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前傾倚靠欄杆，拿著鋁罐的手垂落外頭。
他仰頭，將裡面最後一點可樂飲盡後，便保持動也不動的姿勢，望向遠處明暗的城市光點，眼神發愣。

「蘇澤哥、你還不睡嗎？」
周子宸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他從沒提過，但那對兄弟的音色像極了。有時，當他看不見，而子宸在喊他的時候，他都會無意識連結到那個已逝的故友。

「……你先睡吧。明天還要早起？」
「噢、好、」難得沒有頂嘴回來，可能是看到他眉心的疲態，子宸僅僅只是點頭，便穿著睡衣朝房間走去。

聽見房門關起的聲響，他重新回到剛才的姿勢，只是這次把空罐放到腳邊，抽出口袋的手機傳起訊息。

Saeki_Aki

『嘿、亞樹！我這兩天待在營區的時間比較少，還沒機會拿保溫盒去還你。謝謝你的馬鈴薯燉肉！非常美味噢，心跟身體都暖起來了，感覺教你這道料理的阿姨手藝也很好？』
『記得離開營區那天剛好下雪了！現在怎麼樣呀？有積雪嗎？』

手擱置於半空中，本來還打算說些肉麻的話，但突然又覺得——想說的等見到對方再講，畢竟亞樹的反應總是很有趣。

他瞇起眼。
吹入陽台的風有些冷意，可能是挾帶水氣的緣故。

黑夜總是太冷了。真希望白天趕緊到來。

———

5:14 p.m.

周子宸在副駕駛座睡的東倒西歪。
等等就要上高速公路了。他撥起方向燈，讓車子緩緩靠向不阻人的路邊，打檔停下。

手機飛快地跳動訊息，有宋宇然的、有何亦安，也包含亞樹的。

Saeki_Aki

『！！真的？那我就不好意思的期待囉～亞樹做的東西最好吃了！ 』
『是噢？所以現在還在下嗎？聽起來營區是一片雪白世界了，大概很美又很冷吧 ？ 』
『鏟雪辛苦了，可以鏟在一起堆雪人哇！』
『我要先載朋友回老家，因為有點距離，應該會過夜，隔天早上就回來了，不要太想我噢？ 』

車窗外的世界一片灰濛。
一台台車飛快地從旁疾駛而過。

他按下音響，將音量鈕轉小，Ed Sheeran的Castle on the hill在車內流淌開來。
他長吐一口氣，確認自己保持清醒，這才再度將檔位打至D，腳輕輕踏上油門。

10:20 p.m.

躺在青年旅舍的上鋪，一手拿著單詞簿高舉著默背。
入住一晚的價格很便宜，即使床硬了點、隔音差勁透頂，都還在可忍耐的範圍內。不過就是房裡有點冷。

「我先用浴室囉？」
「……哎、啊！好，你先請吧！」遲疑了幾秒才發現有人在對自己說話。今天旅客不多，同房的男人朝他微笑，動作、神情、語調有禮，甚至會和自己打過招呼再使用浴室，似乎是個不錯的室友。

淅瀝瀝的水花聲響起。
他腦中浮現剛才的事情。

『蘇澤哥，進來坐吧？沒關係的。』
「不——我就不打擾你們了，你難得回家一趟，伯父伯母一定有很多話想跟你聊，你趕快進去——」

他幫子宸將行李搬到門口，一手插在兜袋裡，一手輕擺示意，轉身就要離開，卻正好和來者撞個碰頭。

站在面前的，是子昂跟子宸的母親。
那位曾經聲淚俱下，問他，知不知道些什麼的母親。

一陣子沒見，女人看上去又蒼老許多。
身形佝僂、髮白了半邊，眼神很是訝異。

「……對不起，我馬上離開。」
那個眼神他看一遍就懂了。
——他不想成為直直往傷口撞的那把利刃。

盡量迴避不去直視，他抿緊下唇，與婦人擦肩。

『蘇澤啊。』
但當他將手扶上外籬的柵門，婦人輕輕地喊了他一聲。
溫柔至極，就像那天還未來臨以前。

『改天再來玩吧？』

浴室門推開的聲音打斷思緒。
男人一邊擦拭頭髮一邊走出來，哼著似乎很熟悉又似乎完全陌生的旋律，這世界上的所有好像都是這樣，游離在明白與無知的邊際上。

他滑開只剩下15%電量的手機。
先是傳訊息跟子宸道了晚安，然後便是積累的未讀。

Saeki_Aki:
『哼哼，太過分了！怎麼說都是我們互相丟吧？ 』
『上次在溫泉說過，我可不會再輸的噢！』
『啊不過、我也很想亞樹，這是真的！晚安！ 』

從背包拿出了換洗衣物等需要用到的東西，他將手機留在位置上充電，慢慢爬下梯子，前往浴室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