
「格菲爾──我來找你了。」說完,桀爾便安靜地在門口等待對方,臉上期待的神色暗示著掩藏不住的好心情。
上一次離開家裡,好好的和朋友出外旅遊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在每次木門被敲響的瞬間,格菲爾的腦裡總是充斥著這個問題......又或者說是期待。
和桀爾的約定他這幾天可是一刻都沒忘記過,卻也沒想到居然過的如此之快,約定的日子總是跑的比心跳快上好幾百倍,多少的心理準備的不夠。
「桀、桀爾?」從木屋裡傳出了飄忽不定,飽含著數不清慌張的聲音。「抱歉,再等我一下......!」他提起好幾日前就準備充分的行李,明明東西已經帶齊,都可以說是萬無一失了!
格菲爾垂頭喪氣的站在鏡子前。
他昨晚根本沒好好睡一覺,數羊也數上好幾千隻,但就是睡不著!緊張的完全睡不著!
都十七歲了還像個小孩子一樣,只要出遠門就會失眠...難怪眼袋下這圈印子永遠消不掉,今天還更嚴重了。
格菲爾大大的嘆了口氣,難得和『朋友』一起出去玩的。
「讓你久等了......。」經過一小段時間,綠色的腦袋終於從門縫探了出來。
難得今天連睡亂的頭髮都好好整理過,但他肯定自己一臉就寫著『我沒睡好』吧......。
格菲爾推開木門,他今天穿著一如往常的橘色毛衣和白襯衫。唯一不同的是在背後的皮質舊背包,看起來裝上了許多東西,在視覺上和瘦弱的少年形成對比。
「你都準備好了嗎?」他緊張兮兮的觀察著你帶了些什麼,深怕自己少帶東西出門。
桀爾立在門口靜靜地等待對方,聽見從屋子裏頭傳來格菲爾的聲音,緊接著又是一陣急促的聲響。桀爾隨意應了聲好,讓對方不用著急。他偷偷想像著格菲爾在屋內忙上忙下的模樣,臉上的笑意又加深了幾分。
明明只是等待短短幾分鐘的時間,桀爾卻覺得時間過的異常漫長。他盯著木門上的紋路微微出神,腦袋開胡亂思考著細碎的事情。在意識到他的心思其實都圍繞在同一個身影上時,桀爾不禁思考著,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格菲爾越來越在意了呢?
短暫的思考間他並沒有得出答案。
與此同時,眼前的木門終於打開了。
看著面前熟悉的面容,桀爾給了對方一個笑容,在和格菲爾對話的同時,目光也悄悄落在格菲爾眼睛下那圈比平日更顯眼的黑印子。
「當然都準備好了!」他指了指背後的帳篷和背包,又一臉神祕地湊近格菲爾,彷彿在說一件非常重要的機密。
「我還帶了相機呢。這麼重要的日子,不拍照太可惜了!」他搖了搖脖子上的相機。說完,似乎是有些過近的距離提醒了桀爾,他倏地收回身子,又轉移話題道:
「對了──來接我們的車子好像已經到了,我們走吧!」他側著身等待格菲爾跟上,一邊祈禱自己微微發燙的耳根趕緊降下溫度。
看見對方身後的帳篷,他不自覺有些抱歉。想著怎麼好意思讓別人背這麼笨重麻煩的東西,自己卻幫不上忙,說出口的話感覺也挺尷尬。
「嗯、嗯,辛苦你了......還麻煩你這麼多,抱歉......。」對方約自己出門就已經感激不盡了。
格菲爾大力點點頭,接著把背包肩帶調到更適合且舒適的長度。
「相機——」這麼說起來,他已經好久沒有照相了。
原因數不清,包括對自己的不自信、對視線的恐懼等等......但如果是跟桀爾一起,或許他可以試著放下一些不必要的擔憂吧。
格菲爾知道他在等他。
這讓他想到在相處間很多不經意的小動作中,都能感覺到桀爾的體貼,和在這段期間裡,對方對自己的體諒和耐心。
但他始終是自卑的,有時候更會想著,把這種溫暖分享給他這種人是值得的嗎?
「......好。」現在不是多想的時候,得打起精神跟上去才行。
注視著格菲爾緩緩跟上自己身旁後,桀爾朝對方微笑了一下。
他喜歡看著格菲爾漸漸融入自己生活的樣子。
從最開始他主動敲開了對方的門板,今天則是格菲爾主動走向了他。也許彼此靠近的過程並不快速,但比起自己一昧的走在前頭,他更喜歡兩人並肩、緩慢地一起走著。
「我們走吧!」他聽見自己過於雀躍的聲音。
兩人一起登上了露營專用的接駁車,車上左右分別各有一排的雙人座位。桀爾讓格菲爾先上了車,自己跟在後頭,安放好了行李和帳棚後才在對方旁邊坐了下來。等到其餘幾個零散的乘客都坐定後,車窗外的風景便開始平穩的移動著。
「我記得從這裡到露營的地方還有段時間,格菲爾要不要再睡一下——?我會叫醒你的。」從出門前他便注意到對方眼下明顯的烏青,到現在他還沒忘記這一回事。
對方總是一再的朝自己伸出手。
格菲爾明白自己是個膽小懦弱的人,總是一個人縮在角落,一個人獨自追趕著大家的腳步。
但是桀爾不一樣,他願意不厭其煩的回頭,讓格菲爾不再逼著自己加快步伐。
就算沒有發覺,但不論是佔據在他內心的創口,還是身上的瘡疤,都因此減少許多。
上車後格菲爾把背包放在了座位底下,接著稍微給自己挪了一個舒服的姿勢——雖然看起來依舊坐的很僵硬且不自在。
「不、不用了......!這樣對你很不好意思。」慌張的擺手拒絕,這下肯定是被桀爾看出來了吧,沒睡飽的事。他大力的往臉上拍了幾下,然後將視線移至窗外。
隨著時間流逝,火車以同樣的頻率喀噠震動著,盯著模糊風景發呆的格菲爾最終敵不過睡意,將眼皮緩緩闔上。
見格菲爾有些慌亂的拒絕了他的提議,雖然對方臉上明顯還帶著疲倦,桀爾也暫時歇了勸對方小睡的心思,只笑了笑說道:
「不會不好意思的,要是等等我也睡著的話,說不定是格菲爾要叫我起來呢!」
火車緩緩地行駛了一陣子,雖然兩人一開始都沒有睡著,但桀爾還是悄悄的將格菲爾的一舉一動收在眼底。從一開始對方仍強打著精神不睡著,到後來隨著沿路上火車輕微的顛簸震動,身旁的人也跟著緩緩墜入夢鄉之中。
將一切目睹完全程的青年有些無奈地笑了下,在確認格菲爾真正睡著之後,他才輕手輕腳的將一件薄外套蓋在對方身上,車廂的溫度雖然適宜,但車上還是開著冷氣的,要是感冒就糟了。
做完一切後的青年在位置上頓了頓,似乎正在思考自己剛才行為的理由,但最終只得出了好朋友間互信照顧的結論。他索性戴上耳機,眯上眼開始閉目養神,不再思索那有些變質的情感。
半闔著眼,朦朧的視線裡早已並非一片綠地。格菲爾頓了片刻,幾乎是以驚醒的方式睜開雙瞳。跑馬燈顯示著站名,火車的旅程將要邁入終點,而他壓根沒欣賞到沿路的風景,反而一晃眼錯過了這些時光。
要是沒睡著的話或許還能和桀爾多聊些天。他輕嘆口氣,對自己的表現失望至極。
垂下頭後他便發現自己身上多了件外套,似乎擔心自己著涼而蓋上的。用不著多說,能做到這件事的只有坐在一旁的少年。
帶著些尷尬又錯愕的心緒撇過頭,正想道出的歉意卻硬生生吞回肚裡。
桀爾的面孔映在琥珀之中,這大概是他第一次以如此近的距離觀察對方的五官。平時連和人對視都有些困難了,何況是以這樣的距離對談——幸好他現在不是醒著。
扯了扯滑落至腹部的薄外套,他輕輕地、盡量以不觸動對方的姿勢將衣料物歸原主。接著格菲爾就這麽盯著人看上幾秒,最終依舊是打消了叫醒對方的念頭。
嗯⋯現在究竟該醒、還是不該醒呢?
身上感覺被一塊輕薄的布料披上,那應該是自己的外套吧?剛才實際上沒有睡著的桀爾緊閉雙眼,維持著不動的姿勢就這麼安靜的讓對方折騰。
(呼⋯⋯) 他努力維持平穩的呼吸,雖然不明白自己為何要這麼做。明明大可以直接睜眼和對方說「你醒來啦?」的,只是察覺到臉上一道灼熱的目光後,桀爾忽然不想這麼做了。
兩個清醒的人就這樣安靜的坐著,只剩下兩道平穩的呼吸聲。直到終點站的廣播響起,他才終於轉動脖子,一面緩緩睜開眼看向身旁的格菲爾。
「格菲爾,你也醒啦!精神好些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