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日。
——最後的學園祭。回想起那段冰冷的文字,彷彿在宣告著未知的終點即將到來,從事件發生後一直壓在心頭的疑問……此時也漸漸地浮上心頭。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都到這個時候才猶豫,是不是太晚了?站在操場旁看著陸續挑戰兩人三腳的人們,鈴卻只是默默地佇立在原地,既沒有去找人,也沒有改變心意挑戰其他指令,十指緊緊掐著有些破損的制服,在寒風的吹拂下,僵硬地幾乎快失去知覺。
為了挑戰指令而來到操場,迭律很快地就看見了獨自一人站著的--那個學妹。
腳步因此頓了一下,或許是舉措顯眼的原因,也或者是因為對方本來就在觀察著操場,學妹看了過來,迭律一時間無法讀懂對方的表情,倒是自己徒增無措感。
耳朵的傷沒有感染是萬幸。對方看起來似乎......好吧,距離太遠,他其實也無法判斷。
上一次把人搬回去之後就離開了,其實好像也沒幾天的事情,在發生這麼多狀況之後卻像是很遠之前,那個時候他努力按壓了自己的情緒,以為有成功,現在再見到卻好像並不如想像中那般順利。
至少他停頓了腳步後,就突然間很難再邁開,心中升起的情緒除了尷尬以外,還包含著......怕死了。
隨著熟悉的身影映入視線,僵硬的身體下意識地微微一顫,心頭突然湧出想做些什麼的念頭,卻又摸不清自己現在還能做什麼。
此時,早已沒有再攻擊彼此的理由了,但是曾經造成的傷害依然留存於身上,即使再想忘記也不可能視若無睹,更別說,對方還救了那時舊疾復發的自己。
對呀、為什麼學長要幫助自己呢?她有些迷惘地想著,明明無視自己也沒關係,即使什麼都不做也都可以說是仁慈了,為什麼……還是選擇幫助曾經企圖殺害自己的陌生人?
在她思考的短短幾個呼吸間,學長似乎也看到了自己,走向操場的腳步突然地停頓下來,讓她有種自己不得不開口的錯覺。
「那個……好久不見?」思索了許久,脫口而出的卻只有一句略為可笑的招呼。
「好久不見?」
回想起來,幾天的時間也像是幾周一般,大概是每天都有大大小小的事件的緣故吧,聯繫不上外界,他們被封閉在這一處看似很大的校園,不只時間感,其實連生活感都有些麻痺了。
「好久不見,妳沒事呢。」
迭律講完這句話之後才又邁開腳步,一直保持距離實在是有夠尷尬。
「......是來做兩人三腳嗎?」問了一句廢話來當作開頭,在學妹身前大概三步的距離停了下來:「之前......手指,對不起。」
道歉或許很偽善,或許很虛假,也根本是徒勞、來不及的空話,但是他不認為這是能夠不講的話語。
如果一直都不講的話,因衝突而累積的情緒大概永遠無法紓解。
「其實,我還沒有決定好要不要做,因為認識的人幾乎都……不在了。」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把話說了出來,寥寥數日的考驗卻讓她所認知的校園完全走樣,熟悉的人事物接二連三地消逝,縱使想要打起精神繼續支撐下去,身邊也早就沒什麼可以一起互相扶持的同伴了。
或者說,從一開始就沒有那樣的存在吧……
「……沒事的,學長,雖然這樣說可能很奇怪,但我很習慣那種事了,這不要緊的。」聽見那句道歉時,臉上的肌肉不自覺地牽動了一下,嘴角似乎微微流露一絲失敗的笑紋,心底卻像鬆了口氣般,輕輕地握了一下失去小指的手,語氣和緩地說「倒是我,不知道應該要先說謝謝還是……對不起,對於上次發生的事。」
聽見回應,迭律皺了皺眉頭,不太能確實的明白對方的意思,不想有多餘誤會的狀況,於是他沒有猶豫的開口詢問。
「習慣什麼?」
那種事是什麼事,偷襲人?還是受到傷害?不應該啊,這才不高一嗎?
「不要緊嗎?很痛的呀!」他不認同現在的事態,當然也不能接受學妹將之視為無所謂的態度:「我都很痛了,妳怎麼可能不痛呢?那是妳的身體耶,妳不重視它,這樣自己該有多難受?」
他訓話的口吻理所當然到就像是在跟熟人說話,迭律自己也沒意識到短短幾天而已,這已經是第二次對學妹擺出這樣的態度,比在家叨唸弟弟的時候還要更頻繁。
「......如果都會為了生存做出選擇,那就也要跟著好好照顧自己啊。」
「活下去的方式不一定都要這麼殘酷的,不是嗎?」放緩口吻,他終於走上前,停在學妹旁邊:「既然都為了我而道歉,也為自己向自己道歉吧。」
事到如今,曾經難以啟齒的過去似乎早已昭然若揭,就算自己不說明白,或許對方也能略知一二,想到這裡,鈴不禁有種想笑的感覺,哪怕這些事情一點都不好笑。
「我小時候是孤兒……什麼都不知道時就被黑幫收養,一直以為那種打打殺殺的事情很正常,直到後來被父親收養才知道……才知道我想的跟大家完全不一樣。」坦然說出來的瞬間,內心在鬆一口氣的同時卻也感到幾分刺痛,無論多麼努力,直到最後,自己還是無法變得跟大家一樣。
「那時候學到的是……疼痛是家常便飯,生命就像雜草般渺小,就算死去也馬上會有其他人取代,不會有任何人知道自己的存在,只要能夠活下去……就算很痛、很難受也要忍耐下去。」
聽著熟悉的叨唸聲傳入耳畔,出奇地,內心完全沒有一絲反感或不耐,反倒湧起一陣熟悉的暖意,僵硬的嘴角一點一滴地彎起一絲淺淺的弧度,說:「學長……好像我父親一樣,以前……他也對我說過一樣的話,叫我去找其他活下去的方式。」
「爸爸?」聞言,迭律努了努嘴,薄博的唇抿起來,形成那個招牌貓笑:「學長還沒成年,叫哥哥。」
他脫口而出的話就像兩人之間從未有過隔閡,或者說,那份隔閡正在一點一滴的消逝。
「跟妳說,雜草是春風吹又生的存在唷。」
沒有針對學妹吐露的過往做些評論,那是迭律不能理解的部分,但同時也感到不需要更深入理解。
「人類渺小,但生命堅韌;習慣疼痛,然後從中成長。但是啊,難過不需要忍耐,疼痛也可以喊出來,如果什麼都掩蓋下去,那就成為黑白色的了。」
動作自然的拍了拍學妹的頭,輕撫幾下,這番話講給對方聽的同時,也是在告訴自己。
「嗯--嘛,說起來,我弟弟還比妳小呢。」收起自己那一瞬的迷茫,迭律話鋒一轉,回到很上一章節的話題:「叫學長也是可以。妳呢?什麼名字呀?」
「——在春風中……再生嗎?」聽著對方的話語,久違的暖意緩緩地流入心房,就好像當初遇到父親的時候一樣,即使不能完全理解自己的想法,卻還是給予了她希望,讓她去尋找不同以往的方向。
「不、不是的,我的意思不是說學長像爸爸一樣,只是覺得學長剛剛說的話很像我爸爸會說的……唔……」糟了,好像越說越不對,這樣解釋也沒有比剛才還好啊……
「我、我嗎?我叫鈴……貓柳、鈴!」沒想到對方會詢問自己的名字,讓她不禁微微一愣,脫口而出的回應不再是之前平淡如死水般的語氣,而是更接近於平時那樣慌亂和生澀,彷彿方才碰面前的掙扎全都消失了一樣,囁嚅地問「那、那個……請問,學長的名字是?」
學妹的慌亂讓迭律沒有忍住的笑了,笑得足夠自在,連他自己也沒意料到會如此開懷。
「哈哈!鈴學得很快耶!學長很欣慰。」
話語略帶調侃,但並非諷刺,鈴能展現出自己的情緒,他想這肯定才是原本的她。
「我是迭律,更迭歸(規)律。」
用父母給的字義當作介紹詞,他是真的很喜歡這名字,想起家裡,又開始懷念那張床與沙發與每天的晚餐。
「那麼......請多多指教囉?鈴。」收起懷念,要回家就要破指令,迭律看了看周遭,直接提出邀約:「妳要不要跟我一起兩人三腳?」
「咦?謝、謝謝……不過學得快是指……?」環佈於四周的凝滯隨著對方的一笑,竟如同泡沫般一散即逝,就像悶在棉被裡許久終於忍不住探出頭的孩子,清新的空氣舒暢地拂過臉龐,令人不知不覺地放鬆下來。
「那……就請多多指教了,迭律學長。」聽到對方提出的邀約,鈴想也不想地便點了點頭,有些緊張地握緊了雙手,小小聲地說「我……我的體能還算不錯,一定會努力不拖累學長的!」
「表情!」
指了指自己的臉,笑的仿佛達成什麼般有著成就感。
「真的嗎?太好了,我的體能也不錯,可以互相幫上忙了。」
他也不知道這種時候為什麼還能講出這樣的話語,但是不知不覺就順著氣氛,而這樣帶著安逸感的情緒,已經感到好久沒有出現過了。
事實上,想起兩人三腳,再來可能也不好保持了。
「先去拿箱子吧。」
照著規則,他們抽了一個,打開時迭律不禁屏了氣息,很怕拿到鐵刺網。
▶黑-鐵製腳鍊,後面拖著10kg鐵球
「呀?」所以在還能接受的結果時,反而因為產生賺到了的感覺而愣住。
「這個……」該說有點熟悉嗎……似乎是以前受訓時經常訓練的項目,不過加入兩人三腳的元素後,總覺得多了一種微妙的娛樂感。
「總之,比起之前的跑步指令好多了,只要努力點應該就可以完成。」經過幾日的休息,身體也恢復了不少,雖然無法跟事發前相提並論,不過要做到不拖累人的程度也沒問題。
抱著箱子內的道具來到預備位置後,鈴一邊將繫著鐵球的腳鍊戴上腳踝一邊深呼吸了幾口氣,腳上的觸感雖有些冰冷,加在鍊上的重量更令人感到沉重,但是心情卻不可思議地感到輕快,彷彿執行眼前的指令再也沒有先前感受到得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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