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飄散著淡淡霧氣的廢棄港口外緣,不若一般近海區域的熱鬧繁華,一路無人,只有路燈幢幢的細長黑影,矗立在青灰色石磚鋪成的人行道兩側,偶爾燃起微弱的絲絲光線,又閃爍著熄滅,配上沿途街坊廢棄空屋的黑影,形成衰殘並顯然許久無人管理的破敗景致。
朔風冷冽,無情的刮在皮膚上森寒入骨。逐漸清晰的微弱腳步聲於街口的一角響起,那是皮鞋踩踏地面的悶響;一步步,一聲聲溶入闃黑的夜色之中。
艾文拉拉長版風衣的立領,試圖阻擋襲向面孔的寒風。他提著一只皮箱,以不帶一絲猶疑的步伐,獨步於死氣沉沉的灰暗陋巷。他是來赴約的。
自從與那名女性凡派爾達成協議,艾文這幾日有些寢食難安,一方面對於可疑的邀約抱持警惕,二方面又欣喜於新情報的出現。在前途一切未知的情況下,艾文仍以一貫的冷靜態度,迅速地整理好現有資訊、找了位可靠的工作代理人,並且為這趟旅程做了些必要準備,便於今夜帶著不多的隨身物品前往約定之地。
霧氣懸浮在地面附近,隨著氣流繚繞著、迴旋著,阻擋視線,也遮蔽街燈施予的微弱光明,形成白霧迷濛、所見一片濃稠黯淡的視覺效果。所幸艾文的觀察力及夜視能力算是相當不錯的,因此即使仍隔數呎之遙,他也很快地瞥見了路邊的嬌小身影;她就靜靜立於其中一處陰影之下,彷彿與夜晚融為一體。
他快步走近,禮貌地碰了碰帽沿:「晚安,小姐。讓您久等了。」妥芮朵小姐看上去若有所思,她聞言抬首自思緒中抽離,並露出得體的淺笑:「您來了。那麼,請隨我來。」語畢便提著她的行李旋身步入黑暗之中,艾文緊隨其後,兩人的身影逐漸為被月光照得蒼白的霧氣所吞噬,失去了蹤影。
目的地M碼頭似乎在很久以前就廢棄了。近年的地圖甚至找不著它曾經存在過的痕跡。昏暗的街道一片死寂,只有輕微的腳步聲幾可忽略不計地,為周遭增添了些許生意。一路無話,一高一矮的身影就只是默默前行,僅偶爾在轉角處稍停確認方向;沉寂的街道畢竟杳無人煙,也沒有路標,得靠旅人自行辨認方位。
不過,街道無人並不意味著絕無隱藏於黑暗中的──
「我們被跟蹤了。」艾文發出嘶嘶的氣音,停頓了一會像在等待身旁女士的指示。妥芮朵小姐輕輕的點了點頭,似乎也注意到了這點;即使對方一直很謹慎的躲在下風處,但迴旋的霧氣卻出賣了他、為夜半旅人捎來他的氣息。
隱身潛行的不速之客又尾隨了一兩個街口,或許是覺得觀察夠了,又大概是已然沉不住氣,便不再刻意隱藏行蹤,大方的展示出自己的足音;雖然以人類的標準看來仍然相當不易察覺,但就凡派爾而言已經算是非常隨意的行走方式了。
「前面的兩位方便停一停嗎?」來者忽然以其低溫的嗓音打破寂靜,發言看似有禮,語氣卻帶有不容質疑的蠻橫。艾文和妥芮朵小姐聞言戒備地轉過身來面對那人;直視威脅總比時時擔心可能的偷襲來得妥當──於陰影中現身的是一名身材高大、膚色蒼白,穿著大衣的凡派爾,暗紅的短髮彷彿冬夜中的一簇野火,藏在碎髮下的金黃寶石眼閃爍著,藏不住眼眸主人的輕蔑與侵略性。
「請問您有何貴幹?」妥芮朵小姐微微瞇起眼,冷靜地表示:「若沒什麼事,請容我們就此告別。我們趕時間。」那名凡派爾輕鬆地步步接近,艾文這才注意到對方的深色大衣染著未乾的斑斑血跡,而由其口袋露出一角的紙片看上去似乎有些眼熟。
「哦?原來妳才是凡派爾。」
來人彎起嘴角,無禮地上下打量面容精緻的纖細女子:「那就好談了。把妳的行李交給我。」他睨著在場唯一的人類。與自己壯碩魁梧的身軀相比,眼前的人類即使身為成年男性,身形仍顯得相當瘦弱;縮在風衣裡的人類目測甚至比他還矮上一個頭,看上去對這名凡派爾而言也實在構不成威脅。
他與男人對上眼,人類男性未做任何反應,只是直直地盯著他。
看來紅髮的凡派爾也持有克萊門特的船票,並明顯打算趕在啟航前取得存糧。由其看似放鬆的姿態,及毫不掩飾侵略意味的發言,顯然已將艾文視為囊中物;量那弱小的凡派爾也無力攔阻。他獰笑著補充:「這樣我就饒妳不死。」
見眼前的兩位旅者未做回應,紅髮的威脅微微伏下身,擺出攻擊的架勢:「看來談判破局了?」話音未落,便以與其身形毫不相稱的高速猛衝向前,銀光閃現,配有指虎的巨大拳頭不由分說地轟向自己的同族。女孩當機立斷,運用身形優勢迅速矮身,驚險地往旁躍出,躲開攻擊,並同時往艾文的方向瞥去。
揮空的高大凡派爾沒有忽略這個小動作,他嗤笑著:「死心吧,妳的人類可幫不了妳。」他一個旋身蹬地,又再度撲來:「他可是中了我的幻──呃!」凡派爾嘲弄的視線餘光掃過男人所在的位置;那裡空無一人。還來不及困惑,頭部傳來的劇烈撞擊,迫使他停下思考。
他翻身滾地以減緩衝擊,迅速起身旋即卻又眼前一黑。他及時抬手護住面部,阻擋了來自金髮男子的踢擊,並同時抓住那遠比看上去有力許多的腳踝,一個擺手將敵人狠狠摔向地面。
艾文被甩出後以手支地,輕巧的以幾個翻滾順勢拉開距離。敵人此時已將目標轉向發動突襲的人類,顯然放棄把退至一旁的嬌小凡派爾當成首要殲滅對象,他沉聲恫嚇:「好啊,我就先廢了你。」金髮男子聞言只是淡淡一笑:「
這可要勞您費心了。」
凡派爾染上殺意的金瞳直直盯住艾文;那是猛獸捕殺獵物前的凝視。
這回他謹慎許多,沒有貿然發動攻擊;方才遇襲的經驗顯示,這名人類遠比想像的要強壯、甚至擁有單挑凡派爾的勇武。因此欲將男人當成血包帶上船,既然幻視不知為何不起作用,果然還是得讓其失去行動能力才保險。
不過,他的對手顯然不想給他更多思考時間,只見儒雅男子身形一閃,瞬間進入凡派爾的攻擊範圍,一掃腿就攻向敵人下盤。仗著身體素質較人類優異,凡派爾竟也不避不讓,就這麼直接提腳接下踢擊,同時右鉤拳揮出,直向艾文的面門──艾文矮身閃避,不料左側冷冽寒光一現,敵人手中不知何時多出的短刀迎面而來,他格擋不及,反射性的後仰雖保住了眼球,但仍臉頰一辣,血花飛濺。凡派爾乘勝追擊,反手握住小刀就是數次削砍,手起刀落,瞬息之間又與對手攻防數招。
金髮男人似是忌憚著對手指虎與小刀的配合連擊而暫時趨於下風,但仔細看的話卻能發現,他除了風衣輕微受損,身上再未添上更多傷口。他在觀察。
凡派爾見獵物遲遲未有大動作,又屢屢從容格開自己原本自傲的力量,驚怒交集之下,攻擊也越發凌厲,招招攻向要害。論近身格鬥,紅髮凡派爾是很有自信的;就連方才殺害的同族也是在肉搏中被重拳砸爛面孔。雖然這名人類武力值頗高,但幾番交手之下也接了幾次打擊;凡派爾相信,男子敗下陣只是時間問題。
當這麼想,只見男人揮出一擊,左側出現破綻,凡派爾抓住機會,瞬間擋開對方的拳頭,同時反手以刀砍向男子脅腹——銀色軌跡在中途被打斷,艾文翻身以一記側旋踢踹向對手持刀的手腕,凡派爾吃痛之下小刀脫手,利器被男子奪下;艾文以足為軸,轉身又是一擊,帶有下壓力道的後旋踢擊命中凡派爾的右膝。
「你......!嗚呃!」爆出的怒吼轉為痛呼,凡派爾軟腳跪地,還不及反應,被奪去的利刃眼看就要劃向脖頸,中途卻變砍為擊,他稜角分明的鼻梁被刀柄撞斷,鮮血噴湧。鐵鏽味逸散開來,為寂寥的街道添上腥紅色彩。
狂怒的凡派爾一躣而起,撲向艾文,卻又受一扎扎實實的前踢擊中下顎。他倒退幾步,但並未倒下,晃了晃短暫眩暈的腦袋,又欲再次襲來。斷裂的鼻樑仍血湧不止,凡派爾沾滿鮮血的怒容看上去格外猙獰,此時的他已顧不得登船需攜活人的規定;他只想撕裂眼前這該死的人類。
艾文衝向路旁,一把抄起皮箱,揮手招呼妥芮朵小姐:「走!」便要疾馳而去。也真虧那凡派爾強壯,雖未被傷及要害,失血量卻也相當可觀,他竟還能略為顛簸的以高速追趕上來。艾文回首發現女孩略顯吃力的奔走,他果斷轉身:「失禮了。」不待對方反應便直接抱起女子,重新與敵人拉開距離。
忽然被男人抱起,妥芮朵小姐心頭一驚,但因明白情況危急,也只能迅速抱緊對方的脖子避免摔落:「他......」
「——追不遠的,他的腳先前應已傷過一次,等等就支撐不住了。」艾文預言道,腳步未停,轉眼之間又越開數呎。
果如男子所說,那如負傷野獸的凡派爾,任憑怒火再猛,也只再衝刺了幾步,便腳下一軟,按住右膝滾倒在地,很快就被二人拋下,未再趕上......
「您殺得了他。」待海口燈火顯明,艾文終於放下女子,輕喘著氣與其步向停泊於廢棄碼頭的郵輪,女孩忽然沒頭沒尾的拋出此語。艾文遙望渡口船舶,墨黑的眼瞳深不見底:「是。」他只是淡淡的回應,聲無波瀾。不久,似是感受到女子不甚滿意的視線,艾文於是再次啟齒:「可能的話我不想殺死任何人類或凡派爾。」之後便是一陣沉默。習慣身處於疑問的兩人就此不再交談,繼續踽踽於阿爾法邊緣的港口小徑。思緒紛雜,一路無話,海風搖弄路旁的植被枝葉,發出悉悉簌簌的細碎聲響,擾動著旅人心底深藏的猶疑不安。
今夜之後,是將踏上揭開疑惑之印的旅程,抑或陷入更深的未知謎團?他們無法知曉,但目前能做的,也只有邁開步伐,直面茫茫前路。
兩個中之一起尖叫不會畫這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