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翅膀的可不只天使。
烏鴉也是。
※
那一天發生的事情——亞修事後回想，依然覺得自己看見了不可思議的神蹟。
今年的夏天比往年來的更加熾熱，明亮的太陽高高地懸掛在克勒門斯上空，一如神話裡常燃不滅的烈火，無情地灼燒著大地上的一切生命。當人們開始逐漸倒下時，教會的神父說這是主的試煉，惟有誠心信奉祂的人能得到救贖。
亞修從不覺得神真實存在，卻在他的母親也倒下後開始祈禱。他對著每一間教會內聳立的神像懺悔，哀求著願主垂憐，並說著若母親能夠得救，他願意將所有經商得來的家產奉獻給神，從此成為一個虔誠的信徒。
他的聲音傳至天際，被神聽見。
於是烏鴉來了。
※
當戴著白色鳥嘴面具的醫生走進他家時，亞修發誓，在那一瞬間他感覺有一股清涼的風跟著那名醫生一起吹了進來，還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有些濃郁但不像是花——聞起來有點清涼的香味。
也許是心理作用，在聞到那個香味時，亞修覺得自己沈重而疲憊的身軀似乎變得稍微有點精神了。
「在不通風的屋子裡面無法驅散穢濁的病氣……你還有力氣嗎？勞駕，請你扶著病人跟我來。」
鳥嘴醫生領著亞修一路走到城牆附近——他訝異地發現在這片背陽的城牆底下，有不少人早就在樹蔭底下挑好了位置，或坐或躺，並在鳥嘴醫生領著他走來時主動挪了個位置出來。
當亞修扶著母親坐到樹下後，那名鳥嘴醫生以那張白色鳥嘴面具上的紅色雙眼直直地盯著他看。
就在亞修開始頭皮發麻時，彷彿烏鴉一般的醫生舉起右手懸在他的眼前，那壟罩在黑紅雙色手套下的手指慢慢彎曲，以食指及中指做了個像是挖掘的動作。
難道治療母親的病，必須要人的眼睛作為藥引？
「請你像這樣，將食指與中指彎曲起來……輕輕地放在這，用你的指節試著去夾雙眼與鼻樑之間的那個位置。」
鳥嘴醫生的話與亞修內心的擔憂同時響起。
亞修眨了眨眼，看著神秘的醫生動作有些吃力地——那張面具似乎令他不太好出力——示範著自己所講述的動作該怎麼執行。
像是怕他沒聽懂，鳥嘴醫生又重複了一次，並補充道：「不需要出力，只要有夾到皮肉就可以了。請你重複我說的動作三到五次，這是為了檢測惡魔是否藏在你的體內。」
一聽自己的體內可能藏有惡魔，亞修動作僵硬地按著醫生的話執行，生怕這樣的測驗不夠準確，還多夾了幾下。
「嗯……」鳥嘴醫生沉吟，「惡魔果然也入侵了你的體內。」
在亞修跳起來前，戴著鳥嘴面具的醫生一手按在他肩上讓他冷靜——亞修覺得自己又聞到了那股帶著涼意的香氣，就在醫生靠近他的時候。
「冷靜，我會將惡魔驅除的。不過現在我需要一點協助。」醫生說。
在醫生的指揮下，亞修將其他幾名據說同樣也被惡魔入侵，雖然有些乏力，但總比那些已經倒下的傢伙情況要好的人聚集起來，五六個人按著醫生的話做事——
醫生讓他們去搬幾個大鍋子和乾淨的水過來就搬，讓他們幫助那些情況嚴重的人換上較為輕便、透氣的衣服就幫忙換，讓他們除了擦拭自己油膩的皮膚外，也要將其他人擦乾淨——
「名為『熱傷』的惡魔躲在皮膚之下，必須洗淨身上的油脂，讓清涼的水將體內的熱氣帶出才行。」醫生這麼說著，並在吩咐他們用來清洗的那一鍋水中放入了一大把葉背微帶銀白色的羽狀葉片。
亞修認得那是艾草，為了驅蟲，許多人家裡的花園都有種這種不起眼的草。
接著醫生又在另一鍋水裡放入了檸檬片與一種亞修認不出名字的草，並讓他們所有人盛上一杯。
「泡有檸檬與迷迭香的涼水是為了沖洗你們體內的熱氣，並修補那些被惡魔損害的一切。」
將那杯水湊近鼻前時，亞修聞到了與醫生身上相似的香氣。
另外還有一鍋加熱後的水，醫生在裡頭放入藿香與薄荷的葉子，另外還放了一種雖然醫生說了但他並沒有聽懂名稱——後來醫生說那叫做水香菜的植物進去。醫生說那鍋水煮開後要放著等它冷卻，大概晚上的時候才能喝。
而在那之前，醫生讓他們將所有生病倒下的人依照性別分為男女坐開，並請人帶布與架子過來，將女眷所在的那一塊圍了起來。
將病患們區分開後，戴著白色面具的烏鴉，鳥嘴醫生拿出了一隻湯匙，以及一罐濃稠的半透明藥膏——在打開蓋子的那一瞬間，稍微站的近一點的人都感受到了那股嗆的人眼睛發酸的涼意。
「我沒辦法一個人醫治所有的病患，所以接下來請你們仔細看好我怎麼將病患體內的惡魔驅逐，並依照我的動作為其他的病患驅逐在他們體內放火的惡魔。」醫生這麼說，以瓷棒攪著他手上那罐據說是以蘆薈液、薄荷、尤加利、以及丁香製成的藥膏。「現在我需要一個人來做示範……啊，你的情況比較嚴重點，就你吧。」
可憐的亞修都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脫去了上衣按在椅子上，任由看起來就十分可怕嚇人的醫生將那不論聞起來或者實際抹在身上都涼的過份的藥膏塗滿他整個肩膀與背部。
亞修試著轉頭。看不到醫生在自己身後筆劃些什麼的感覺令他感到恐懼，特別這個醫生還一邊用湯匙在自己背上筆劃，一邊教導著圍觀的其他人：
「……像這樣，將神賜的靈藥塗滿患者的肩膀與背部後，接著就是用邊緣平滑的鈍器——湯匙或者磨的平滑的牛骨都可以，從這裡開始，像這樣，出力往下刮——」
「嗷嗚！」
在醫生一湯匙刮下去的瞬間，殺豬般的慘叫聲從亞修的口中爆出，他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驚恐地看著鳥嘴醫生手中的湯匙——那上頭沾滿了帶著灰黑泥色的藥膏。他以為醫生那一下將他的血肉刨出了一塊，但不論湯匙、地上或者他在背後胡亂摸索的手上都沒有任何的血跡。
倘若不是周圍圍觀的人指著他的背後發出了吸氣聲，人群驚訝地說著他的背後「看起來像要冒出黑色的血」證明了剛才的劇痛確實存在，亞修幾乎都要以為這一切只是他的錯覺。
「這就是隱藏在你們體內，造成你們頭昏、頭痛、虛弱、發燙、反應變慢、口渴、嘔吐甚至失去意識的惡魔。剛剛那一下是確定惡魔的位置，接下來我們要將它逼出體外。」
無視於亞修本身的哀號與慘叫，在鳥嘴醫生的吩咐下，其他人將亞修按在椅子上，壓住他的四肢，而鳥嘴醫生則拿他當成了活體教材，「刨」著他背的同時不忘細心地向周圍的人解說該怎麼刮、從哪開始刮、往哪個方向刮，皮膚變成什麼顏色代表什麼意思、什麼狀況下可以停下來……
不可思議的是，隨著這樣冰冷而炙熱的疼痛，亞修感覺到自己體內那徘徊不散、令他感到無力的熱氣漸漸消失了。
在這幾乎快將人曬融的酷熱天氣中，他感覺到一陣涼爽的風自天上而來，輕輕地拂過大地，帶著沁人心脾的香氣拂過他的臉。
與意識不清的無力不同，一股全身放鬆後的舒坦睡意席捲向他，他努力地眨著眼企圖維持清醒，但昏沉沉的意識中，最後聽到的是那名醫生帶著笑意地說：
「……對了。隨著惡魔帶來的熱意被拔除，部份病患可能會因為身體放鬆而感到想睡，這是正常的。這個時候如果吹到冷風，很容易會轉變為感冒，請記得替病患們擦拭身上流出的汗並替他們穿上透氣的衣服，等晚點他們醒來後，別忘了補充水分……」
※等到亞修睡醒的時候，星月當空，夏季夜晚特有的涼風與蟲鳴在耳邊交織，伴隨著康復與逐漸康復的人們充滿精神的歡笑交談聲。
他眨了眨眼，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重新充滿了氣力的手腳，以及他清醒過來、正捧著杯水，一邊小聲喊著「真苦真苦」，一邊笑的眉眼彎彎，珍惜地小口喝著那杯水的母親。
在母親緩緩轉告著醫生給所有患者的醫囑時，亞修茫茫然地想，結果忘了問那個醫生叫什麼，也忘了謝謝人家啊。
他想神確實是存在的。
祂聽見了地上的人們哭泣的聲音，於是派了祂的使者下來。
他想神確實是存在的。
┅┅┅ The End ┅┅┅
神啊我要告解，這篇完完全全的，是中醫。
艾草水擦澡，這個好像不是中醫規範但中醫會教中暑（消暑氣）時可以這樣做就是了。
藿香葉、香薷葉（水香菜）、薄荷葉——中藥裡的薄荷藿香飲。有疏散風熱、清明火氣、養肝等功效。我特地查了一下，中世紀的西方還真的有艾草、藿香跟香薷
檸檬片加迷迭香泡水不是中醫，但也是可以用來消暑解熱氣的偏方。
藿香葉、香薷葉（水香菜）、薄荷葉——中藥裡的薄荷藿香飲。有疏散風熱、清明火氣、養肝等功效。
檸檬片加迷迭香泡水不是中醫，但也是可以用來消暑解熱氣的偏方。
藥膏成份參考我平常被刮痧時的藥膏裡面我認得而且中世紀（應該）也有的涼性藥草，刮痧就不解釋，完全就是中醫規範了。
總之不論怎麼說，這次有治療成功，雖然並不能有姓名但真是太好了塔特。
刮痧痛歸痛（而且是爆痛），但刮完是真的爽到會睡著，屢試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