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累疲憊地嘆了口氣,就算語文能力還能跟上,要理解原文書裡的內容果然還有需要加強的地方;雖然推薦她這本書的人說過諸如很有趣和大眾向這類的話……有不有趣還不能定論,但看起來壓根不是大眾向。
可是總覺得一旦抱怨就像是認輸了一樣。
所以她仍然會耐著性子看完。
揉了揉因為維持坐姿而僵硬的肩膀,抬眸便撞進異色的視野,純白的少年正盯著自己看。
「……有什麼事嗎?卯之花同學?」
第一次走入聖羽的圖書館,感覺比以前的學校規模更大一些,藏書量也很豐富,放在借還處旁邊的展示架上的推薦書本也用心做出吸引注意力的排列,他小聲地哼著歌,停留在展示架前好一陣子,像在欣賞一件精緻的藝術品,眼裡全是對這個可謂平平無奇的展示架的讚嘆。
終於直起身子要步入圖書館,就在供人閱讀學習的桌椅上見到純黑的身影;秀長的黑髮從對方稍低頭的動作而輕輕掛在肩頭,再融入背後的柔順髮絲裡;眼瞼輕垂、纖長睫毛半掩海綠瞳眸,在眼鏡鏡片反射的光下令少女的眼睛像陽光下的碎浪。
他在對方閱讀時悄悄接近,在對方對面的位置落坐,安靜地等待清亮的眼眸與自己對上視線,他隨即緩緩揚起嘴角,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邊放輕聲音回答:
「剛好來這裡走走遇到您,所以就看著您了。累同學看的書有趣嗎?」仍是一如既往的奇怪答案和跳躍性發言。
簡單而言就是毫無理由,僅出於心血來潮?
雖然回答有些讓人摸不著頭緒,而且盯著人看真的有點奇怪,但去理解卯之花實為何要這麼做毫無意義也沒有必要,累就沒有繼續追問下去。
「這樣……」
歛起眸子,她試著去回想並咀嚼剛才閱讀的內容,最後語帶保留地開口:「書裡說的東西有點艱澀,不過都是平時沒什麼接觸的領域,很新奇──也許看到最後就會覺得很有趣了。」
累姑且還是相信推薦人的,儘管這其中的緣由實在很奇妙。
「想找書的話文學類多半在二樓,漫畫在閱覽區附近……畫冊圖鑑類則是三樓。」
猜想對方是轉學生大概還不熟悉圖書館,便指出大多人會去的書櫃位置;畫冊圖鑑是她猜對方會有興趣。
「是這樣啊。」
太艱澀的故事會看不懂呢,但是累同學很聰明所以能明白吧,就算自己也喜歡看書,但很常不帶腦子思考。
聽到對方解說,他突然想到什麼就向對方揚起更高興的笑容、露出一雙虎牙。
「累同學能不能推薦一些您覺得不錯的畫冊給我?還有能麻煩您陪我走走嗎?」
有了初次認識的迷路經驗,他覺得自己可能會在這三層樓裡迷路,但更多的是希望對方可以陪自己一下,說不定可以變得更要好!
本以為交談會在此畫下句點,卯之花也會就這麼離開,預想外的結果讓累的思緒中斷了幾秒,遲疑地眨著眼。
猜中了?
但總感覺有點奇妙,心底很不踏實,就好像彼此對這個話題並沒有共識一樣;跟猜不透想法的人對話或許就是這個樣子,累將此歸類為人生中又一個難得的經驗。
「我也只是聽愛衣說過一些,對藝術並沒有太多涉略,這樣也可以嗎?」
試探地開口,要是那位親切可人的好友就在身邊,累會毫不猶豫的希望她同行;由熱愛且了解藝術的人引介,這無疑是最適當的選擇。
「嗯,完全沒問題的!我也想聽聽從累同學角度看來會是怎樣的,倒不如說我是希望您能陪陪我,所以才這麼邀請的。」
他想起與人交往要得說出自己的行動原委,笑著補充了自己的想法後就自顧自的站起來,完全沒想到對方是在試探自己。
「感覺跟累同學都沒有好好說上話,想著現在說不定是個好機會呢!」這是他之後才想到的,還是加上這一句。
「……我知道了,那就一起去。」
既然理解原由之後,累不打算、也沒有理由拒絕對方的邀請;語畢便俐落地收拾起桌上的書籍和雜物,提起書包,看起來大有替對方挑選好書後就回去的打算。
輕手推回座椅,少女遲疑地目光看向面前的轉學生同學。
「但是圖書館不太能說話喔。」
這樣不免有點本末倒置了,比起增近關係的好機會更像是時機不對。
看著對方收抬東西、拿起書包站起來,墨黑髮絲隨之輕揚,異色的視線跟著它微微移動,跟隨那細小的弧度迎上少女的臉龐,海綠色的眼眸停在推好的椅子上幾秒後才與自己對上視線。聞言,實歪頭思考,但看起來並沒有特別煩惱,只是做出「思考」的樣子而已。
「那我們挑好書後去可以聊天的地方?」
在哪裡聊天會比較好呢?對於還不熟悉學校的他來說這個問題很難,這次真的感到困擾般皺起眉頭,完全沒有挑選好書後就讓對方離開的打算。
又是歛起眸,雖說本來就沒有讀心的能力,累卻覺得自己完全看不透卯之花的想法,不管是那付像是在思考的樣子又或是彷彿什麼都沒考慮過的發言;難以猜測、難以名狀的「什麼」正站在自己的面前。
「只是提醒一下……等會再說吧。」
撇過視線,將疑惑收斂在腦海一角,累自認平淡地開口,同時輕易地將問題給延後。收拾完的她率先邁出步伐,抬手指向樓梯的方向:「樓梯往這裡,對了?卯之花同學有拿到學生證了嗎?」
畢竟要是沒有,也沒辦法借書回去了。
平時都會在圖書館和戀人悄聲講話,所以他都沒想過這個問題,但現在想想當時沒人有異議,是因為自己的對話對象是老師。
「好喔。」
他跟上對方的腳步一起往樓梯的方向走去,聽到少女的問題他馬上將背包轉到身前,伸手進去翻找了一會兒。明明是重要的東西,卻被他隨手丟在背包裡、任由書本壓住,費了點勁才將之抽出來,他將自己的學生證遞給對方看,其上寫著簡單的資料和他跟現在別無二致的笑容。
「有拿到了!感覺聖羽的學生證也特別不同呢,制服又很好看!」他的視線從學生證上平移落到對方身上,突然露出一副渴望的神色、用羨慕的語氣嘆道:「女生制服真好呢,我也好想試試看……」
你是認真想穿嗎?
「是滿好看的,也很適合當作正裝。」
累將差點要脫口而出的話連同困惑吞下,盡量維持著面色不改的踏上階梯;跟卯之花交談的時候,她總感覺自己摸不清對談的走向──就像是在面對一團混亂,難以用任何社會的框架去界定。
對方確實是男性,女裝或許就只是興趣或他覺得有趣而已。
要想像卯之花穿著自己這身制服的樣子也不太難,累想那應該可以稱做「適合」,又覺得要是讓愛衣目睹場面大約是一發不可收拾。
「學校沒有規定男學生不能穿女生制服,所以想試也沒關係……我也看過有女同學穿著褲裝。」
感覺也很方便,冬季的時候她也許會嘗試看看。
給對方看完學生證後就將之塞入褲袋裡,重新背好背包,跟著對方踏上階梯。
「真的嗎?」
聽到累的話,他就馬上露出驚喜的笑容望人,太過激動還差點踩錯梯級,他淡定的伸手搭上欄杆稍稍穩住身體後,這又繼續走上去。
「之後去買一套試試看!感覺夏天會很適合穿裙子呢,穿長褲太熱了喔⋯⋯我什麼都不想穿啦——」
說著說著,他突然用向父母請求說不吃青椒那般撒嬌的語氣、拉長語尾講出自己的真實願望。
走上三樓之後,他回頭望向旁邊的累,墨黑的髮絲隨她踏上最後一級階梯的動作輕揚,在玻璃窗投落的光下像極閃爍著碎星的一抹柔軟黑夜。
「啊,對了,累同學也會像雪見同學那樣束起頭髮嗎?夏天時感覺會好熱呢。」話題又倏然轉了個方向。
「嗯,不少人會這麼做。」
適當地應答著卯之花,後半那句撒嬌似的話則讓累有些困擾,困擾著該如何回應;到底該無視或繼續對話,又或者那其實是個她會意不來的玩笑話。
被評價為清晰聰慧的邏輯正運作著去咀嚼著少年所吐出的字句,只可惜累仍然湊不出答案。
前髮所落下的黑影遮掩過她的表情,少女不著痕跡地別過視線,最後輕描淡寫地說著:「裙子會涼快一點的。」
後腳跟剛離開樓梯,彼此關於夏天的話題卻還未結束;聞言,累不自覺地看了向自己的那頭長髮,莫名地回想起「像是黑貓一樣」這句話。
「會喔,馬尾或是辮子……像愛衣那樣的雙馬尾沒試過。」
眨眼,又是片刻的沉默:「那樣可愛的髮型比較適合她,卯之花同學也是長髮……夏天的時候會怎麼做?」
她不該繼續延伸話題的,但或許藉由這樣的小事情能夠多少了解對方一些,偶爾打破圖書館的規定應該沒關係。
「是嗎?那到時穿裙子好了。」
聽到對方的回答,他愉快的點了點頭,雖然到了夏天時可能就會直接忘記這件事了。
「咦?累同學會綁怎樣的辮子?馬尾感覺好新鮮呢——」
他突然雙眼發亮的湊近對方,好像這樣子就能目睹對方在夏天時的造型變化。對方緊接的問題讓他伸手撩起垂在背後的髮,想也沒想就抬起雙手放在後腦下方,做出束頭髮的動作。
「都是束下馬尾喔,我不會束其他辮子,所以覺得您和雪見同學都好厲害呢。」因為正放輕聲音,所以只能在語氣上稍微加重,表露出自己的真誠,「我覺得累同學無論做什麼髮型都很適合喔,因為您很好看嘛。」
「就普通的,體育課的時候也會綁。」
所以並不是多麼稀奇的事情,為什麼這個人不管遇到什麼事情都好像覺得很新奇?而且還特別不會掌握距離感,不管是現在這樣自顧自地靠近人、使用名字稱呼、毫不掩飾地讚美都是、雖然還是使用敬語……真不明白。
她默默地退了幾步拉開兩人間的距離,現在這樣太近了,不習慣。
重新與其對視,卯之花的讚美聽起來並不虛心,也不知該如何是好,累只能有些尷尬地道謝:「謝謝,書櫃往這裡走喔。」
「體育課⋯⋯」
實稍微仰首思考了一下,好像不太理解對方的話。他轉校之後也同樣不怎麼上體育課,所以沒辦法好好想起對方在體育課時的樣子,更甚是無法在腦裡想像對方穿起體育服的身姿,大家在他腦裡都是統一穿著黑色制服的模樣,彷彿葬禮整齊的隊列。
「我下次會去上課看看的!」
怎樣都想不出來,他決定走最簡單的路線,笑著握拳對人說完後,就跟著對方往書櫃的方向走,一看見琳琅滿目的畫冊就馬上忘記剛才的話題,頓時像一個走入遊樂區的小孩般雙眼發亮地感嘆著。
「這本好可愛,這本也是,這本封面好漂亮——」
看到感興趣的書名就拉出來看看,邊讚嘆著又邊拉出另一本書瞧瞧,似乎會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上花多餘時間的停留,但他的視線一直在書和對方身上來回,好像在等待對方推薦有趣的書。
微微瞪大眼,聽起來就像在說自己常常缺課一樣,累有些意外,怪不得她沒什麼在體育課上看到對方的印象──身體虛弱?翹課?這就不得而知了。
「缺席太多次五十嵐老師會生氣的。」
少女姑且勸說了幾句,不論是誰都不想看到那名身材高大的體育導師生氣才是,但五十嵐老師確實是個好老師;終於領著卯之花到書櫃,少年一陣驚呼後便埋頭熱衷在書堆,累開始覺得自己的存在有些突兀。
說過了,這種東西是另一個人擅長的領域。
目的已經達成,累考慮過掉頭就走,但直接走掉好像也不太好。
刻意無視或者就只是不想打擾對方,她隨意地掃過書名,最後手裡拿著世界名著;硬殼封面,精裝書,標題書名還特別燙銀。
「也有這種書啊……」該說不愧是名門校的圖書館。
「沒事沒事,我都躺在保健室裡。」語氣輕描淡寫到像在說一件大不了的平常事,話雖如此通常躺著躺著就自己跑掉了,所以正確點說是在翹課才對,「不過我不討厭上體育課就是了,但比起上課還是更喜歡做其他事。」只是體育課翹得相對比較多,大家都不在教室的更有種自由感。
在他將手指拉住的手放回去時聽到對方的喃喃,跟著探頭靠到對方旁邊一起看著對方手上那本書,紺藍色的星空背景使亮銀的書名更為突出,站在某個星球上的金髮男孩眺望著封面及不著的遠處,他記得在書店見過類似的書,但沒拿起來讀過,他突然覺得現在是個好機會。
「累同學可以讀這本書給我聽嗎?」他伸出手指點點那硬殼封面,一臉期待的看著對方、突如其來地詢問道,「我想聽您讀,好想好想聽——可以嗎?」
上課沒有分喜歡討厭,這是學生的本份。
如果說累是個徹底的優等生,那麼她會這麼說,但少女僅是保持沉默,算是讓這個話題自然邁向結束。
累看著書上以手寫體書寫的書名,沒特別去注意卯之花的動向。直至少年已經靠近自己的身邊,一手戳著書,同時拉長著嗓音提出要求時,他們的視線才再度交集。
這個人,是不是有些太厚臉皮了?
這是怎樣?想看的話自己看不就好了嗎?是因為太在乎禮貌而讓人覺得自己很好說話嗎?而且什麼時候又靠的這麼近了?
任性、不懂的距離感、而且又喜歡用撒嬌的方式……這種行動模式總覺得很眼熟。
累盡量讓自己的嗓音跟平常一樣:「……這只是很簡單的英文,卯之花同學自己一個人也能讀得懂的。」
又不是小孩子了,還叫人讀書……小孩子?
相處時的異樣感、眼熟的行動模式……仔細一想和老家那些弟妹相處時不也是這種感覺?
累感覺自己這幾十分鐘的思考像是白費了。
這樣啊,是因為個性就像小孩子一樣,卻張著一副高中生的臉,難怪自己會覺得奇怪,嗯,原來如此。
不過也許還是有點不同吧。
但至少算是有點對策了。
累輕吐了口氣,稍微拉開了點距離,這才轉過身子再一次開口:「我等等也還有約,所以不行……」
「但如果無論如何都想聽的話,只唸一章節的時間應該可以。」
聽到對方說自己一個人能看得懂時又低頭露出失落的表情,要是他身上長著貓狗耳尾,現在肯定沒精打彩地聳拉著,他悶聲「嗯⋯⋯」的沉吟。
雖然看得懂,但和別人讀出來的感覺不一樣,比起自己看,還是喜歡聽人讀,他喜歡隨著劇情跌宕起伏而變化的語氣和聲音,更有一種身歷其境的實在感,但果然不能隨意的⋯⋯
咦?
在他想著這種事不能隨意拜託人時,對方緊接的話令他訝異的抬起頭,差點以為自己聽錯,直盯著對方幾秒確認剛才的不是幻聽後,馬上揚起驚喜的笑容,異色眼眸頓時被期待的碎星填滿,姑且壓抑住自己的激動,身子輕仰了幾下,上揚的語調彷佛貓咪高興翹起的尾巴。
「真的嗎真的嗎?只有一章也沒關係的,想聽想聽!」
完全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能讓對方這麼開心的事情。
目睹卯之花從失落到雀躍這一系列的情緒變化,累不免覺得有些誇張了點;這個人也是會將情緒表現在臉上的類型吧,累最後只是下了個這樣的結論。
「可以喔……決定了就去能念書的地方,討論室好了。」將書抱在胸前,順道也解決了最早卯之花先想「好好說話」的需求,累第一個想起的地點便是允許交談的討論室。
她覺得卯之花很容易被轉移注意力這點也很像小孩子,但自己既然得到了「念完一章就能離開」的正當理由,奉陪讀點書也不算什麼損失──她本來就是在打發時間。
不過這樣等等要讀英文還是日文?
在走至討論室的期間,累就想著這樣無所謂的問題。
「好的,Let’s Go——」
第一次去圖書館的討論室,感覺很新鮮,心情又變得更好了。他像回答老師問題的學生那樣,高舉自己的手輕呼,邊跟隨對方的腳步前進。
來到討論室後,實不由得像剛才那樣驚嘆出聲,左右張望一下就馬上走去霸佔了旁邊無人使用的座位,一坐下來就伸長手臂拍拍桌子,眼裡閃爍的期待不斷在示意對方快點過來坐下,在這段短時間裡還是坐不定,明明雙腳碰到地面還是忍不住晃來晃去。
跟在興奮的卯之花之後入坐,累始終安靜的姿態和少年形成鮮明的對比;或許從旁人看來他們對坐在同一處是個很有趣的畫面。
「卯之花同學很喜歡……聽故事嗎?」
小心琢磨著用詞,累一邊將有些過長的前髮收攏至耳後,同時翻閱起手裡的硬殼書,或許因為這是本原文書的關係,書頁沒什麼被翻閱過的痕跡。
不斷翻頁的手最後停在一處插圖,在水彩細膩地筆觸下繪著一只紅棕色的狐狸,拖著長長的狐尾巴,襯著牠身後那一大片金黃色的麥田。
「……從中間讀起也可以嗎?」
聽到對方的問話他偏過頭思索了一下,「嗯⋯⋯我喜歡聽故事,但感覺更重要的不是聽人讀故事,雖然也有這點因素啦⋯⋯」
他說得相當含糊不清,左右轉動眼睛思考該怎麼說得更完整而陷入數秒沉默,突然亮起的聰明小燈泡讓他猛然眨眨眼睛、重新與清亮的海綠瞳眸對上視線。
「因為這樣就能好好看著和聽見人類的事情,所以我好喜歡喔!」
努力組織的話語還是一如既往的莫名其妙,他卻覺得自己回答得不錯而自豪地笑著,異色的眼眸邊看著纖細的指尖翻動書頁,最後映入二人視界的景色是一大片金黃的麥田和一隻有著長尾巴的狐狸。
「可以喔。」他咧起嘴唇露出兩隻虎牙笑道,雙手像捧住臉頰般支在下巴上,彷彿乖乖等待老師上課的孩子。
「是嗎……」
即便她所說出口的這些都只是虛構的故事?
凝視著那對異瞳,仍是些難以理解的思維,累感覺自己的思緒也逐漸被那難以言喻的異狀給影響;就像原本能靈活運轉的機器突然失靈一樣,她開始覺得去分析這些話語沒有意義。
別過視線,累決定重新把注意力放回眼前的印刷字體上。
在望月累有些冷漠的語調中,她開始讀起小王子。
由簡單地字句所組成:那些關於玫瑰、關於狐狸、關於馴服、關於金黃色的麥田、關於獨一無二的愛的故事──偶爾停頓在逗點,止於句點。
換頁時的沙沙聲、空調運轉的白噪音、除此之外只餘少女朗讀那些異國文字的說話聲。
在對方開口朗讀時他就乖巧的安靜下來,平淡的語調編織稚氣的字句,一句一句堆積成一篇完整的文章;小王子最終離開了他深愛的玫塊,開始在不同行星的遠行,狐狸因為小王子而擁有金黃色的記憶,並教會他「真正重要的東西,只用眼睛是看不到的。」而不論小王子見到多少朵玫瑰,那留在星球上的玫瑰始終無可取替。
這一切在少女的聲音裡變成成熟的故事,隨著空調涼快的風輕拂過耳際,他閉上眼睛認真聆聽,享受著對方朗讀的節奏,那般沉穩而平靜。
連音、轉調、停頓、終止。
累短暫的沉默為章節迎來了暫時的結束,精美的插圖一角正繪製著艷麗的玫瑰花,用紅色和粉紅塗抹上的花瓣、點綴著墨綠新葉。
她應該就此起身,有禮的表達自己還有要事必須先行離去,便完美的結束了這個預料外的麻煩事。
「有什麼感想嗎?」
鬼使神差地,她朝著對坐的薄白少年提出疑問。
有點好奇他的答案,或許他只會說自己完全聽不懂,又或者只是童言童語地詢問小王子的星球究竟在哪。
異色的瞳眸從鮮豔的玫瑰緩緩轉移到對方身上,隱約藏在鏡片與反射的光中的海綠眼睛,和書上的新綠很像。聽到對方的話,他高興的笑起來,露出唇後一雙虎牙。
「我覺得好棒喔,可以在不同星球上遇見不同的人,世界是因為大家都各有特色才會完整起來吧,或者說世界孕育出這樣迥異卻契合又有點相似的我們。」他舉起兩手的食指,讓它們相貼,「就像您和雪見同學那樣,不過您們都很溫柔。」
「我也很想去旅行,去看看大家存在的世界,不過⋯⋯」稍斂笑容,他再度垂下視線,凝望著在書頁上活靈活現的玫瑰,「我已經找到屬於我的星星、只屬於我的玫瑰了,所以不用離開,可以一直留在那裡。」
「而且,」他又抬起雙眼望向對方,再度揚起笑靨說:「我也找到小狐狸了,雪見同學和累同學也馴服著我呢?」
始終平靜的海綠因少年的話語泛起漣漪,字句牽動起情緒,又於片刻被掩沒在鏡面後的海底,只留些許泡沫般的遲疑浮上水面。
「你……」
單音被迫停在舌尖,即便腦裡轉著好幾句適當的應答,聲帶卻如同被魔法給奪走一般發不出聲。
為什麼能夠這麼輕易地說出這種話?
彼此之間相識、有過對談也不過幾日前的事情,甚至連對話都只觸及最表面;眼前的人卻能如此斷言彼此是朋友,甚至在剛聽完故事後便用上「馴服」這樣的字眼。
那究竟只是奇特,或者說是過於博愛的天性?
抑或是,其他自己所判讀不出的什麼。
「明明會稱呼愛衣的苗字,卻相當自然的叫我累呢。」
埋怨似的口吻,恰巧躲開尷尬的話題與氛圍,她也再一次的迴避了自己不擅長的事物。
「沒有人對卯之花同學說過,這樣的距離很微妙嗎?」
響起的單音之後沒有接續的話語,他沒有詢問,睜著異色的眼眸,像貓咪般用疑惑的目光看著對方,直到少女似在埋怨自己的開口,他才「嗯⋯⋯」的沉吟著思考。
「因為班上有另一位望月同學,所以用苗字稱呼的話可能會搞混⋯⋯您介意的話我就不再叫您累同學了。」
雖然可以的話,他還是很想叫名字,也希望有一天雪見同學能允許自己叫她愛衣,而她們都直接呼喚自己做實,不過好像⋯⋯還不行呢?
聽到對方的問題他微笑著搖搖頭:「沒有喔,之前沒有比較熟悉的人。」想起小學時認識的三個人,那好像不叫「熟悉」?
說完就好奇的歪過頭,「這樣會很微妙嗎?我不太懂。」
所以才會言行都像小孩子一樣嗎?
累忍住想翻白眼的衝動轉而嘆了口氣;要是在這裡直白地說「你很奇怪!」可就糟了,雖然她能猜到卯之花搞不好還會笑著應答。
「也是……這樣的話就繼續吧,我不介意。」本來就只是隨便轉移的話題,她也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說什麼便隨之而去,反倒是卯之花接在後頭的話讓她覺得難以置信,這個人到底是多麼與社會脫節?還是說之前不在日本生活嗎?
「隨便直呼女孩子的名字,會被當作輕浮的人哦。」稍微調整了下坐姿,累消極地提出想法。
雖然就算不這麼做,按照卯之花那種隨心所欲的行動也會被用作和怪人這類的詞掛勾,她可是一點也不意外。
「輕浮?」
聽到對方說不介意時就馬上揚起高興的笑容,隨即又是疑惑的眨眨眼睛。明明都是使用日語,他卻像聽不懂對方說的話的外國人那樣。
「人類在意的點真奇怪呢⋯⋯」最沒有資格說別人奇怪的人小聲喃喃。這才是最奇怪的事情吧。
「但我不是這樣的人喔!我只是覺得呼喚名字更像朋友而已!」試著先澄清一下自己沒有特別的企圖卻弄巧成拙的越描越黑,爾後用有些不安的眼神看著對方,「累同學覺得我很輕浮嗎?對不起⋯⋯」
「……人類就是這樣的物種。」
對卯之花那種詭異的人稱也差不多習慣了,少女同樣用事不關己的態度冷漠地回答,同時將手裡的書本闔上。
也許人類真的是很奇怪吧。但彼此之間這種令人摸不著頭緒,抓不到任何重點的無意義對話居然還能繼續到現在,也算是件奇事;望月自己也是被卯之花的步調給影響了,莫名覺得有點不甘心。
手指輕撫過讀本繡有金線的書脊,玻璃鏡片後的視線並沒有正朝向對方:「是嗎?在我的印象裡,卯之花同學已經是個輕浮、小孩子氣、還會無故缺席的轉學生。」
語畢,少女重新伸手將書遞回給對坐的卯之花,以純粹疑惑的語氣開口。
「這件事讓卯之花同學感到歉意嗎?」
「在您眼裡我是這樣的啊。」雖然都不是好的評價,他卻用感到新奇的語氣和表情回道,完全沒有因此生氣的跡象,「第一次被這麼說,感覺還挺有趣的。」
「嗯⋯⋯比起抱歉,我只是在想這對人類而言⋯⋯」
他沉吟一聲、接過對方遞回來的書,將之打開後就隨意地啪啦啪啦的翻動起來,綴有鮮豔色彩的紙頁像彩虹般連綿於眼前,異色的眼眸隨著自己的話語抬起、直望著對方。
「⋯⋯對『您』而言這是不是不好的事。人類好像都會在這種時候道歉呢?」不太懂拿捏社交距離的他又歪了歪頭,實際示範了如何實力做邊緣人。
沒能得到答案的煩躁和莫名其妙的怒氣混雜在一塊,形成某種又氣人又無奈的複雜情緒。這讓望月始終努力維持著的平靜終於出現些許波瀾,若不是禮儀和場合的因素,她一定會氣到開始把所有自己知道的負面詞彙往眼前的人臉上罵。
事實上她也這麼做了,緊蹙著眉間張嘴想說些什麼,卻又因為怒氣衝上腦門讓望月沒辦法好好的組織話語;一張一合的嘴最後什麼也沒說出口──聰慧過人的望月累也有啞口無言的一天。
「啊!真是……」像是投降一般,少女垂下頭暗自細語,對於這整個情況跟現狀她只覺得頭痛。做足了心理建設後望月才重新抬起臉,海水般的綠眸映著沉痛的懊悔,「卯之花同學不需要道歉……那些是我自己做出的見解,如果想改變人的想法,就應該用實際的行動表示。」
越來越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少女撫著額頭,字字充滿著她的無奈,甚至是開始埋怨起來:「真要說有哪裡不好……只因為好像需要道歉才道歉,那種沒有歉意的說詞說實在很氣人。」
「真的是……我已經很久沒這麼生氣了,你到底是什麼人呀,有好好社會化嗎不會是從來沒交過朋友吧……」
生氣了?原來這樣會令人生氣嗎?
可能是父母和老師都太溫柔了吧,這是他第一次知道這樣會讓人不快,觀察對方的反應覺得新奇的同時又有點有趣,對方說的話他有理解到,但會不會付諸行動倒是另當別論。
「我知道了,我會改掉的。」但還是笑著道出了稀鬆平常的回應,雖然不知道怎麼做才會有歉意,那是不要隨便道歉的意思吧?
「我有交過朋友,不過被說那不是朋友,所以算是……沒有吧?」跟老師的話變成交往了,所以可能不太一樣?
「是朋友又不是朋友,那又算什麼……」已經放棄去維持慣有的態度,一手隨興地撐著頰,望月現在很明顯就是在埋怨地碎語著,要理解眼前這個外表高中生實質五歲幼兒的話真的好累人──她需要頭痛藥,或著一點足以撫慰心靈的東西。
比如能夠補充糖分,淋滿蜂蜜的熱鬆餅。
少女放棄似的闔上眼,試圖藉由在腦內建構熱鬆餅的畫面來放鬆情緒,又重新做了幾個深呼吸才重新開口。
「我跟人約定的時間也差不多到了,卯之花同學沒事的話也快點回去會比較好。」話中大有著要結束這場交談的意思,望月伸手摸向書包。
自己也不太懂那算什麼關係,可能是同學吧?不擅長理清跟別人之間的距離感,所以自己也很是疑惑地思考,緊接聽到對方要準備離開的發言,他也跟著拿起書包和繪本,先一步站起身來,笑容燦爛地向對方道謝:
「好的,謝謝累同學今天讀書給我聽。之後還有機會嗎?」絲毫不知道自己早已造成對方的困擾,還道出希望下次再聊的邀請。
望月累不知道現在自己臉上又是什麼表情,或許訝異,又或許厭惡,反正絕對不是笑得像甜美可人一邊答好。她剛從椅子上站起身,早一步動身卯之花也已掛著微笑向她道謝,少年此時看似溫和有禮的樣子和方才胡來的問答比起簡直是判若兩人。
就算自己是這種態度還想繼續嗎?
「唉……」小聲地、充滿埋怨又百般無奈地,望月累長長地嘆了口氣。
她想拒絕,也大有理由拒絕,但也許是深受總是溫柔的親友給影響,以及那點對於未知事物會有的些微的探求心,跟不甘做這種像是逃走的行為,種種想法讓她終究沒有開口拒絕。
海綠色的汪洋中明顯有些動搖,直到那雙眸子裡染上了點窗外的夕色,這才別過視線:「如果只是在我讀完書之後,跟別人也沒有約的時間的話。」
吐露著有些消極的同意,望月重新握住手裡的書包拉環,再度直視著面前的卯之花開口:「那麼……圖書就交給你歸還了。」
「明天再見,卯之花同學。」
還好2020有接完,不同世界線的望月和實,雖然世界線不同但是做的事情差不多
很喜歡很喜歡實中(或者說噓中)筆下的望月,完完全全就是美少女再世你的文筆好誇張寫得好好看……(氣音)
交流裡面比較最困難的還是撇清望月累超級複雜又彎來彎去的想法,而且高中的她會比較尖銳一點,希望有表現出來TT
我自己很喜歡把實寫的有點【正體不明】的感覺,雖然最後被望月當作
他就是小嬰兒給敷衍過去
實真的很可愛,雖然角色很困擾,之後請繼續纏著望月累讀書(累:很累)
2020年有結束了真是太好了
不同世界線的他們也好可愛TOT
謝謝!你很喜歡真的太好了TOT很怕沒好好的寫出美感來⋯⋯我也好喜歡你筆下的實,就是那種正體不明感+令人生氣和困擾的地方好棒XDDDDDD
望月也好棒TTTTTT謝謝明明覺得這麼困擾,還是繼續跟他說話的望月><會繼續纏著她讀書的!!(請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