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誕節前的假日，佳節氣氛正濃。店內幾周前就已換上應景的裝飾，12月的菜單也多了幾款充滿過節風情的甜品和咖啡。
臨近打烊時間，店裡的甜點早就銷售一空，本該熄火的廚房卻飄出一絲紅糖的甜味。工讀生們開始心不在焉，因為他們知道今天下班後每個人都能吃到他們的主廚親手煮的湯圓。
安南從搓湯圓到備料通通一手包辦，湯圓皮Q餡足，比外頭買的現成品要好吃得多。紅豆也燉到軟爛，吃到嘴裡綿密香甜。
身為店長的他當然不必等下班，安南一煮好就湊過去撈了一碗，沒良心的行使特權，大刺刺地坐在店裡享用，享受工讀生小朋友們怨懟的目光。

「餓了嗎？要不要也來一碗？」
他突然轉過頭，對坐在後面角落的男子說道。對方本來正撐在桌上滑手機，聽到他的聲音瞬間坐正，表情有些受寵若驚。
「不、不用！今晚嫂子也會煮，謝謝霖哥。」
「要讓你們所有人都有的吃，這得用多大的鍋啊？」
他笑了聲沒再勉強，打開手機確認小旅行的行程。為了以防萬一，他最後還是跟羅亦討了個小弟擺在店裡，裝成一般客人。聽羅亦說本來那群小子口口聲聲說要留守店裡保護有身孕的嫂子，就算來這裡坐著吹冷氣就能拿薪水也不肯。但一聽到犯菸癮能去後門抽一口，態度丕變搶著要來。
為了孕婦著想，那群小夥子被下了禁令，不准把菸味帶進室內，羅亦更是乾脆的戒了菸，已經頗有當爹的樣子。真令人意想不到。

兩週過去，他的店並沒有什麼事情發生。唯一會引起關注的，就是莫老闆的出現。那個男人似乎發覺他和黑已經徹底和好，不再做出別有用心的言行，就和以前一樣每週會來一兩次安靜的喝咖啡，偶爾梓熙也會一起出現，和他分享這條街上小道消息和各式各樣的八卦。
而那男人八卦的對象，也包括他自己。

黑最近比前陣子更常來店裡，大多數時候是來接他下班，偶爾會帶著記事本在店裡待上一會。憑那雙桃花眼敏銳的觀察力，男子早就發現那枚銀戒並沒有出現在黑的手上。對方試圖旁敲側擊，但他並未透漏什麼。
他沒忘記當初有多麼滿心期待親手做的戒指戴在那人手上的模樣，只不過那枚銀圈如今留給他的感受太過複雜，他捨不得扔，卻也不太願意再看到它出現在日常生活中，於是就這樣封存起來。

反正，遲早有一天，他手上就會套上與那人的對戒。根本不需要急於一時。
安逸的日子使人鬆懈，儘管他每天早上都提醒自己不可輕忽那個男人的威脅性，但時間一久，他也忍不住想黑的擔憂是不是多餘的了。

──不。別傻了，你很清楚那個男人不可能什麼也不做，對吧？

打烊時間一過，最後一組客人前腳剛離開，店裡的小鬼們忍不住歡呼，一個個搶著衝到廚房去。今天他就特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是提醒他們吃飽後該做的打掃工作不許馬虎，就整理好自己的東西準備返家。

安靜。
安靜得不尋常。
自從那次Munch之後，他和Dan居然安安靜靜地過了兩週。第一週，他總是草木皆兵，也盡可能待在咖啡店，讓Dan處於他的視線範圍內，同時觀察來店的人是否有可疑。
過了兩週，他終於刪掉了列表上的一個項目——「騷擾Irish店面及其員工」。
這兩個禮拜以來，他一直在思考King會做什麼事情來刁難他。意想不到地，King沒有搞砸他的生意。年末本來就是交投淡靜，撇除一些無法收拾的爛攤子外，他的投資交易尚算正常。他還以為King會首先從經濟方面攻擊他，往他連日緊急調配資金，庸人自擾了一輪，King卻是完全沒把他的生意看在眼內。

在北京和洛杉磯的家人未見受影響，Dan的家人亦是一切安好。
咖啡店和家裡也是一切如常。店裡一如既往開始了耶誕商品推銷，當中以擠滿奶油、再撒上紅桑子糖粒和放上一塊聖誕樹小餅乾的摩卡最受歡迎；他收到姐寄來的聖誕禮物，一份是給狗兒們的聖誕衣服，另一份是給他和Dan的深層肌肉按摩器，附上Hailey一幅親筆作畫，背後有George潦草的留言，解釋那幾個火柴人和圈圈是穿著冰雪女王服飾的Hailey，還有他、Dan以及兩隻狗。
大家都像是在安靜地準備迎接節日。

他一度在想，以King的性格，那人很有可能一回去便忘了要讓Dan臣服的事。但那實在太樂觀，從來沒人像Dan那樣羞辱過King。那個男人肯定會報復。
只是，逐一排除掉這些他能想到的可能性之後，他就實在是毫無頭緒了。
待時間差不多，他開啟了電鍋的慢煮功能，利用出門接Dan回家的這段時間將之前準備好的蔬菜和牛肉燉熟。

一進店，馬上聞到紅糖那甜絲絲的味道。他本來以為是節日咖啡的糖分又進一步調升，後來看到工讀生們圍在一起，人手一碗甜湯，才知道是親手安南做了湯圓。
那個叫芊芊的工讀生見他來了，馬上乖巧地給他盛了一碗，小朋友們七嘴八舌地推介安南做的湯圓，怕且是比介紹商品更賣力了。只見小小的碗子裡裝著好多顆又大又飽滿的湯圓，嚴然堆成了一座小山。他根本不可能吃完，但拒絕又不禮貌，難為的目光很自然飄向Dan那邊。

「我才剛吃了一碗，你可別指望我。還得留肚子吃晚餐呢。」
他嘴上這樣說，還是笑著走過去，接過黑手中的碗。用湯匙撈了一顆芝麻湯圓和幾粒紅豆，湊到那人嘴邊。他的動作太自然流暢，黑下意識地在湯匙靠近時就微微張開了嘴，等意識到時間地點不對的時候，已經來不及阻擋他的攻勢。
他就這麼在一群人面前餵了黑一口甜湯，女孩們的雙眼都亮晶晶的，芊芊尤其捧著臉頰，嘴角彎成了一個非常扭曲的弧度，而幾個男孩不是在偷笑就是摀著眼睛喊道要瞎了。

「你們老闆吃一口就是極限了，剩下的你們分吧。」
他把碗隨手塞進食量最大的阿翰手中，將用過的湯匙和他的餐具一起洗乾淨。期間黑吞下那顆湯圓，給了個「還不壞」的評價，接著立刻催促那些小鬼們趕緊吃一吃收店去，顯然是受不了好奇寶寶們過度熱切的注視。
和眾人打過招呼後，他便和黑離開咖啡店。一回到家，就發現狗兒們似乎比平時還躁動，廚房飄來的牛肉香氣讓毛孩們特別興奮。考量這週還沒給狗狗們開過罐頭，他當下便決定給寶貝們加菜。
他餵好寵物，在黑的吩咐下去陽台摘了少許香草加入菜餚，光是聞著那香氣，就讓人食指大動。今晚的主菜是紅酒燉牛肉，搭配迷迭香奶油馬鈴薯泥、烤麵包和沙拉，整體看上去頗有過節的氣氛。

「要是再加上一瓶好酒就再完美不過了。」才說完，那人馬上要去倒酒，被他給擋下來了：「等醫生給你解禁了，我們再一起喝。」
用餐時，黑問起今天店裡的情況。他聳聳肩，回答只是比前幾個週末還要忙碌沒什麼大礙，接著向對方提起自己的打算：「我看這幾天也都沒什麼狀況，明天起我會把人撤掉。我們的店應該不會是目標。」
近期越是沒什麼動靜，他就越肯定King會對黑出手。只不過，黑的事業未受影響，他也實在想不到那男人會做些什麼了。King總不會蠢到同樣的手法用兩次，黑已經不會再上鉤了。比起他自己，他更擔心黑又出了什麼事。也許是對自己過於自信，覺得不管遇上什麼他都能應對。

他可不像Dan那麼會做菜，偶爾做飯，頂多能做些燉煮、烤焗等不講究技術的放置系菜式，這才令冬至都得吃西菜。倒是每次一煮起牛肉，狗兒們都會給足面子，表現得熱情興奮。
他用燉牛肉的醬汁拌著馬鈴薯泥，覺得在大好佳節還要談論那個男人實在有些不妥當。於是就換了個話題：「出遊的事都定好了嗎？耶誕期間你真的能走得開？我的話倒不用擔心，行家們都去過節了，其實最近比平時還要閒得多。」

他往Dan的碗裡盛了一塊燉牛肉，手撐在臉頰下，觀賞對面那人吃肉時露出的滿足表情。他覺得這表情比燉得軟嫩的肉更吸引。
「行程就有這麼神秘？我到現在還不知道你要去哪裡、要不要帶那些狗們一道去。我的行李袋裡暫時就只有兩件替換的衣服⋯⋯」

「沒事，不過就離開幾天，店裡那群小朋友能應付的。何況聖誕節當天就回來了，去店裡露個臉不是問題。」
他沒說的是，那群工讀生一聽到他接下來幾天都不在，可是各個都哭喪著臉。安南倒還是那副處變不驚的模樣，送他一個大白眼後問起他家的寵物們。
「我們這趟去基隆附近，這幾天不會像前陣子那麼冷，不過那裡風大又容易下雨，外套要帶防風的。」他咬了兩口沙拉，又想念起燉菜的滋味，拿起一片烤得酥脆的麵包沾著湯汁吃。

「狗狗們這次就不帶去了。明天安南休假，我們出發時順道把狗帶去他家。」
吃飽了的狗兒們舔著嘴巴晃來他們腳邊，大狼狗像是不記得自己剛吃飽似的，一雙黑溜溜的眼睛盯著黑的碗。
「大笨狗，算你逃過一劫。明天我們要去爬山喔。」聽到要爬山，那人表情一下變得古怪，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們早上先去九份，邊逛街邊吃點小吃，下午帶你去看海景……放心，那只是四十分鐘左右的步道，對現在的你來說很輕鬆的。」
「對了，你期待的泡湯行程安排在第二天，我訂了有私人湯屋的房間……你一定會喜歡。」
說到那人一定會喜歡的同時，他看似不經意地舔了舔嘴角的醬汁，笑得曖昧。

他被認為會喜歡的行程在第二天晚上，不就是平安夜？
他不禁輕笑出聲：「你怎麼確定我會喜歡？你要把自己當成聖誕禮物送給我嗎？」
Dan給了他一個古怪的表情，然後硬是把烤麵包塞到他口裡。他當然說不出「只要Dan在他身邊，就是最好的聖誕禮物」這種情話，但在心裡他確實是這麼想。不管那傢伙計劃的是攀山還是涉水，都是他最喜歡的行程。那些他從來只有耳聞的旅遊勝地，他光是聽著就覺得期待。這時他已經把King的事暫且擱置在腦後，滿心想著要是帶上和Dan同款的那件風衣會不會太招搖。
「既然明天就要邊走邊吃，那今晚的飯後甜點就省下吧，我們早些休息。」因為餐桌上的烤麵包已經吃光，Dan才沒能塞他，只能發出一聲長得誇張的嘆息。他收好盤子，這才慢悠悠地說：「我等會去切點雪梨。」

他在飯後打了通電話回家，祝願佳節快樂，也問候了父母的近況。
他沒有提起過他打架受傷，但就說了明天要和Dan一同出遊的事情。
母親已經沒有再嘮叨他和Dan在一起的事，只是叮囑他倆路上注意安全。在這樣的日子，連母親都變得和氣了。
他一邊拿著話筒，一邊看向在餐桌那邊吃著梨子的Dan。覺得這樣安靜的日子實在不可多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