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板女聲不斷自擺放於用以隔開廚房與飯廳的半牆高吧檯上的收音機裡傳出,反倒襯托出目前所在的寬闊空間有多麼安靜——眼緣下方畫有血紋的英靈換掉了原先所穿的魔術禮裝,改而身著純黑皮衣與同色的休閒衣裝,雙手插進外衣口袋、面無表情的坐在餐桌旁,腥紅目光安靜的落在前方桌面的瓷碗上,裡頭盛裝成小山而沒有半點缺口的飽滿飯粒,顯示出尚未動過一口的跡象。
「冬木市的冬天,是會冷到這種程度的嗎?和我之前被告知的不太一樣呢。」以相當端正的坐姿坐在餐桌的另外一端,留有一襲順直長髮的少女仔細地咀嚼、嚥下嘴裡的米飯,隨後自個室中響起的嗓音,輕輕的打破了至今一直盤旋在兩人頭頂的寂靜氛圍。
「我怎麼會知道。」不像先前總是戴著兜帽遮擋了面容,英靈瞥向少女的視線全然未受阻礙,態度近似不耐,但也直接了當地回答了提問。
「還有我不是說過了,不用準備人類的食物給我,沒有意義。」聽上去充斥著不滿情緒的話語,語氣卻十分淡漠,比起抗議更像是單純的陳述某項事實。
「只要擁有人類的姿態……應該說,只要擁有嘴巴,進食就不是沒有意義的。」與之前相同的表態,得到了與之前相同的回答。
——即使是恐怖電影裡的喪屍,也會想要去追逐生的肉片。提出了說不定頗具說服力,但並不適合在用餐時間發表的觀點,少女夾取了一片豚肉,送進嘴裡。
「沒有御主、或是御主魔力供量不足的從者才需額外透過進食和睡眠補充魔力。」就像他先前被那兩個英靈收留時經常陷入沉眠一樣,即使少女的生物本能理論沒有太大的錯誤,卻不適用從實質意義上就不屬於生物一類的從者。
「既然我和你簽訂契約了,只要你不死,我也不會死。」
「是這樣呢……可是,庫平常也會睡覺,不是嗎?不只是晚上,下午的時候也會睡。」
「……雖然根據其他傢伙所說,目前聖杯戰爭處於中止的狀態,但難保往後不會出現變化,在這段期間盡量保存魔力是最妥當的。」
凝血似的眼瞳注視著同樣將雙眼正對自己的長髮少女,缺乏焦距的盲眼按理無法鎖定他的位置,對方卻十分精準地沒有偏離一分一毫。
面對接觸到自己才獲得相關知識的少女,擁有異形般棘尾的青年稀罕地思考了片刻,留下一小段以談話而言有些突兀的空檔。
「你看上去很弱的樣子,所以我只會從你身上汲取必要的部分,比起進食,睡眠更快更有效。」他沒有刻意說明的是,因為被塑造成這副模樣,自己並不具備食慾這種欲望——解釋起來太麻煩了,純粹如此。
對於自己,少女是擁有著自信的。至少,一擊斃命這樣的事,應該不會發生在她身上。
並不是非常、非常的強大,但亦不是柔弱而又無力的人,這是少女對自己的認知——或許也可以說成是期望。自己,似乎有點討厭被當作弱者來看待。
看待弱者的時候,人的眼睛和話語裡會浮現出憐憫和輕蔑。
她討厭那樣。
不過這樣說著的庫,沒有把她當成要去憐憫、輕蔑的對象。
在剛才說出口的話就和平時一樣,沒有乘載著特別的起伏,所以她可以肯定地判斷。
庫所說的「弱」,和自己有著怎樣的身體能力沒有關係,而是有關身分的問題。
——淺上藤乃不是魔術師。
這就是面前的英靈所想要指出的事情。
沒有「魔術師」的知識,對於「聖杯戰爭」沒有丁點的事前理解,成為「Master」也只是偶然。有著這麼多不足之處的淺上藤乃,「很弱」。
「……魔術師的供給、睡眠,最後才是進食……從補充的效果來決定,是這樣的順序,對嗎?」一邊進行深深的思索,少女在嚥下最後一口顆粒分明的白米飯後,慢悠悠的接續話題。
「光是存在就需要消耗魔力,補充的手段卻很有限呢……除了這些之外,還有著其他能一下子獲取魔力的方法嗎?」
「還有體液交換,獵捕人類。」沒有正面答覆關於順序的問題,只補充了御主想要知道的情報。
「……」手裡的木筷順應手指的動作微微晃了一下。一直在發問的新手御主在片刻的停頓後點了點頭,停止再開展新的問題。
「——謝謝款待。」
把餐具放回原位,雙手合十的她唸出了感謝的語句,以不可或缺的禮儀結束了用膳。
雖然做飯的只有自己,食用的也只有自己,但一直以來所受到的教育讓她無法輕率地跳過這個步驟。
晚餐結束了,自然就是收拾的時間。
一口未動的盤中飧和剩餘下來的料理安置在食盒內,然後放進了冰箱,成為明天午餐的預定。已經使用過的餐具堆放在水槽裡,不讓污漬有多殘留一刻鐘的機會,直接開始清洗。
並未實行用餐一舉的青年維持著同樣的坐姿,僅以目光追隨少女收拾碗盤並拿去水槽邊清洗的身影,彷彿只是一尊憑空多出的雕像,動也不動。
不知不覺間新聞播報已經結束,替代成了柔和的鋼琴樂曲,參雜其中的流水聲本身並不響亮,但在這間幾乎沒有多餘物品、只擺設基本傢俱的場所中所有聲響皆被放大了數倍,更顯空蕩。
過了一會,水流的聲音,連同被它覆蓋過去的碗盤擦碰的聲音,兩者都完全消失了。
擦拭乾淨雙手上的水分,將毛巾掛回原處的藤乃走出料理台。
收音機的放送仍然持續著,她又再坐回座位上,像是在專注於感受樂音。但在最後一枚音符落下,頻道接連進入了新聞播報、電台環節的期間,她仍是沒有去做其他的事情。
……感謝這位聽眾的分享,期望你在今晚訴盡心中之情後,能滿懷希望地迎接明天……
直至某個時段,突然站起身的她離開了位置。
失焦的雙瞳直視著前方,少女一步一步走向吧檯,抬起的手指逐一撫過身側的收音機頂部的一排按鈕,按下了能讓機器關閉的那一枚。
踏出的雙足朝著左側拐向,步幅小而偏慢的她,一直走到這棟房子的家門處才停了下來。
探向右側的手,不需要多加摸索就抓住了需要的事物。那裡有著她用慣了的拐杖。
「我想要散步一下。要是庫想睡了,不用等我回來也可以的。」
把出行的夥伴拴在身前,摸上門把的藤乃向唯一在這裡借宿的住戶交代自己的飯後行程。她推開了門,沒有因為需要進行對話而特別回過頭來。
「哼,又是出門散步嗎。」
不同於行動不便的御主,一身黑衣的從者拉上皮衣的兜帽,推開椅子站了起來,在對方伸手摸上拐杖時就已來到了身後,他稍稍低頭看著矮自己一截的少女的後腦杓,也不管是否會嚇到人——雖然他不認為對方沒注意到自己——依舊不帶任何情緒起伏的聲線,說出了自己的決定:「別說傻話了,你是我的Master,我不會放你一個人在外面遊蕩。」
這樣的對話,就像是每日按照既定的時間表播放的廣播節目,快要成為在每一個夜晚必然會重覆上演的橋段了。
內容當然不是固定的,他們都不是機械。但意思總是相近的,因為在這個時間出門走走,是她為數不多的小小興趣之一。
自己會報告行程,然後Servant會提出同行。每夜都會進行的對話逐漸形成了循環,藤乃卻不覺得這是令人厭煩的事。
那個一成不變的節目表……已經單調到有點不堪的日常,加入了一個新的節目。
對藤乃來說,是這麼一回事。
「那就麻煩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