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凜冽空氣令思緒異常清晰。
握緊手中沈甸甸的重量，少年緩緩抽出刀莖上刻有惡鬼滅殺字樣的日輪刀。即使能力大幅下將，逐漸轉藍的刀身亦再次提醒著少年原先是個柱的事實。
「……」總能模糊地感覺到還有別於人的氣息在附近，卻又無法立即判斷正確的位置。微抿起唇，少年稍稍起身——

「——！！」千鈞一髮之際側身避開正面右側襲抓過來的鬼爪，離開樹後的少年只想著要到沒有太多遮蔽的地方，拔腿便帶著刀往前跑——得拉開距離才行。
鬼的模樣剛剛沒有看清，但只從剛才的瞬間來判斷的話，鬼攻擊的力道沒有像煉獄先生那麼強悍、威壓也沒有不死川先生那麼可怕。
砍下頭顱就會結束。這些日子以來這麼努力地鍛鍊了。不能繼續毫無用處。沒問題的。

後面的鬼咆哮著什麼並沒有聽清。意識到要正面對上威脅時，滿腦子只剩下鍛鍊的這段時間以來歸納出的心得。
——紮穩步伐、不要慌張。

胸腔的起伏跟因緊張而無意識下加重的呼吸聲讓思考逐漸趨向單一，離開了濃密樹葉遮蔽之處，踏入有皎潔月光照射、較為空曠的位置，少年迴身面對張著血盆大口追過來、面貌醜惡的非人之物。
——這就是，鬼殺隊一直在面對的食人鬼。

毫無道理的掠奪、殘殺他人性命的存在。至今幫助了自己的人們都曾因為鬼的存在而受苦。不能讓這些生物繼續為所欲為。
——看準對方的動作、調整好呼吸。

少年重新握緊刀柄。
「全集中——」水之呼吸——

水流尚未捲起、不及完成的招式被襲來的鬼打斷。為了躲開攻擊少年只得往旁閃避——鬼卻好像料準自己會往哪裡移動，才一起步便被食人鬼往反方向狠狠踹擊、撞上數步之外的樹幹。
「——！！」背部遭受結實的撞擊後摔落地面，熱辣辣的痛楚讓知覺跟著發麻，唯一能慶幸的是緊抓著刀柄的手沒有因此鬆開。

——得站起來。絕不能死在這裡。

咬牙忍住疼痛，趴跪著撐起身的少年逼自己注視鬼的方向。
才咳了兩聲緩和被攪亂的呼吸，大笑著去死的鬼撲抓過來——幾乎是反射性的，少年舉起自己的刀用力揮出，動作自然流暢的與在道場練習時判若二人。
扇形刀軌劃過半空、沒有砍出致命傷。雖然鬼有些出血，但也只是削掉了一點點下巴而已。
悶鈍的手感很噁心，可只要想到放任這生物不管還會繼續殺人，就更不能忍受。

——你這臭小鬼，去死。猙獰著面孔這樣大吼的食人鬼拉開距離、摸上下巴讓傷口癒合後，才又再度衝過來——
不會結束的。
絕不把生殺大權交到這種生物手上。
要死的是這傢伙。

調整呼吸的少年繃緊肌肉、沉下愈發厚實的呼吸、體溫逐漸升起。血液循環的流動速度變得更快、蔓延背部的疼痛也感覺不到了。

——如果是，現在的話。

雙手舉刀箭步上前、直勾勾盯著惡鬼的少年緊咬牙關，洩出的呼吸聲不再是屬於12歲的稚嫩。師傅所教的一切絕不會白費、在蝴蝶屋鍛鍊的日子也不是沒有意義。

全集中．水之呼吸

世界安靜的宛如置身水底。
身處中心的是彷彿身體一部分延伸出去的刀。扭腰帶動全身轉出漩渦、捲起浪花，少年劈下了咆哮似的一刀——

拍打上岸的浪花乾脆俐落地削斷了那雙直逼眼前的手。
吃痛的食人鬼發出淒厲的叫聲──就像每一個過去被鬼所殺害的、毫無反抗能力只能悽慘尖叫著死去的人們。
為了爭取時間復原雙手，鬼一腳踹了過來。下意識舉手格擋的少年順著對手施力的方向躲避，受到比預想還小的衝擊──後方是另一側結實的樹幹。
——眼前的狀況，跟那時候很像。但是這隻鬼沒有那麼強。

雙腳側沾踩上樹幹，輕盈的身軀施力躍蹬而起，在那瞬間滯空的少年背襯明月、視線緊緊盯住仰頭的對手，翻起的高浪惡狠狠地由上而下襲向食人鬼唯一的弱點——

肆之型．擊打潮

——日輪刀劃下的軌跡恍如迸發的潮水，捲落惡鬼的四肢與頭顱。安然落地的少年回眸，映入眼簾的是化為灰燼、逐漸消逝的威脅。

殺了鬼的手感讓腦子也輕飄飄的。瞬間的衝擊與高熱似乎帶動了什麼——

血。
斬鬼的興奮與衝擊讓遺忘的事物再次掠過腦海。

純白身姿離去的背影。
清空的思緒捕捉到的，是不屬於這個年紀的、某段記憶。

「────啊、」
承受不住的衝擊迫使雙膝跪地──呼吸被攪亂、記憶無預警地攀爬而上。

失去了什麼、不見了什麼、沒能保護到的什麼、忘記了最不能忘記的──眼眶泛起了酸澀，呼吸逐漸被從胃部湧上的欲嘔感與發黑的意識支配，少年外貌的富岡義勇在最糟糕的時間莫名地想起了一切。

➤

「──是富岡先生的味道。」任務地點有鬼的氣味並不奇怪，自己本來就是來殺鬼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聞到了理應在蝴蝶屋、成為12歲少年的同門師兄其潺潺流水一般乾淨清爽的氣味。
趕赴現場的腳步愈發加快，直到看見月光灑落之處跪撐著身子、涕泗縱橫不說、似乎還吐過，弄得滿臉狼狽的少年。

「你沒事吧？一個人獨力殺掉鬼很了不起呢。」不假思索上前，揹著木箱的少年幫忙把落在一旁的日輪刀撿起，又從身上掏出乾淨的手帕準備替明顯經過一番苦戰的對方擦臉──雖然有著混亂的味道，卻非常輕微。
「有哪邊受傷嗎？」而且，鬼的氣味也消失了。任務還沒執行就已經宣告完成，這讓少年有更多關心對方的餘裕──同時也不得不敬佩對方揮刀的膽量。12歲時的自己不但連最終選別都還沒有參加過、更不要說是否有拿起刀的覺悟。

聽聞熟悉的聲音，稍微回神的少年用了兩個深呼吸鎮定下來。大腦承受不住一口氣回想起太多事情的衝擊，但現在已經沒事——不，是必須沒事。
身為鬼殺隊成員卻中了莫名的血鬼術不說，還連最重要的事情都忘得一乾二淨……收緊拳頭，鎮定下來的少年暗暗對如此不成熟的自己皺眉，隨即又抬起臉來。「……我沒事，已經解決了。」順暢地運行起全集中・常中，少年外貌的原水柱接過師弟慷慨相借的手帕。「謝謝。」

少年應答的方式跟語氣，和前些日子相處起來的感覺不同。在蝴蝶屋是同寢的緣故，對於這份細微的變化，一下子就捕捉到了。
下降的表情豐富度、沉著的態度、迅速整理好自己的冷靜── 「……富岡先生？」不是前些日子要自己喊他名字的那位少年，而是只有外貌是少年、內在仍是成人的同門師兄──「你恢復記憶了嗎？」

➤

「⋯⋯原來是這樣，所以富岡先生就跑來我的任務地點了啊。」與外貌為12歲少年的富岡先生一起踏上返回蝴蝶屋的路途，經過交談後，少年總算明白富岡先生獨自一人出現在這裡的始末。於是少年請鎹鴉通知忍小姐已經找到富岡先生的消息── 「一個人這樣跑出來真的很危險呢。不過，回去之後好好說明的話，忍小姐一定會明白富岡先生想幫上忙的心情的。」

恢復記憶的青年靈魂能夠認知自己現在被禁錮在12歲的身軀裡。而且也記得自己賭氣離開蝴蝶屋、擅自跑來殺鬼的理由——就連纏著胡蝶問她收自己做繼子的原因，一切的一切都記得清清楚楚。
「⋯⋯嗯。」少年輕輕點頭，沒有多做回應。面對困境時絕不把生殺大權交給別人——與這信條不同，自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自己還不至於天真到以為不需要任何代價就能合理化這種找死般的危險舉動。這一回是真的非常幸運。

晚些該怎麼和胡蝶解釋，等回去後再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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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場中央正座的忍小姐，身上滲出了比之前聞過還要更憤怒的氣味⋯⋯但別於單純的憤怒，其中也包含著忍耐生氣、等待富岡先生開口的樣子。
「失禮了，忍小姐，我們回來了。」稍微點頭致意，少年與同門師兄一起走進道場。

「辛苦了，炭治郎隊員，請你先稍微休息一下。我有事，得跟那邊那位談一談。」

「⋯⋯我明白了，那麼我先失禮了。」點頭應和女性的話，少年看了看身邊的少年後才離開道場並幫忙帶上門，將空間還給兩位柱。

「⋯⋯」眨了眨眼，觀察得出胡蝶正在生氣的少年也屈膝正座。

「那麼，你應該不會是覺得，還要等我開口才願意回答吧？富岡先生。」

安靜地垂下視線，少年思考著措辭——
「抱歉。」左思右想、內心經過一番天人交戰後，最終也只能選擇這樣的句子當開頭。

「這樣笨拙的回答，你已經恢復記憶了吧？富岡先生。」

不但沒有得到許可便擅自外出、還在連實力都還沒有取回的情況下去單挑殺鬼，若非運氣好說不定已經慘遭不測……勞師動眾的只是因為自己一時賭氣，確實是該道歉的行為。
胡蝶的提問讓少年外貌的水柱重新抬起臉。沈穩的雙眸直直看向凝眉的對方。
「是。」沒有隱瞞的必要、但若要問是什麼原因讓記憶突然恢復，說實在的也道不出個所以然。

「那麼提問，你是什麼時候恢復記憶的呢？又是因為什麼契機，而取回身為水柱的經歷。雖然我覺得⋯⋯以你現在的狀況，恐怕是沒辦法將一切交代清楚的。」

胡蝶提出的第一個問題是自己可以回答的提問。
「⋯⋯剛才。砍下鬼的腦袋後。」殺鬼的念頭佔據所有思緒，那一瞬間發白的腦袋在回過神後便想起了所有、告別更早之前那副窩囊毫無能力的樣子。
雖然不知道原理，但總算距離取回原本的自己更近一步了。

「亡羊補牢，可以這麼說吧。畢竟，有人身為柱⋯⋯卻在不明所以的情形下中了血鬼術嘛。在最低限度的前提下，這是我們僅存的情報回饋了。」

「⋯⋯！」對此沒有辯駁的餘地，但被指出來仍讓少年不由得震了下雙肩——立即壓抑下動搖，少年抿唇等待著胡蝶的下一句。

「以上，作為水柱無力化後的看顧職責，我的提問已經結束了。」

——結束了。
這樣啊。已經沒有需要回答的問題了嗎。就連擅自外出的事情也沒有打算追究嗎。
視線停留在胡蝶臉上的少年微微側首。

「鬆懈的表情，可不行哦～富岡先生。接下來的⋯⋯就是我個人的疑問了。」

「現在的你，應該能說清楚了吧？先前說過的，想成為我的繼子，以及擅自離開胡蝶屋的理由，請你⋯⋯好好地回答。」

正座的少年目光沒有從同僚臉上移開。
「……嗯。」該來的終究會來——像是應證這句話，點頭回應對方的單音節沉靜的一絲波紋也沒有泛起。

「唉呀，如果我太高估你的談話能力的話，不，真的很抱歉。」

正思索著該從哪裡開始說起，才燃起一點自信立刻猝不及防被同僚一語戲弄，少年「嗚」了一聲，像是不服氣地凝起眉。
「我記得。」雖然已經是恢復記憶之前的事情，想成為繼子的背後跟擅自離開蝴蝶屋所牽繫起來、不能說出口的理由，就算是現在也記得很清楚。

「……那大概是前幾天的事。」沈澱了一段時間，少年選擇用這句作為開頭。
以自己有的印象裡面，隱部成員送傷患來、自己去幫忙的時候聽見這件事情的時間點。「香奈乎——除了她以外，曾經也有別的繼子。」為什麼是用這個句式，內心是成人的富岡義勇相信同僚能夠明白原因。

「這裡無條件的收留了來路不明的『我』。」試圖組織詞句，少年垂下視線的神情能與成人時期的模樣重疊——「最好的方法是履行使命。但是，作為回報——」只有這樣恐怕是不夠的。
要回報收留自己的胡蝶忍，少年的自己所想出的方法，就是在已知自己至少活到了成人的歲數下，成為不會死的那一個繼子。
何等魯莽而沒有計畫的想法。

「那個回報，如果不好好說清楚，可不是每個人都弄得懂的哦，正因為富岡先生就是這樣的人，所以⋯⋯」

「請說出你的回報吧，富岡隊員。」

「……『我』知道自己會活下來。」反覆咀嚼那份理由，少年的語速非常緩慢——已是成人的內在深知這瞻前不顧後的一廂情願有多荒謬。「成為不會被殺掉的繼子，就是對你的回報。」
幾乎是用掉所有的詞彙量才完整吐露這份想法的經緯，伏低的臉龐與落在道場地面的視線，訴說少年基於差點無可挽回的錯誤正自責著。

「⋯⋯。」在已經取回記憶的狀態下，去責怪過去的『他』並沒有意義，即使是如此⋯⋯莽撞的好意啊。

「你就是這樣，才會被討厭哦～富岡先生。」

理應道歉的。即使那是過去的自己，男子漢大丈夫做錯了事情就是該道歉並為此負責。可就算是那樣——
「⋯⋯我沒有——」同僚的結語還是讓人忍不住。

「我想⋯⋯即使你真的，成為了我的繼子，也無法實現的，因爲我並沒有辦法接受這樣的『回報』吧。」

「……」不僅是因為呼吸的流派、以及各自需要擔負的責任，這樣的方式本來就是擅自強加的念頭。做出這般理解的少年安靜下來——即使能從語氣明白同僚的話語當中沒有流露責備之意，仍選擇沈默。

「——謝謝你。」活著，這是身為鬼殺隊奢求的天真。就算身為繼子的你活了下來，我也⋯⋯

「——」毫無防備的收到感謝，少年眨眨渾圓的眸抬起了臉。

「好～那麼，這樣就可以了。你恢復記憶的事，會由我匯報給主公大人。多少有些傷的緣故，請富岡先生先交由小葵和小清她們處理，稍晚會由我親自為你檢查的。」起身，往道場的門走去。

「吶吶～富岡先生⋯⋯」
「能回來，真是太好了呢。」

胡蝶的處置很正確。柱的繁忙自己是清楚的，自然會依言行事。
「明白。」落下一語結束對談，垂著視線離開道場的12歲少年才踏到門邊——「啊啊。」是啊，在這裡還沒有說上這麼一句。「……我回來了。」

➤劇情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