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的圖書館，某一隅仍亮著一小盞昏黃的燈。

　　如同前幾年他於此度過的漫漫時光，讓振筆疾書的細小聲響迴盪整個館內。

　　等他帶著筆記本來到資訊站時，太陽已經升得老高了。

「丼，能聊聊嗎？」經過一室的彩繪玻璃，目前有幾幕正轉播著工廠內的情況；為了舉辦歡送會而改變了桌椅的排列，煥然一新成點綴著溫馨歡快的宴地。

丼正坐在小白雲懶骨頭上發呆。
聽到上頭傳來季煌的聲音才回過神來。

「咦、你沒有要去歡送會嗎？」

「晚點而已。」挑挑眉，看著懶骨頭上似乎沒有移動意思的丼，「……你呢？」

「我……我不知道。」
說到底，現在心情頗複雜，何況他有點對離別場面感到不自在。

反正在彩繪玻璃前也看得到的。

「你覺得我該去嗎？致個詞、道個別什麼的。」

「為什麼不？」他走到懶骨頭旁邊單膝蹲下，與丼平視，「這次活動能成功，你也功不可沒。」

「還是說……你不想去呢？」伸出一掌的手背，輕輕碰上男孩的額側，「是的話，我也不勉強你。」

「我沒……其實沒有做什麼。」
在季煌的注視下覺得非常不好意思。

轉個身、改為趴在懶骨頭上。
「不是不想……但也沒有很想……只是、唉不知道 」

腦子一團亂。

抬頭蹭了蹭季煌的手。
「我們先到處晃晃吧，好嗎？哪裡都可以。」

「當然好。」翻過手，讓掌心朝上做出邀請的手勢，「來吧。」

不過下一秒，又像突然想到什麼似地，背過身，「還是說……」

轉頭，示意性地朝他點了點自己的肩背，「想這樣呢？」

oO（耶？！）

腦子一片空白。

「喔、喔……好 」反正我就懶得走！才不是撒嬌。

算了、別自欺欺人了。

丼自暴自棄地把臉埋到季煌背後。
「走吧……」
音量小得近乎呢喃。

低低一笑，他晃地一下將嬌小的身軀托上背，悠悠步出資訊站。

「帶你看個東西。」以順時針的方向行走，首先路過了交誼廳。

那棟建築物的邊緣隱隱泛起了透明——就像那時的鹿群一樣。

他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又接著來到了自己最熟悉的牧場。

原先用以放風的茵茵草原區已不復存在，像塊毫無生機的凍土，突兀地晾在牧場的範圍內；動物房舍的情況則是和交誼廳相去不遠……

季煌的腳步很穩。
說不上寬闊的背給人絕對的安心——就算體溫稍微低了些。

丼懶洋洋地枕在季煌肩上，頭隨著對方的步伐起伏一點一點。他放任自己那堆無謂的煩惱自行糾結，目光看向路旁的景物。

交誼廳、牧場、草原區、房舍。
一個、一個、一個，消失。

之前他都躲起來了、沒看到（也可以說是刻意避開）告別與割捨的橋段。如今不免一陣恍惚。

直至聽到季煌說話才回過神。
「要看什麼？」

「之前常常在想，為什麼留在村裡的創造之物，時間到了就會消失，但『我們』，卻只是沉睡……」沒有直面回答丼的問題，而是先平鋪直敘埋在心裡許久的疑惑：「我們某方面來說，不也算是『村子的創造之物』嗎？」

用僅存的魔法讓自己的筆記本浮空，翻開給丼瞧瞧——

✱ OC ← OC之神 ⇋ 創作者

✱ 「創作者」是什麼？
→ 能夠提供源源不絕的能量的人

✱ 「OC之神」是什麼？
→ 所有靈感的集合體，亦為所有OC的源頭，會與創作者提供的能量相互呼應

✱ 「OC」是什麼？

→ 感應創作者的能量後，從OC之神分離出的獨一無二的個體，屬於創作者

✱ 「我們」是什麼？
→ 神的子民，是尚未從OC之神分離出的個體

✱ 「次元壁」是什麼？
→ 造成OC無法和創作者交流的屏障
★ 計畫核心

所謂「神的子民」，從村子——從OC之神——而生，又因為還沒完全分離的緣故，成了一種像是半神的存在；他們可以自由組合設定，像魔法一般任意生成「創造之物」，唯一的缺憾便是無法永存。

即使下一次，他再創造那九隻各有名字的鹿，牠們也都不具有今年種種事情的印象，是全新的、陌生的……

「可是我們有『累積』……」背著丼，一路走到工廠附近，「我們有『記憶』……」

「之前翻遍了圖書館，還是搞不懂這種『延續性』……這種讓我們跟真正的OC似乎又有點一樣的地方，到底在哪裡？」來到在廠房旁邊，已經默默增殖許多的雪人群前。

「然後我發現了這個——」擺擺頭，示意丼看向它們：在村莊大部分的東西都漸趨透明的這個時間，除了雪鹿頭上的雪兔以外，其他雪像都完好如初。

「這些是他們做的……」朝雪像們伸出手，隔空描摹它們的輪廓。
手指點過的位置有一片片小雪花飄舞。

是因為能量源……嗎？

「所以來自創作者的能量是可以留下來的……可我們不是啊……」
總覺得還差那麼一點點

「那你覺得是為什麼？」

「這只是我的猜測……」就跟他筆記上大部分的內容一樣，都是藉由鑽研那些日積月累的資料，抽絲剝繭拼湊出來的線索，「真正的OC擁有創作者直接供應的能量，所以他們創造出來的東西同樣具有延續性。」

「而我們這些大概只是吸取零散的能量才得以活動的半OC，為什麼也能有延續性……」他的語調輕淺，極帶保留，「這真的只是我的猜測——有沒有可能，我們的身上其實也留著哪個創作者的能量？」

「不覺得很奇怪嗎？」轉往聖樹的方向凝視，「我曾經以為所有OC都是先經過我們這樣的階段，等時機到了才變成真正的OC，但都過去多久時間了，這裡都一直只有我們……」

既然有創作者，那為什麼把我們留在這裡？

他很想問，可他不敢知道答案。
就算答案可能並不存在。


「會不會是……像我們這樣的村莊其實也不只一個呢？」輕聲問道。

「這就是我們接下來的調查目標了。」突地踮踮腳，跳動了一下，讓背上的孩子騰空零點幾毫秒。

隨後驀地歛起笑容，看向那隻出於己手、正走向盡頭的雪兔，眼底透著幾絲傷感，娓娓道來：「丼，老實說，我大概一直都很焦慮。」

「怕哪一年睡去後，再也不會醒來……之類的。」聲音裡滲著連自己也沒有發覺的，極細、極小的輕顫，「就是拐騙大家，也想脫離這種對於未知的恐懼……」

「雖然說計畫失敗了，沒有覺得挫折是騙人的，不過一想到新的可能性，又感覺能繼續下去。」微微偏頭，給他一抹微笑，「你會幫我的，對吧？」

「哇啊 」冷不防被嚇了一跳，攀在肩上的手猛地縮緊。

心頭倒是突然輕鬆了許多。

對於季煌表現出的不安，丼心底訝異：那可是他一直以來視為偶像的存在啊！如今這副模樣，顯得特別——
真實。

他不吭聲，盯著對方看了一會兒後——
以額頭輕輕撞了下對方的後腦杓、權當回答。

「走吧、」懸在半空中的一雙腳心情頗好地踢了踢，「去歡送會。」

「走吧！」稍稍仰仰頭，輕輕回頂他的額一記，往工廠的大門邁步。

「……我從來沒有認真問過你們，究竟是怎麼想的。」

　　不——不是的。
　　是他從來沒有認真想過，是否應該跟其他夥伴談談，兀自以為這是他一人的事而逞強著。

　　……好了。
　　對自己誠實吧。

　　無論如何，他們都同進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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