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感官在暖意中都被包上了一層朦朧的襯墊，嗅覺還是捕捉到了風中那股淡淡的胭脂清香。照理來說他是不喜市井中那種粧品之味的，但來者之氣溫和得像是要溶進了這團金光似地，似乎還揉雜了些許花香，饒是他都懶洋洋地不想動彈，任憑來人近到身側。

「今日天氣真好呀。」

沒頭沒尾地拋出淡淡一句感嘆。惠風和暢，繡有雪梅暗紋的白色外袍斂著幽微的光，在今日的天晴下看著竟也帶了些春意。

今日百里清揚不作女子的裝扮下山，便就不是來賣胭脂的。仗著男子身份少人知道，他便輕鬆的把散在前頭的髮向後綁，隨意套了件最常穿的衣裳出門。

向南方前進的途中人煙逐漸稀少，到了能看見樹林的地方時已經放眼只剩他一人了。往裡走去，手上被素巾包裹的食盒讓他小心翼翼的擋著太陽。

這雪梅齋的規矩他從來只聽旁人說道，香呢，是聽他那舖子裡一位嫁予書院先生的常客說的，外地來的夫人朋友不多，見著賣胭脂的小姑娘便一見如故，什麼小事便都纏著他說，他也樂得聽一些有趣的軼事八卦和兩人相處的小事。而毒呢，則是他打探了一些時日，意外知曉的事情，倒是花了一些時間才摸清門道。

今天他就是來嚐鮮的，畢竟新試驗的胭脂他正缺一心儀的香味，而那出訪任務完成的手法，自然也是越多越好，如何他都不虧。

想著他便到了目的地。
今日暖陽和煦，涼風吹動樹木沙沙的作響，見有一人在堂前，他便打起了精神，掂掂手上的食盒，打招呼。

「請問……這裡是雪梅齋嗎？」

其實匾額上就有寫此處是何地，但百里清揚見對方似乎正在曬太陽，便有點不忍心打斷了。
畢竟是難得的好天氣。

直到聽聞那聲清脆道破寧靜的話語，才慢悠悠地眨了眨眼，轉身面向明顯為於這大晴之日造訪的客倌。

「是的，敝人姓席，單名梔，便是這兒的齋主。」
看著來人一襲如今日天空般清朗的藍衫，頗有少年風發之意，衣帶間卻有著若有似無、稍顯柔媚的淡淡胭脂氣息。他其實並不討厭這樣的組合，甚至覺得挺合襯現下的氣氛。

「敢問本齋能替公子做些什麼嗎？」說道，邊示意來者隨他入齋。大開的檀色雙門後已有阿柳早先備好的水盆，其中水波映著外頭大好的天色。「還勞公子先行淨手。」

「啊，沒問題！」

百里清揚上前去，但在雙手被陽光曬暖的清水洗淨之前，他先將手上的食盒雙手呈給了對方，裡頭上層是桂花糕，下層則放了棗花糕。

「也不知道現在給會不會壞了規矩……這是我特意帶來予您的。」

交接完成後，他一邊將雙手過水，一邊說道，視線落在水盆晶亮的波光，依然帶著笑。

「聽聞齋裡無論是白日還是夜分的香都是少見的上品，但又怕這樣太麻煩您，於是帶了兩份來，都是我自己也常吃的點心！」

「要是喜歡糕點，嚐過後保證您也會喜歡的。」

待手上的水珠不再滴露，百里清揚才完成了洗手的動作，抬起頭來看向尚才剛認識的齋主。

啊。

直到接過用布巾包裹的食盒後，他的腦袋終於回到素日機警的狀態。收下後並沒有立即回話，而是略微頷首後，便闔上了齋口大門。今日阿柳不在，沒法替他看門。為了確保齋內只會剩餘他們二人，索性便先行休齋了。

繞過雪梅圍屏後，便是裝潢更較齋內更素雅簡練的內室。他領著青年進入後，第一個動作卻是將放食盒於室內大桌上開啟，見著其中糕點後，才第一次露出微笑，那清淺的弧度甚至帶有一絲難以覺察的孩子氣。

「公子還請坐，我們興許要在這兒花上不少時間了。」像是脫下了什麼包袱，他略顯隨意地坐在了高背椅上，「不知您所尋何香？所問何毒？」

進了內室後百里清揚便聞到了淡淡的香氣，室內隔絕陽光後也愈到屋裡處越涼了。見到對方看了糕點後微微一笑，他才放心的聽言，找了個不近不遠的位置坐下，面容依舊和緩。

「是這樣的……本人調了一種改良過的水粉，是讓冬日乾燥時能更好上臉所做的……先前一直沒有在妝品裡加入過香氛的材料……來此是想問，能否將您的香加入妝品裡？」

他斟酌了一下用詞，才緩緩道來，言語裡卻是藏了一些難以掩飾的雀躍和欣喜……

這是他第一次做這樣的大實驗，也是因此才存了一筆錢來到齋裡，卻也是想到這終究是用別人的心血來成就自己……就也算是姑且一提，要是對方不同意，倒也沒關係。

「水粉啊……那必得是些不傷肌膚的原料了。」

這回覆著實不在他的設想之中。來齋中買香之客所用多為室內薰香，或配身香囊。前些年則聽聞過城中女子曾流行將香粉抹於腕間或衣帶上，甚至有「薔薇露」等新奇玩意。不過自他繼承雪梅齋以來，總沒什麼機會接觸。

這倒有趣。他偏頭想想，腦中列出了幾項來齋的姑娘們喜歡、對人體又較為溫和的香種。

「真是抱歉，敝人對胭脂水粉一類不怎麼熟，這點還得請公子多指教了。」不過自家兄弟似乎有人最近對這些挺上心的，也許等等還能問問來客。「任意猜想，錯了還請公子指正。水粉一類比起濃香，更適淡雅花香吧？」

「您太客氣了，對於這裡才該多多向您請教。」

「花香的確較素雅受女子歡迎，味道淡些，不至於讓人聞著昏——」

談論胭脂水粉的話題似乎讓少年心情頗是愉悅，雖是如此，但他來此也是另有其他目的的。

想到此百里清揚稍稍斂了嘴角，卻依然維持著淡淡弧度，開口問道。

「而另外，關於毒的話。」
「能讓對象看似自然死去，但毒性猛烈能立刻見效的毒，您這可有？」

方才並非客套話，他真的不懂女子妝品。阿桂近來總說他該多去試著理解一下，但天知道其中私心成分多少。結果還真被阿桂說中。

……怎感覺好像輸了。

「那麼，適逢早春，不如就山茶吧。」迅速收拾好情緒，他回歸正題。「各色花卉，就是白花屬最為清雅，若想活潑些，杏花亦不錯。至於毒——」

「看似自然死去、毒性猛烈……」他複述著青年口中之語，手上動作卻是伸往桌上的食盒，取了塊桂花糕。聞香，輕咬，慢條斯理地將滿口桂花香氣吞嚥入喉後，才正視年輕的買毒者。

「本齋雪梅，正合您描述。」

「齋主果然厲害，那便聽齋主的，山茶和雪梅罷……」

「只是用您齋裡的招牌，怕是便宜他們了。」

百里清揚笑笑，一席話間不知是否改變了什麼主意，只是面容依舊親和，見對方吃下自己送來的桂花糕，笑意更甚。

「本次送來的糕點，不知齋主還喜歡？」
「這是城裡新開的店鋪，雖然包裝簡樸，但那時看烤餅的大爺很是熱情，就買了鋪子的禮盒給您了，下層是棗花糕，試想也是很不錯的！」

雖然不是自己常吃的那家糕點鋪，卻是他第一次買禮盒送人，見對方似乎不討厭他也很是欣喜。

聽聞清朗青年初次透露、似帶狠戾之語，他面上神情未變，再開口時亦是聽不出情緒。

「『雪梅自清』。賞花者必為人，喜惡與否又同雪梅何干；同樣地，若是無人欣賞，雪梅再美也便了意義。本齋便是那株梅，觀客們要如何作想，與本齋無關。但——」

他揚起一抹竟是有著挑釁意味的微笑，吐出之言更是未曾有過的直白：

「若公子欲毒之人真是罪大惡極，喧嘩玷污了這幅雪中賞梅圖，那麼敝人便告訴公子吧……雪梅遇冷愈香，毒亦如此。」

「這桂花糕簡單卻純實，還多謝公子相贈。方才之言，還請公子不嫌棄地當作敝人回禮。」

「這……」

聞言，百里清揚細細琢磨了一會兒。

「謝過齋主解憂了，您說的實在不錯。」

「此話我必定牢記，糕點您喜歡，便是我的榮幸了。」

「兩種香花，都很值得期待。」

閉閉眼，他笑轉話鋒。

「到時候胭脂水粉成了，再給您稍上一份如何？畢竟用得雪梅齋的香，也想讓您看看成果！不用的話，送予家中女眷也好，請您務必收下。」

扯到胭脂水粉的話題，他一向顯得積極，帶了點走商時招待客官的熱情。百里清揚的確很喜歡方才的一襲話。

「啊……那、謝謝公子這份心意……」

他忍不住發出低呼。雖是習慣性地先道了謝，但思及自家狀況，臉上竟是出現難得猶疑、甚至於窘迫之色。他微微偏首，思考話語後才緩慢道出。

「實不相瞞，敝人現下的確有胭脂水粉的需求，只不過……」他悄悄觀察著青年的神色，「……不知公子調製的妝粉可否用於男子身上？」

他也說不上會有什麼差異，但面對陌生的領域還是想徵求意見。若真可用於男子身上……山茶香氣應也是襯那人的。

「嗯？當然可行的。」

他先是下意識應了下來——畢竟自己平常也都是在用著，接著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似乎從未有人向自己提過要給男子用，這樣的需求。

「其實是男子女子使用，對於妝品本身而言是沒什麼差異的。」他接著道，「有些妝品也被用來做保養的功效——男子所用的透明口脂，和女子所用的胭脂製作上也只有些許的差異。」

「若是您需要，胭脂的製作本人也是有自信的！」

百里清揚並不覺得這有哪兒奇怪，雖說尋常男子似是對這胭脂水粉少有接觸了解，不過在逐鹿城內他也遇見不少對胭脂水粉感興趣的男子。雖方才有些意外，不過既然是百里清揚自己提起的，那他自然也樂得讓對方多了解一些。

他愣愣聽著對方解釋，算是有些理解為何來齋的客倌們經常在他解說時露出那樣的表情了：頻頻點頭，目光掙扎而茫然。

「敝人今日還真是長見識了，多謝公子。」原來還能當保養之用……聽青年這麼說，他才想起不只阿桂，經常遠遊北方的荼哥似乎也提過能搽於唇上防止乾裂的口脂。只是那時真是沒在上頭放什麼心思。

「既然公子開口，敝人便不客氣了。」腦中回溯著和阿桂的對話，試圖單憑描述來勾勒出素昧平生的面貌和與其相襯的妝容。 「……公子若有顏色清新活潑、能襯著肌膚白皙的胭脂，那敝人還想和您訂盒。」

「清新活潑麼……」
「沒問題的，那下回再和妝粉一同給您帶來！」

腦內回顧了下自己所做過的胭脂，不出一會兒便訂案了。

他趁冬末採下的紅梅、夏日便乾藏著的洛神紫草，想必合適。

「話說回來，想問問何時來取您方便呢？」

百里清揚問道，想想對方特意為了自己關上店門久待似乎不大好，還是趕緊將事情辦一辦罷。

「山茶現下即有成香，今日便可交予公子。不過雪梅皆是有需求才調製，因此還得麻煩公子十日後再來本齋一趟了。」

其實平時這毒不半月餘是調不好的。雪梅製作繁瑣，費時又長，若毒的話便需要外加其餘手續。幸而前些日子正好有客倌才訂了雪梅香，再做一批比新開來的快多了。

「公子除了解惑，還替敝人解決了胭脂水粉的需求，今日公子願意踏入本齋實在是敝人之幸。」
至此，他纖指輕點下頦，似是思量，面上卻是露出難以察覺卻罕得的狡黠。
「——平時是不同買毒客倌說這些的，不過就祝公子武運昌隆吧。」

「那便承您吉言——」

百里清揚笑出聲，「那我便十日後再來，屆時再帶上些糕餅，看看妝品的試驗有無要再修改的罷。」

看來那糕點是不錯的，等日後進城，再挑上一些不那麼常見的給對方試試吧，當作嚐鮮。

「那麼今日就感謝齋主指教了。」

他站起身，望望外頭光亮，向對方抱拳行了禮——今日來此是不虛此行。

取了香，回去也有得他忙的呢。

▽拉線▽

ya！！謝謝梔中讓清揚當消費者！ （？？？）
好喜歡中間段齋主的話！玩得好開心

謝謝清揚中願意賞臉本齋還成了第一個買毒客
以後席家人想打扮漂漂的話還請清揚中多指教了……

交給清揚當然義不容辭！（清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