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甦醒的眼有些畏光。
位於地窖的寢室不曾感受過太陽的慈愛，唯一的光源只來自牆面設置的微小燭光，他下意識伸手擋住那其實也稱不上強烈的光源，直到帶著睡意的眸慢慢適應了光線，逐漸對焦在放置於床邊、顯示著室外天氣的水晶球身上。

──下雪了？難怪氣溫似乎比昨晚冷了不少。
望著水晶球內飄散的銀白雪花，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將暴露在冷空氣的手縮回溫暖的被窩，然後翻了身把臉埋進枕頭，墨綠色的腦袋蹭著柔軟的布料，大抵有就這麼睡回去的打算。寒冷的冬日任誰都想在床上當條棉被蟲，二階堂大和自然也奉行這個道理，而且現在還是能賴床賴得理所當然的休日，睡到中午後起床去餐廳覓食，再回到交誼廳窩在壁爐前悠閒地下幾盤巫師棋，這樣的行程安排或許不算太糜爛。

更何況哥哥昨天可說是用腦過度啊，他想著，埋在枕頭裡的臉笑得無奈。縱使是自己駕輕就熟的科目，陪著一個總是不小心就會認真過頭的傢伙複習學科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明明是連續假期，昨晚他三催四請不成，最後得直接把人扛回寢室才有辦法讓這幾天幾乎定居在自修室的備考生好好睡上一覺......啊。

像是想起了什麼，上一秒還蜷在棉被裡的史萊哲林級長震了一下，而後撐起身子，眼神朝右方的床位望去──潔白的床單幾乎沒有皺褶，棉被也不意外地被折得整整齊齊，早已沒了來自床的主人的溫度。幾個小時前被他隨意扔在書桌的課本及羽毛筆被放回它們該在的位置，披在椅背上的深綠色斗篷只剩孤伶伶一件，倒是有著學院象徵、銀與綠交錯的條紋圍巾還好端端地掛在壁勾上。

「ソウ這傢伙……」
輕聲的低喃融進初晨寒冷的空氣中，他著實捨不得離開溫暖的被褥，但在掙扎最後幾秒後還是慢慢起身，將腳探進冰涼的拖鞋，一手掩著呵欠，另一手則摸向床邊翻找著眼鏡的蹤跡。
「哈啾！」

──果然好冷。

✻ ✻ ✻

細雪猶如羽毛般柔軟，落在臉上後很快便化開了，冰冰的，並不難受。今年冬天來得比往年晚，直至十二月初才降下初雪，接連幾個禮拜都是濕冷的陰雨天，陽光偶爾會露臉，霍格華茲湖的霸王魷魚總喜歡趁這難得的時光浮出水面曬太陽。寒冷的天氣幾乎人人只想待在壁爐前，再加上大多數學生都回家過節了，除了從寢室出來的交誼聽見得著人影外，大和一路上沒遇到其他人，通往室外的長廊連不在意氣溫的駐塔幽靈都沒興趣過來，空蕩蕩的顯得特別冷清。
其實他並不肯定逢坂壯五的去向，只是直覺地認為這個同寢的後輩會在飄雪的此刻前往這個地方罷了──而事實也證明他的猜想是正確的。

「啊、早安，大和さん。」
「早安。」
推開溫室大門，他很快就在一叢叢作為藥草學教材的奇花異草間找到自己要找的人。被玻璃罩著的室內空間比起戶外要溫暖許多，但那些飄散在空中、閃爍著柔和微光的鵝黃色毛球或許才是真正的功臣。他伸手戳了戳那些發光的玩意兒，小小的毛球在被指尖觸碰到時會像小動物被嚇到一般地炸毛，大和覺得有趣，一邊走向那還在溫室一角忙碌著的人，一邊還不忘沿路騷擾這些不知名的療癒毛絨球。

壯五在符咒方面頗具天份，雖然這些自創咒語往往會以難以用言語來形容的型態呈現(如同他在變形學課堂上的那些壯舉)，偶爾還是會有像小毛球這類平易近人的產物誕生。不過，大多時候這位優等生創造出來的東西還是和他本人和善的面容有著極大差距就是了。

「這群孩子很可愛吧？」
他敢保證這個問句的主詞絕對不是發光的絨毛球。面對笑得一臉無害的逢坂壯五，二階堂大和一時之間還真的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去和對方手上抱著的那隻眼神空洞還不斷發出神秘叫聲的生物對視。
說是生物也不正確，這群外表像是兔子和貓咪亡魂的軀體其實只是被施予魔法的雪塊，用石礫和煤炭組成的五官有種說不出的詭異感，此刻的他們聽從施咒者的指令，正盡責地幫花盆裡枝枒微微顫抖的藥草圍上圍巾，還貼心地打上漂亮的蝴蝶結。

「……我記得學校的魔蘋果原本數量沒這麼多吧，該不會又是千さん偷偷養的還要你幫忙照顧？」
「千さん有經過教授許可喔。聽說是新的研究計畫，過程需要用到大量的魔蘋果根才一口氣繁殖這麼多。」而且魔蘋果這種極富個性的藥草相當難照料，千さん果然十分令人欽佩。每當話題提及自己尊敬的前輩總能順利打開他的話匣子，壯五語帶興奮地說著，鬆開手讓那隻不斷掙扎的冰雪小怪獸歸隊繼續他們幫魔蘋果穿戴圍巾的大業。

「話說回來，大和さん怎麼會過來這裡？現在時間應該還很早......嗯......那個、大和さん，雖然只是一點小法術，但要是你再繼續做這些騷擾行為的話我會感到很困擾的......」
「咦？啊......抱歉抱歉，因為他們的反應實在太有趣啦。」
原本還遍佈整個溫室的發光毛球遭受突襲後紛紛聚集起來躲在壯五身後，弄得他只能先暫時停下手邊的工作，忙著安撫這些受驚的孩子。縱使心裡懷著歉意，但當那對紫眸朝自己投來困擾又帶點怨懟的眼神時，大和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分點溫暖給哥哥吧。」他說。小傢伙都跑到你那裡去，哥哥現在突然覺得有點冷啊。
然而懸在半空中的手還未能碰到對方蔥白的指尖，伴隨突如其來的撞擊而來的除了雪的寒意，還有逐漸佔據他視野的詭譎笑顏——

「等......等等你們要做什麼？哥哥我不需要圍巾喔謝斜呃......咳！太緊了、你們綁太緊了！」
「大和さん沒事吧？！等我一下、我馬上......噗......啊、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沒關係……你笑吧......」

越掙扎只會越慘罷了。被一擁而上的冰雪怪獸弄得連眼鏡都歪了的大和只能任由他們在自己身上纏上一條又一條五顏六色的圍巾，覺得自己活脫脫像棵聖誕樹。直到作亂的小怪獸手牽著手圍著他們最終完成的偉大作品快樂地唱完一輪聖誕組曲，失去魔力的他們才紛紛變回原始的模樣，在兩人腳邊化作一小堆積雪，彷彿上一秒還存在的鬧騰不曾發生過。

「對不起，這群孩子其實沒有惡意的……」
「我知道，他們是貼心又護主的好孩子。」如果不要那麼過激那就更好了。
面對一臉愧疚幫自己解開束縛的壯五，他默默將後半段話吞了回去。
「對了！環くん和陸くん不是一直很想要養寵物嗎？等他們回來後我就送他們一人一隻小怪獸如何？」
「勇敢的小獅子們大概會被嚇哭吧。」
「咦？」
「不，當我沒說……小孩子隨便用些糖果打發就行了，太疼他們也不好。」
「例如大和さん在床邊堆成小山的蜂蜜公爵？」
「順便的，順便的。誰叫從三根掃帚出來拐個彎就遇到糖果店的促銷攻擊，哥哥我對這種事情很沒辦法啊，就當是幫忙衝業績。」
「大和さん真的是很溫柔的人。」
「『溫柔』這種詞還是用在ソウ身上比較合適吧。」

「是這樣嗎？」
「是啊──所以，溫柔聰明又善解人意的ソウ願意犧牲用功讀書的時間來陪哥哥過無所事事的一天嗎？」
「這是大和さん說這番話的目的嗎……」
解開纏繞在大和身上的最後一條圍巾，壯五露出了無奈的笑容。
「無所事事的話有點難度，」他說，「但如果是跟大和さん一起享受聖誕限定的奶油啤酒，應該就不算是虛度光陰了……？」

不確定的語氣和帶著詢問意味的視線都是動搖的證明，誘惑大考將近、孜孜眷眷的備考生放下書本，比起「溫柔」果然還是「自私」更適合自己。

在對方被欲望壓制的理性重回大腦之前有三件事要做──
其一，用從寢室帶出來的銀綠色圍巾把對方裹得緊緊實實。
其二，在到達目的地前不能隨便放開對方的手。
其三──

「ソウ，」
唇上傳來的溫度比想像中更冰涼了些，但睜開眼後他所看到的逢坂壯五絕對比他腦中描繪出來的畫面還可愛一百倍──

「聖誕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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