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利亞埋首在公文堆裡，回過神來已經入夜許久。
他按了按眉間，眼看時間已經不早，便迅速收拾了桌子，關上辦公室裡的電燈、離開。

當他在走廊上快步走著，冷不防地，一股難以言喻的異樣感朝他襲來。

這突如其來的、猶如針對心靈的污染一般在腦海中擴散開來的不快，讓他很快就意識到這可能是「人為」造成的。

──該說幸好他是個意志堅定的人嗎？這種不快並沒有影響他太久。
但他十分在意是什麼樣的人會對自己造成這種影響。對方要不是故意惡作劇，要不就是……無法受控吧？
這可能會是嚴重事件的徵兆。他邊想著，邊在自己的周遭巡視了起來。

摩菲覺得自己突然深深的陷入了一個很長的夢，這個夢很沉很沉，像是一座重重的冰山壓在自己身上，怎麼抬頭，都看不見天空。

奇怪的是，明明他無比清晰的知道這是夢境，但迎面而來的窒息感和痛楚卻未減分毫。為了減輕自己的壓力，他試著動用了自己剛獲得不久的能力，毫無節制的、將這樣的感受擴散出去。

他纖弱的身軀倒臥在冰冷的辦公大廳地面，手中的公文散落一地，植入芯石的後頸有著刀割一般的疼痛。

誰來......救救我......

也許是因為並沒有特別敏銳的感知力，他花了一點時間將各個樓層都走過，才終於有點收穫。

在照說應該空無一人的大廳，他瞥見幾張散在地上的文件紙。
沿著紙張散落的方向走去，他更是看見了臥倒在地的人影。

此時，也許是因為接近了擴散的中心點，異樣感再次襲來。

－

「……一百三十七號，你真是隻乖狗狗。」
針頭扎入少年的手臂。

雖然少年沒有表現出任何反抗，但他的內心是千百個不願意。

……

又結束了一場廝殺。此時藥物的效果來到最頂點，少年的呼吸已經沒有規律可言、心跳脈搏也死命狂跳。
他清楚在那之後是什麼。

在休息室的他，感受著藥物戒斷症狀啃蝕著自己的每一吋皮膚。
灼熱、疼痛、痠麻，但他除了咬牙忍耐也不能做什麼。

－

記憶深處的疼痛與無助來得太突然，他一時之間差點要以為自己還是競技場裡的困獸。
直到他抬起頭，看向眼前痛苦呻吟的人。

……幻覺勾起了記憶。
是她造成的。

他甩甩頭，直直往倒在地上的女子走去。

「……醒醒！」

他隱隱約約聽見一陣急促的呼喚劃破眼前的漆黑，但那僅僅是一瞬間，轉眼間自己又像是被四週的影子屏蔽了一般，再次被推入深水。

「是.......是誰......」他的大腦本能般的對靠近的人發出更加劇烈的攻擊，這或許是他的身體在能力失控時繁衍出的自衛機制，他伸手抓住對方的上臂，而那人的回憶也就在此刻一點一滴的匯入自己的腦海中。

在讀取的瞬間，他彷彿體驗了對方的過去。
在那裡，有著極其相似於自己卻又截然不同東西，競技場裡熱辣的風，和黝黑皮膚底下血液不正常的沸騰。

他讀到了戰鬥、讀到了疲乏和不堪，讀到了隱藏在那人淡漠面孔底下千瘡百孔的過去。

無法控制的，他也將自己的回憶逆流過去。

一次次喪失珍惜之人的痛苦，違法的藥物和從幼年時期蔓延的性虐待，那些殺死過自己的、不論是痛覺還是回憶，都降落在無辜的對方身上。

有什麼東西衝擊了自己的心臟。

－

嬌小的身體承受著任何活著的生命都不該承受的痛楚。
他感覺自己像是以第三人稱，如電影運鏡般看著，但一切的主角卻替換成了年幼的自己。



下一秒鏡頭成了第一人稱，「他」是誰已經不重要了──熱辣辣的痛楚在自己身上四處迸開、想反抗卻無力的恐懼渲染著心靈、肉體如同線控木偶般遭人恣意妄為；重要的人不斷在眼前倒下、用藥的後遺症如同螻蟻在皮膚底下鑽孔……
「他」一次次地死亡。

－

以利亞回過神來，注意到自己的上臂正被人緊緊抓著。

當他意識到眼前的人──眼前的男子，正是方才輪播的記憶中的主角，他的眼角反射性地泛了淚。

他用空著的那隻手反握住對方纖細的手、緊緊地抓住。
「……沒事了。」他下意識說出口。「沒事了，都結束了……」

「……快醒醒。」

他從未這麼狼狽，汗水和淚水浸濕著他的面孔，許久以來，他一直隱忍著這樣的痛苦，好幾次他都以為自己痊癒了，但是那些過往的經歷，其實在他平常溫和柔軟的外表之下，早已生瘡流膿。

對方的那句安慰明明誰來講都平淡無奇，可是就在此刻，他知道對方並非刻意憐憫或是虛情假意，而是完完全全的同理著自己，這句話也宛若咒語一般，將他從沉沉的噩夢中拯救出來。

他張開了雙眼，完全的清醒了過來。

「對不起......我很抱歉、......我不、我不應該......」

看著對方鏡片後的雙眸，頓時之間他意識到了自己方才做了什麼無法挽回的事情，而那些埋藏在心裡的苦痛，連同對方所沒有哭出來的部份，都一併的從他的眼眶中滑落。

他感受著那人的感受。

他僅僅是搖了搖頭。

照理來說無端被捲進這麼痛苦的漩渦，應該要感到生氣或責怪吧？但在體驗了眼前這人的過去之後，他的心中只有同理和悲傷。

就像那些經歷都是他親身體驗過一般。
你總不會去責備經歷痛苦之人啊。

「……『忍受試探的人是有福的，因為他經過試驗以後，必得生命的冠冕；這是主應許給那些愛他之人的。』。」
他輕聲道出聖經中的句子，語氣雖然淡然，卻帶著一分不容忽視的溫柔。

眼淚掉了一陣子之後，他的情緒也漸漸的歸於平靜，他用自己的袖子輕輕的擦拭著已經變得紅通通的眼角，雖然有失禮貌，可是如今在這個知道自己一切的人面前，似乎也可以省去那些繁瑣的禮節。

「以利亞先生......這些話語、很溫暖呢。」有點不好意思的鬆開了對方的上臂，「您真的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如果自己擁有兄長的話，想必也是像對方一樣、擁有穩重又堅定的眼神吧。

自己的手腕還被對方握住，因為還有散落一地的文件需要撿拾，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不該掙脫開來。

「……連我的名字都被你讀取到了嗎。」這就是特殊兵的能力吧，佩服。照說他是抗拒這類人的，但經過方才那一番猝不及防的心靈交流，他不得不瞬間對眼前的人卸下防備。

……過了一會兒他才想起自己還握著人家的手。
「抱歉。」於是他趕緊放開。「……身體還行嗎？要不要先扶你到旁邊休息？」

「姆......」被鬆開手後先是將臉埋進了自己的袖子兩秒，才滿臉通紅的抬起了臉，因為過於鬆懈，居然把對方的名字也直接的說出來了，就算再怎麼無心，讀遍對方過往還是一個巨大的過失。

「......謝謝你，我覺得自己好多了......不用扶著我也沒關係。」他搖了搖頭，笑容再次回到了他的臉龐，同時他也開始著手撿起地上的公文。

「雖然現在介紹似乎有點順序錯誤......不過......我叫摩菲、是心靈特殊兵中的一員。」

「嗯。」他點點頭。「能猜得到。」指的是對方的兵種。

接著他也起身，跟對方一起收拾散落一地的公文。
「……剛才的狀況，有辦法預防或治療嗎？」然後他不解風情的腦袋想出了這個不太體貼的問題。

「也許我需要跟活生生的人練習......好掌握有關心靈的技巧、也許就不會再復發了呢。」剛植入芯石，進入軍營的時間不過短短幾週，除了要適應新的環境和人際關係外，半夜也時常被手術留下的傷給痛醒。想到這裡，他的音量不自覺的越來越小，這種一不小心可能會傷害到他人的技能，他是不敢隨意練習使用的。

「啊、對了，以利亞先生還沒吃晚餐吧？我可以邀請您共進晚餐嗎......拜託？」他漂亮的眼睛眨了眨，滿臉都是不希望被拒絕的模樣。

「練習啊⋯⋯那得慎選對象。」試想了一下剛才那用震撼也不足以形容的體驗，如果落在別人身上該有多危險。
搞不好一個不小心就會把人弄瘋了啊。

他把拾起的文件整理好，交還給對方。

「我還沒吃，可以一起。」不解風情的男人，在對方的眨眼攻勢之下顯得毫無動搖，依然面無表情、語氣淡然。

「......那真是太好了。」一顆懸著的心終於落地。

看著對方沒什麼表情波動的面孔，他不禁打錯心底產生了欽佩之情，如果自己早年能擁有對方一半堅毅，也許很多事情都能省去諸多糾結。

接過文件之後好好的交接給了櫃檯人員才領著人走出辦公大樓，往自己在軍營的住所前行，一路上都在認真思索著要用什麼食材來料理晚餐，以致於這一小段路程都沒有什麼積極的談話。

直到走到家門口時，他才一不小心的把想法投遞到對方腦海裡。

『雖然想著番茄湯還是香菇湯好，但是像以利亞先生這樣的人，可能也不是很在意晚餐的湯是吃什麼吧？』

「⋯⋯」被突然傳進腦裡的聲音稍微嚇了一跳，盯著人看了一下。

「⋯⋯對，我不在意。你無法決定的話，那就番茄湯吧。」然後淡然地回應。

這種時候就算是隨便選擇一種，也要裝作有點期待的樣子才行呢。

那麼一定要做出讓對方驚豔的菜色才行。
他圍上圍裙，走進廚房開始處理已經洗好切好的菜，不過幾分鐘，濃郁的香氣便四溢在並不大的房間裡。

『隨便坐就可以，房間裡的書也可以任意翻閱......啊、我用能力溝通會讓您感到不適嗎？』

房間裡的書多的不可思議，大致上分為食譜、歷史、文學，但有一部份的書不太容易分類究竟是文學還是食譜，如《浮士德筆下的檸檬它》、《傲慢與偏見與瑪德蓮》

「不會，我不介意。」視線打量著架上的書本。「……倒是有點好奇，你的能力也能讀取我腦裡正在想的嗎？」
『比如說，像這樣。』在心裡想著，沒有說出口。

然後他的目光集中到了那些名稱微妙的書，現在他正納悶著那本《莎士比亞與馬鈴薯燉肉》都寫了些什麼。

『可以的，沒問題，不過我能分辨出這是不是要傳給我的訊息，如果不是的話，在任務以外的時間，我是不能隨便侵犯人權的......唔、不過今天是特例就是了。』他的語氣在對方腦中響起的時候仍然帶著笑意和輕柔的起伏。

他端著一鍋馬鈴薯燉肉出來放置在桌上，正巧看到對方一直盯著自己架上的同一本書。

『正巧我用了上頭的食譜做了今天的晚餐呢......那永遠不會錯誤的判斷，也必須經過七次的試煉，這鍋肉要入水七次，再用調淡過的醋醃漬。』

xin0721:
『今天的狀況確實……也許我能幫助你練習控制。』大概是因為在腦裡想著沒有說出口的關係，他順順的傳遞了這樣的訊息給對方。
然後瞬間覺得有點後悔。

「……原來是用莎士比亞的劇本台詞寫成的食譜？挺有趣。」對書名的納悶馬上就得到了解答。
「看起來很美味呢。」身為味痴，他說得有點心虛。

「那真是太好了、那在您空閒的時候，一切就麻煩了。」閱人無數的摩菲怎麼可能看不出對方神色中的一絲遲疑，不過對現在的他來說，要找到一個願意陪伴練習這高風險技能並給予建議的對象實在太過必要，他無法拒絕這樣的好意。

「您若是有興趣的話，類似的書這裡很多，待會我可以一一介紹......至於這鍋燉肉、我相信看起來絕對比吃起來美味，所以趁熱嘗嘗吧？」他應著那句僵硬的稱讚而忍不住笑了出來，站起身來在對方的碗盛上適中份量的馬鈴薯燉肉。

感覺......以利亞先生不擅長說謊啊。

xin0721:
嗯？話裡的心虛被聽出來了嗎？
他面無表情地納悶著自己這拙劣的社交技巧，究竟何時才能有一點進步。

「謝謝，摩菲先生。那我就開動了。」在餐桌前就坐，接過對方盛好的馬鈴薯燉肉，隨後進行了短暫的飯前禱告。

嚐了一口，覺得

覺得......自己果然還是這麼味痴。
是一份能填飽肚子的餐點呢──雖然很對不起人家用心準備，但以這個人的標準來說真的吃不出什麼特別的評價。

「嗯，十分美味。」又一次心虛地說道。

DeadManWalking_:
「叫我摩菲先生......似乎聽起來太正式了、如果可以的話，可以直稱我摩菲或者菲菲就可以了。」摩菲這個名稱是外來語，母音的部份並不是那麼好發音，他認識的人當中能完美發出這個音的人並不算多，所以特別提出來也是希望省去對方的困擾，不過這麼細微的體貼大概是無法傳遞到對方心中的。

「謝謝。」連讀心的能力都不需要，他也能清楚的知道對方對自己做的餐點的評價有多平淡，不過這次他只是笑了笑，並沒有想要用暗示來拆穿對方，他的心思依然在稱呼上頭打轉。

「這麼說來、我似乎也叫以利亞先生......先生呢......應該有更恰當的稱呼才對......啊、」他的腦中突然浮現起『哥哥』兩字，也許是對方的形象太符合自己對於哥哥的想像，才會出現這樣的想法。

「是嗎，那我就叫你摩菲了。」點點頭。

「⋯⋯想怎麼稱呼我都無所謂。」對方似乎想到了什麼？
稱呼嗎，他真的是無所謂，就算被取怪綽號還是被喊怪胎都無所謂。

「......那就叫哥哥好了。」他移動了一下餐桌上的刀叉，眨了眨眼想看對方會露出什麼樣的反應。「可以嗎？」

應該是什麼反應也沒有吧。
他暗自猜想。

其實換作是平時的摩菲絕不會一而再再而三地給別人造成困擾，更不會試圖去與他人拉近距離，不過因著今天這一連串的事故，確實讓他想念起了與人之間連結的感受。

如果是眼前這個人的話，應該可以吧。

這倒是個有點令他意外的答案，他看著眼前的人眨了眨眼。

「可以。」然後他恢復一貫的淡然。「……不過我沒有把握能表現得像一位兄長。」
是錯覺嗎？他那雙金色的眼眸似乎瞬間閃過了一絲惆悵。

「我倒覺得你一定能做的很好呢，哥哥。」
凝視了對方一陣子，確認對方神情中沒有不悅，才露出一個鬆懈下來的微笑。

「還有飯後甜點哦，如果回去的時間不嫌晚的話，留下來一起吃吧。」

「嗯。」他抬起手腕看了一下錶，時間也許不算早，但晚歸也無所謂。「那就麻煩你了。」

飯後甜點是一塊看起來是紅莓，實則是藍莓口味的甜派，摩菲喜歡在菜色上做一些神秘的改動，雖然不清楚對方是否對這道甜點有沒有產生一點新鮮感，不過至少是好好的全部吃完了。

在軍營的日子本該很難熬，尤其是在他能力仍不穩定的時期，可是冥冥之中，他有一種一切都會往好的方向前行的預感，總而言之、能認識對方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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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級感謝菲菲&菲菲中的交流！！
我也想吃菲菲的料理啦！！藍莓派！！ (到底在幹嘛

DeadManWalking_:
吃！吃爆！都吃一起吃
我也想跟哥哥一起進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