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栖川有紗提出邀約的那個當下,或者說,在更久之前,他就明白對方是需要戒備的對象;進到花園後他一刻也沒有大意,甚至還此為做了對應的"準備"。
揮向自己的攻擊動作雖然危險,但比起殺意,更像是一種"測試",在警備狀態下的他並沒有讓對方得逞,側身躲開了揮擊並拉開距離,在轉身的同時,從外套的內袋裡取出了事先準備好的手槍指向對方。
然而比起回擊,伸直持槍的手,更像是要讓對方明白情勢是肉眼可見地逆轉了。
映入眼中的是金屬色澤的槍口。
少女先是愣了幾秒,接著緩緩露出笑容。
「斎賀同學,槍口這樣指著人可是非常危險的。」
「......。」他瞇起眼,臉上毫無任何可以讀出情緒的信息,並不是沒有,而是他正在思考該怎麼面對這個情況。
反之有栖川有紗,就算性命受到威脅,還是一副游刃有餘餘的樣子。
「用不著這麼警戒,當然,你想開槍的話也沒問題。」
依然保持著溫和的表情繼續說道,「不過還是請你思考一下開槍之後的後果。」而她的手中依然握著鐵撬,同時觀察對方的表情變化。
「...後果嗎,」不疾不徐,他咬著字,「這句話在你出手前,就該留著自己想清楚才對。」配合著吸吐氣,他將話讀了出來,嘆氣一般的動作顯得困惑又無奈,並用眼神示意著要對方放下手中的東西。
沒有參雜過多的個人情感,渾然天成的冷淡與冷靜宛如一道厚實的牆,絲毫不給外界任何窺視內心深處的機會。
相比之下肢體動作倒是輕鬆許多,雖然緊緊握著槍,但他沒有貿然攻擊的打算,只要槍口還指著對方,優勢就絕對在自己這方。
「我當然是知道後果才行動的。」對方的語調、表情,明顯的與平常不太一樣。但是這樣無法完全確定眼前的人是否為斎賀宇莉的另一個人格。
「我現在手中沒有任何武器可以進行攻擊,你想要開槍的話現在是最好的時機。」把手中的鐵撬放下。「不過,我該怎麼稱呼你呢?『斎賀同學』。」
「......。」試探的句子成功讓他動搖了,他瞪直雙眼,雖然遲疑不過數毫秒,他仍然相信有栖川有紗絕對不會放過這一瞬間的破綻。
並不是第一次使用這副身體,前幾秒的動作、對話、甚至此時此刻持槍的狀態,他承認自己是太衝動了,但被這般近乎暴力的直白當面拆穿,毫無疑問是史無前例且出乎意料。
他皺起眉,卻依然不發一語。
平靜的表情底下各種情緒交雜翻湧,後悔、憤怒、困惑、似乎還有他無法理解的什麼...?
「...”我”不會開槍的,」即便沒有正面回答對方的疑問,截然不同的第一人稱變向承認了對方的臆測。
「所以呢?能告訴我...您認知的後果是什麼嗎?有栖川有紗同學?」有禮的疑問句在劍拔弩張的氣氛下顯得不容否定,而「齋賀宇莉」臉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仍然讓人摸不著頭緒。
「我所推斷的結果,只有兩個—」依究帶著笑容,同時右手豎起了食指。
「第一個,斎賀宇莉有解離性人格疾患。」笑容加深,並繼續觀察著對方的動作。
她有注意到對方動搖的樣子,還有稱謂上的改變。一個人的氣場、說話的氛圍是能一瞬間改變的嗎?除非對方是演員,或是擁有驚人的臨場反應,否則這種需要長時間培養的習慣,是無法立刻改變的。
而自己的問題雖然沒有得到答覆,但是對方的自稱卻改變了。
答案已經很明顯了。
「第二個,斎賀宇莉沒有解離性人格疾患。」
豎起第二根手指,臉上的笑意像是發現新玩具的孩童一般,她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性命正處於危險之中。
「兩種結果我都有預想過了,不如說現在這個結果才讓人覺得有趣不是嗎?所以我才會把鐵撬放下哦,『斎賀同學』。」
「......。」如果不是,那這副身體豈不是會受傷,更可能有生命危險?
而是又如何?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就為了這種原因不惜一再傷害他人嗎?
他已經無暇去反省自己什麼時候露出馬腳,「如何對付眼前的威脅」這個想法佔據了整個腦袋,不如外表平靜,訊息量在腦袋裡運轉碰撞,該怎麼做才對,他拼命地尋找著這個問題的正確解答。
......。
殺人...?
絕對不行。
他不想也不能殺人,腦中第一個浮現的解決方案是最符合這個自相殘殺舞台的劇本,卻又同時是違背他們信念的惡行,他瞬間對自己感到失望,卻也想不到更一勞永逸的方法。
「......你還真是瘋子。」半晌,他聳肩,嘆聲說道,「為了得到問題的答案不擇手段,這就是你想做的事嗎?」
所有的動作全是為了拖延時間,但幾乎是本能一樣,脫口而出的語句讓他內心激起了什麼波瀾。
「對我來說,不明白的事情我會想盡辦法得到答案,無論用什麼方式。」即使被對方說成瘋子,她也絲毫不在意,並以往常的口吻回話。
對方到現在也沒有表明身份,即使眼前的斎賀宇莉已經近乎能確定不是斎賀宇莉,但還是少了一個能百分之百確認的因素。
「那麼,你打算拿著槍多久呢?」
「即使你沒有打算要開槍,要是因為失誤而產生無法預測的後果,這應該都不是我們想要的。我說的沒錯吧,『斎賀同學』?」
「......。」他思考了幾秒,緩緩放下手槍,卻沒有移開視線。
即使有栖川有紗在他眼中仍舊是十分危險的人物,但他卻完全不覺得對方有勇無謀,更可以說,就是因為篤定對方的一舉一動都是經過思考,才更讓他覺得敬畏。
「......說起來,有栖川同學對這次的動機怎麼看呢?」將手槍收進了外套暗袋裡,同時間脫口而出茶餘飯後般的對話十分違和。
「實現任何願望,我想知道有栖川同學的想法。」唐突卻不疾不徐,緩緩地編織著陷阱的網,他卻有種自己即將作繭自縛的預感。
你、你們......會是怎麼想的呢?
眼前的人二話不說的將手槍收起,這樣可以暫時排除自己受到危險的可能性。
不過那句突兀的問題讓她稍微困惑了一下,為什麼會突然提到動機?
是因為剛才的氣氛有些僵硬,所以試著轉移話題?她知道在氣氛尷尬的時候可以創造新話題讓對話延續下去,不過對方真正的想法她也無從得知。
「...單純以『實現任何願望』來推斷,我認為真實性有待商榷。」
內心雖然疑惑,但還是先禮貌性的回答對方。
願望有千百種,對她來說願望能分成可以執行與無法執行。
「但是我也無法完全否定這個動機,畢竟沒有足夠的證據去反駁黑白烏鴉所說的『實現任何願望』的理論。而黑白烏鴉也再三說過願望真的能實現,假設願望是建立在現實上所能達成,並且百分之百能實行,那麼一開始就否定這個理論似乎有些操之過急。」
「那麼,『斎賀同學』是怎麼想的呢?」將自己的看法條理的論述完畢後,雙眼直視著對方,等待著對方的答覆。
「...有栖川同學果然很積極呢。」他笑了一下,「我沒有想法。」真的。
「或是該說...我沒興趣?」
「也許從主謀的角度,完全不把”我”的存在當成一回事吧,個人的動機也都是衝著齋賀宇莉,雖然我並沒有自大到認為自己的存在多麼特別就是了,做為一個"附屬品"非常輕鬆喔。」
「不過就”我”的角度而言呢...旁觀著這場鬧劇...到現在的確有些無趣了,總覺得死掉也無所謂...不,大概肯定都會死的。」盯著掌心、握住、放開、又握住。
「我沒有什麼願望,不如說實現了也沒有意義,連自己想要做的事,估計也是沒有的。」
「這或許是我第一次用自己的意識操控這個身體這麼久吧,所以看到有栖川同學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付諸行動......嘛,撇除差點受傷的部分,我覺得很有趣喔,十分感動呢。」
「...那麼有栖川同學的願望又是什麼呢?」
「如果可以,我願意協助有栖川同學達成願望。」如此真誠的一字一句同時也是謊言,他笑著,卻無法明白自己是用什麼表情說出這些話的。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聽聞對方的說辭,近乎能確定『他』為斎賀宇莉的另外一個人格。
「我的願望嗎?」她稍微歪頭,並思考起來。
一直以來她並沒有許過或是立下什麼願望,她認為與其去思考想實現什麼願望,不如真正的去實踐還比較快。在聽了眼前的人說出『願意協助自己實現願望』時,讓她稍微有些驚訝。
隨著與眼前的人的交談,她腦海中浮現了新的想法。
—這或許是我第一次用自己的意識操控這個身體這麼久吧。
意思是以往無法控制這麼久嗎?控制的範圍除了身體之外、記憶也能控制嗎?
這樣的話,他能在學籍裁判上出現嗎?
出現的時機是斎賀宇莉能控制、還是其他因素?
其他人看到又會有什麼反應?
「『想知道飛船背後的秘密』,就這樣。」
沉默了幾秒鐘之後,她開口。
她並沒有說謊,事實上她也真的想知道。
如果贏得學籍裁判,就能一次獲得很多自己想知道的事情。
對她來說取走他人性命並非需要考量很久的事,那只是完成目的所必須經過的一項步驟而已。
所以這是一個絕佳的機會,一個能大肆滿足自己好奇心的機會。
「但是實現願望,代表必須得對某位同學行兇。『斎賀同學』應該是明白的,對吧?」
「假設我在學籍裁判上存活下來,那也代表其他人會遭到處罰。對你來說,協助我有任何好處嗎?」
「好處嗎?」稍微撇開了視線,而思考的時間非常短,「沒有吧,也不需要就是了。」
「不過也許...還是可以得到什麼,」手放在胸口,他抬眼笑道,「畢竟這可能是我第一次有想的事。」
「躲在宇莉後面很輕鬆,卻很乏味啊。屍體跟裁判都已經看膩了,老實說,不管殺人還是被殺都是死路一條的話,要我下手殺人也不是不行,不過難得能實現願望,還是留給胸懷大志的人比較好......?」
「不過普通地死掉的話,也很無趣啊。難得發生了這種事...難得來到這裡...果然不能浪費。」
「所以還不如協助誰來逃離這裡,還可以順便見證所謂的願望成真,那樣肯定比什麼都不做、白白去死來得更有意義吧。」
「我明白了。以最終下手的人來說,最大的益處便是能獲得願望,但相對的也得冒著被處刑的風險;就算有協助者幫助自己,協助者只是從旁協助並非下手,假設兇手被揭發,協助者也並不會受到處刑。」
「有人協助固然能增加行事的效率,不過被揭發的風險並不會降低,甚至可以說會增高。雖然『斎賀同學』現在願意協助我,但是你有辦法證明不會在這途中反悔嗎?」
「我想,我應該沒辦法提出讓有栖川同學滿意的證明。」他苦笑著,將手伸進外套口袋,停頓了一下後,再次取出了手槍。不過這次,他僅是握住槍身,朝著對方遞出。
「能把這個當作我的決心嗎?用槍下手的話,基本上就能將罪行歸咎於擁有槍枝的齋賀宇莉,另外,若是有栖川同學在中途認為我有任何背叛的可能,也能把我殺掉喔?」
「所以是以將罪行推給斎賀宇莉作為保證嗎...」聽完對方的話,並沒有馬上接過手槍,而是先沉默了幾秒鐘。
「你也是意外的大膽呢,居然敢把手槍直接交給我,不怕我當場開槍嗎?」
「哈哈,我如果擔心這個,就不會交給你了。」他冷笑出聲,即使位居下風,仍舊十分淡然,而語氣同時散發著不容反駁的嚴厲。
「我可是很相信聰明的有栖川同學哦。」
「...開玩笑的,我並沒有使用槍械類的經驗。不過倒是有在書上看過關於手槍的構造,以及操作步驟。」原本嚴肅的面容轉為笑容,並接過對方遞出的手槍。
「總之,我接受『斎賀同學』的提議。」
對方伸出手、交換重量、想聽的回答傳進耳裡。
他垂著眼,盯著交出去的東西沈默了半秒,才緩緩抬起頭。
「......謝謝你。」這樣就好了。
「還有,我並不是齋賀宇莉......」
「”片喰円”,請多指教了,有栖川同學。」值得紀念的第一次自我介紹絕對不該是這個場合,但他仍十分謹慎地咬出那幾個音節,並笑著朝對方伸出手。
對方道謝的話語雖然讓她遲疑了一下,但依照對方的談吐方式或許是出於禮貌,所以她並沒有將思考延伸下去。
下一秒伸出來的手,以及從未聽過的名字。
已經能確定對方是斎賀宇莉的另外一個人格。
「我明白了,還請多多指教了,片喰同學。」
回應對方的同時也將手伸了出去。
肯定會、很有趣的吧?
為了追尋答案,無論什麼樣的事情她都做的出來。
即使最終等待著她的會是荊棘之路、地獄焦土。
只要能親眼見證到,對她來說也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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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