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來 ✧ 未央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第九日:早
【只有幽魂們】
tag Amamiyaharuhiko

———

第八天的晚上,哥哥沒有回來。

風來硬灌著她吞下的安眠藥劑量很強,讓少女再次頂著高熱恍惚轉醒時,結城未央一時間甚至分不清楚,她到底是再次從昏迷深淵爬回地獄,還是真僅僅只是做了一個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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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特瓶與藥放在桌上,連著結城風來最後一包省下來的乾糧。
哥哥沒有回來。

早被燒糊的意識縻軟不堪,然而這個念頭,卻在睜開眼的第一瞬間便深深地烙入腦海。
已經燒的分不清身體還有哪裡不疼,然而現在的未央卻連替她將水拿到嘴邊的人都沒有。
「…………」
她嘗試著想從床上撐起自己的身體、扶著椅子,靠自己的力氣去拿到那瓶水,然而拼了命地伸長指尖的結果,卻只是把椅子連著寶特瓶全都翻倒在地,發出了好大的聲響。

……但好歹地板還是涼的。
半個身體倒在地上時,未央甚至沒意識到自己摔下了床,只是愣愣地趴在地上,眼淚就自眼角滾了出來。
雨宮晴彥
4 years ago
憑什麼?以肅清的名義奪走他們的性命,要脅他們做出違心之舉——

投影螢幕上的文字冰冷地扎人。他的眼底不再是靜如死水,而是翻騰的悲與怒。
什麼最後的學園祭?想出這些愚蠢指令的人根本喪心病狂了。
雨宮晴彥離開活動中心之後去到那些地點旁觀別人執行指令,直覺那鬼屋絕對不安全,而家政教室外幾個穿著女僕裝、端著詭異液體的男女更是讓他不想靠近。
今天他什麼都不打算執行,只想找個宣洩的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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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宮晴彥
4 years ago
重返宿舍,卻不是回自己的寢室,而是來到了風來所住的樓層。
這個時間,風來應該還在外面,房內只有依舊被反鎖著的、低燒不斷的未央吧。
他還沒那麼冷血無情,對從小認識的女孩不聞不問,更何況兄妹倆於他而言都十分重要。

晴彥抬手,猶豫著該不該敲門、會不會驚動到裡頭的人,但在聽見物體落地的碰撞聲後,他掏出了少年給他的備用鑰匙打開門。

「——未央!」
推開門,先是發出小小的驚呼,接著快步上前,彎下腰要將人扶起。
碰到未央的肌膚時,晴彥才理解到,未央的情況比風來輕描淡寫帶過的形容還要嚴重。
她的身軀發著熱,一張小臉燒得通紅,視線渙散,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

「晴彥……學長……?」
熱汗與淚水混在一起,看不太出她有沒有哭,但已經被燒傻了的未央姿勢難看地半趴在地上,愣愣地和晴彥對望了會兒,忽然就笑了出來。

「……地板好涼……學長一起來坐啊……」
完了,真的被燒傻了,總之還是先把她從地上扶起來吧。
雨宮晴彥
4 years ago
「快起來。」
扶起少女讓她坐在床沿,自己站在一旁,苦惱地蹙起眉頭。
未央的病情顯然比風來形容的還要嚴重,一向最保護妹妹的人怎麼會放她獨自臥病在床、無人看顧呢……
發現桌上擺著藥物,他不禁想著,那是否就是她被強灌吞下的安眠藥。
「要喝點水嗎?」瞥見另一邊少年的桌上還有一瓶未開封的礦泉水,他伸手拿起,轉開蓋子後遞給未央,在對方緩緩吞嚥時輕聲問道:「……風來還沒回來?」
對方嗆了一下,幾滴水珠濺上棉被。
房內的空氣很不流通,為了避免室外的屍臭流進房內,風來甚至也沒有開窗。

……這是想活活悶死自己的妹妹嗎?

「好像……沒有?我也不知道……」
她斷斷續續地說著,連張闔的小嘴全都用來給肺部供氧換氣。
「……今天是第……幾天?」
「我一直在睡覺……有點搞不清楚狀況……」

是令人聯想到風來曾說個逼妹妹吞安眠藥的一句話。
雨宮晴彥
4 years ago
「……第九天了。」
注意到緊閉的窗戶,難怪進了房間就一直覺得不太舒服,因為空氣不流通,呼吸不到新鮮的氧氣。
走廊側沒有太明顯的異味,為了她的健康著想晴彥還是將門打開半掩著,至少不會那麼沉悶。
「他還真逼你吞藥。」晴彥嘆了口氣,對此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於是轉為關心未央的狀況,「你現在這樣一個人在房裡不太好……介意我在這待到他回來嗎?」
「不會……謝謝——」

勉強挪了一下身體,未央讓自己能靠著墊高的枕頭歪著身趴好,她已經躺了一天一夜,好累。

「晴彥學長……能幫我拿……桌上的藥袋嗎?我會自己吃……」喘了幾口氣,少女一直讓笑容掛在臉上,好像這樣就可以比較不讓人擔心似的。
「——那個,藥的事,不要怪哥哥……」
「是我那個時候……真的精神不行了,哥哥是為我好的……」
「畢竟、畢竟你看啊!我現在……這個樣子,哥哥也不能一直照顧我,所以、所以……」

「這樣對他來說是……最好的行動方針吧……而且我也還、還活著嘛,對不對!」

都已經明晃晃的做出幾乎等同拋下她等死這種行為了,這孩子竟然還試圖給自己的哥哥找出合理化行為的藉口。
雨宮晴彥
4 years ago
將藥袋遞給對方,看著少女臉上勉強自己擠出的笑容,他卻沒辦法叫她停止。
不論是哭還是笑都對改善現況沒有幫助,那也無所謂了吧。
其實他也明白風來的苦衷,當下那麼做對彼此都好,只是他此刻情緒仍不穩,不若以往鎮靜理智才會那樣嘆息。

「……抱歉,看到肅清名單和指令,我有點……」
想起名單上的名字,以及一週前和那人的對話,晴彥就像失了聲一樣無法繼續將話說完。
最後他也只能違背真實心情地,回以一個疲倦的笑。
「……你們都很努力了。」
「你不要笑。」
遲緩地慢慢一包一包將藥吞下,她的身體狀況其實一直以來都控制的很好,要不是突然遇上這種事情,她一定也還是能健健康康活活潑潑的才對。
不過、喝了水、吃了藥,又終於流動了房內窒悶的混濁空氣,未央的精神看起來有好上一些了,雖然依舊氣若游絲。
「學長不……開心的時候,就不要笑……」
「……又有人、不在了嗎?」
觀望著晴彥的神情,未央乾咳了幾聲,續道。
「能哭……能笑的時候,不要憋著,」
她有些喘不上氣了,卻硬按著胸口,努力說完。
「因為……還……活著啊……!」
雨宮晴彥
4 years ago
未央的話出乎他意料,讓他愣了好一會兒。
為什麼不能憋著?不就是一直忍耐著才能撐到現在嗎。
要是覺得難過就哭,只會被當成軟弱、缺乏抗壓性而已,這是他這幾年來學到的。
雨宮晴彥
4 years ago
「……認識了一輩子的人死了。我從抬頭仰望他,漸漸地能追上他的腳步,到與他並肩而行,我總以為還會有更多的未來。」
小時候總是想著,如果能快點長大就好了。
現在卻只想永遠活在美好的過去裡,不想承認現實,多麼懦弱可悲。
「我只是不希望他們覺得我很讓人操心、覺得我很煩,所以不想表現出來。」
他們是誰呢——父親、母親、睦人哥……還有風來嗎?
……為什麼自己要跟未央說這些呢。搞不懂。
「……可是……不表現出來,就沒機會了啊……」
她又換了一口氣,趴在枕頭上的身子更無力了一點。但未央振作了一下,又把身體撐起來。

「……晴彥哥哥,我覺得,」她換了稱呼,重拾兒時還不懂事時更為親暱的叫法。「……哥哥不要我了。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結城未央發現自己的心態竟出乎意料地平靜,好像早就料到會發生這種事了一樣。
「第七天的手銬,我們是銬在一起的……」閉著眼,未央攪動已經糊成一團的大腦,努力回憶。
「我覺得……哥哥一定有想到銬在一起的對象會發生不好的事,所以他直接把我銬住……」
「卻沒想到會害自己可能死掉。」
她又傻笑了一下,嘴唇有些脫水的龜裂。
「晴彥哥哥,你覺得『一人死掉、另一個人也會死』,這句是真的嗎?」
雨宮晴彥
4 years ago
「表現出來又能怎麼樣?如果將悲傷表達出來也無法改變狀況,我會選擇隱藏。」
省得別人看了心煩。
很多時候,你的感受根本一點也不重要,自以為對方會在乎,其實會在乎的只有自己一個人。

未央改變的稱謂和話語讓他陷入短暫的失神。
「……他不會不要你的。」頓了一會兒,晴彥的目光落在那少年的座位上,「我或多或少暗示過他,你們需要一點距離,平常的時候自然是勸不通的,但沒想到有一天會面臨這種狀況。」
雨宮晴彥
4 years ago
「出現在肅清名單上的人的確都死了,破壞項圈也會死……我想,手銬的效果也是真的吧。」
有預感一起執行指令的對象會發生不好的事?
晴彥想到第五天的拍照指令,不禁心一沉。
是這樣的嗎,對他來說……?

「你不必感到自責,同樣地,我也不認為風來有資格對你生氣。」從思緒中抽回,晴彥看著未央的雙眼,語氣如同往日的平淡。
那我有資格對他生氣嗎?

未央在心裡默念。
如果活下來了、活著出去了,我可不可以把我的心情、被丟下的心情,全都對那個自以為了不起的哥哥發洩出來?

「那我……絕對不可以死……」
她又開始昏昏欲睡,原本放在頭上的溼毛巾落在床被上,水分早就被吸乾、成了一整塊半乾不濕的抹布。
「我一直都……不敢跟哥哥講我的感覺……害他要一直保護我……」
現在自己究竟燒到幾度了呢?
退燒藥的效果已經不夠了,38度?39度?
「你看……」少女遲鈍地從枕頭旁拿起了一瓶什麼,晴彥這才注意到,原來那罐一直放在她枕邊的是福利社販賣的神奇藥水,如此寶貝,毫無戒心,完全不認為眼前的人可能會出手搶奪她的藥水。
「這是幾天前有人給我的……後來那個人就不見了……」
「如果當時我有更快反應過來……我應該要拉住他、不讓他離開……」
「也、應該要謝謝他,謝謝他把這個送給我……但我已經找不到他了。」
「所以晴彥哥哥、有想說的事,一定要當面跟對方說……因為不說出來就再也沒機會知道了,會像我一樣,後悔一輩子……」

這次看明白了,確實有一道淚痕從少女的眼角滑下燒紅的臉頰;她的眼簾已經半闔上了,抱著那瓶藥水,意識無法集中,或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些什麼吧。
「哥哥……我想聽你吹笛子……好不好?」

現在這小女孩口中叫著的「哥哥」,究竟指的是風來還是晴彥呢?
雨宮晴彥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有想說的話一定要及時傳遞給對方,這件事在校園發生異變後他深深體認到。
未央口中的人會是誰呢?

如果第二天晚上沒有遇到風來的話,是不是後來也沒有機會坦白心意……

「笛子?」
雖然不明白為何未央此刻會提出這要求,但晴彥仍是頷首應下了。
「……知道了,等我一下。」
說罷暫時離開房間,回到自己的樓層去拿樂器。
雨宮晴彥
4 years ago
回到自己的寢室,從櫃子裡拿出深色的笛盒。
裡頭的長笛擁有漂亮的金屬色澤,沒有太多歲月的痕跡,因為它是升高二時才換的新笛子,真正陪他從零開始、度過童年的那支放在家裡。
手指輕輕拂過做工細緻的笛身,過往回憶點點滴滴,逐漸湧上心頭。
耳濡目染下對音樂產生興趣、嚮往成為台上傑出的樂者、再到逐漸將其視為消磨時光的休閒……
不變的是,吹奏長笛一向是很快樂的事。

再次來到兄妹的寢室,晴彥拉過椅子坐下,看向床上躺著的少女。
「你想聽什麼曲子?」
「那個……小時候一起看過的那部動畫……」
躺在床上,那孩子的眼皮已經闔起,呼吸急而淺,完全憑著本能說話,咬字模糊,但好歹還能聽清少女說的話。
「……有魔法公主的那部……」

她說的語意不清,但畢竟「他們」三人小時候一起看過的動畫片不多,很容易就能聯想起是哪一部。
雨宮晴彥
4 years ago
「魔法公主嗎……」
晴彥向來很喜歡宮崎駿的動畫以及音樂,主題曲練過不少,其中也包括少女提及的。
動畫探討的議題是人對環境的破壞與悲哀,兒時初次觀影時並不完全了解背後的意義,卻對優美中帶著悲傷的旋律與歌詞印象深刻。
取出長笛將其組好後,回想著樂譜與指法,一時間安靜的室內僅聽得見未央急淺的呼吸聲。
雨宮晴彥
4 years ago
半斂著眸,深吸一口氣,手指按在鍵上,吹出了第一個音。
三年級後課業繁重,好一陣子沒有複習這首曲子了,沒辦法保證完美無錯,但既然是未央要求的,那他會盡力做到最好。
似山澗野溪流淌的旋律喚醒了童年記憶,也憶起歌詞。

繃緊的弓上 顫抖的弦
在月光下騷動的是你的心
擦亮的刀身如此美麗
那刀刃恰似你的側臉
知道潛藏在悲傷與憤怒裡的真心的
只有森林的精靈 只有幽魂們 只有幽魂們

訴說的,似乎是阿席達卡眼中看見的小桑,那位神秘的魔法公主,身為人卻憎恨人、想守護卻失去的少女。
森林被破壞,山獸神死亡,一切都和以前截然不同了,可是還在的人們必須繼續活下去—— 活下去就會有希望的,對吧?
Princess Mononoke - Flute and Piano Cover
淨水般的旋律緩緩自少年的雙唇與長笛的接觸之間流溢而出,連帶那些兒時並肩相處的回憶。

未央與晴彥相處的時間其實是不多的。
畢竟她得時常進出醫院,對於晴彥哥哥的認識,更多是來自風來口中偶爾提及的他。

「他那個玩伴」、「他的好朋友」、「他們今天一起打球」、「他們今天一起下課」……

好多好多屬於「他們」的回憶,卻總是少一個未央。
可是,便是那少數能與哥哥們一起度過的時光,無論是初次見面、偶爾的指導作業、甚至是幼時與那兩人一起看過的動畫……小時候的未央還看不懂這部電影的內容,然而兩名男孩觀影之後、熱切地互相分享感言的片段,全都是少女捧在心間、珍而重之的回憶。

她多想也參與哥哥們的討論,多想也跟普通的妹妹一樣,要哥哥也多理理她、不要一直說她聽不懂的話……

然而,卻可能終究連機會都不會再有。
清冷如冬季晨霧的旋律流過心頭,好似高燒不退的熱度都被溫柔撫平;未央忽然想起,風來哥哥非常喜歡晴彥學長吹奏樂器的樣子,即使每當少年的演奏開始,哥哥都只是垂著雙眼、默不作聲。

可是,他是喜歡的。
喜歡的甚至偶爾會讓未央感到一絲寂寞的忌妒。

「你是……哥哥的天平上最重要的砝碼……」
軟糯糯地,她開口,說著連自己都不明白的話。
「晴彥哥要……」恍如夢囈,細如蚊蚋。「保護哥哥喔……」

少女的氣息逐漸平穩,抱著那瓶藥水,在少年所吹奏的樂音下,靜靜地睡著了。
雨宮晴彥
4 years ago
「天平……」
他對風來而言,有那麼重要嗎?
……比親生的妹妹還重要?
晴彥聞言陷入一陣沉思。
他一直認為,風來的第一順位應該是照顧妹妹才對,可是這幾天看來又別於以往。

「……我會的。」
不管支持、陪伴還是保護……只要是風來需要的,他都願意提供,願意付出。
片刻後,收起樂器的晴彥起身,將椅子歸位後來到門邊準備離去,讓未央能好好休息。也不曉得風來什麼時候回來,他還是別打擾病人比較好。
--沒想到,一打開房門,外面站著的人卻讓晴彥愣了一拍。

金眸少年站在門外,顯然也沒料到門會突然打開;他的手中還拿著寬吋的美工刀,正以該手手背摀面,雙瞳睜大,滿眼全是血絲,另一隻手則還握著染上赭褐的白鋁球棒。

再往下細看,結城風來胸前的襯衫還濺著幾片血跡、褲管還沾滿了經過爆破過似的塵埃,悽慘通紅,乍看之下實在有些駭人。
--然而,明明是這般嚇人的模樣,那個人卻緊壓面龐,混亂地錯開視線、唇色凍的發白,牙關咬緊,雙頰卻繃紅地像在流血。

他聽到了。
聽到晴彥的笛聲,隔著門板,聽見妹妹的呢喃,他才恍然察覺自己好像遺失了些什麼,然而門卻已經打開,讓此刻的結城風來甚至連逃也逃不掉,便以如此醜陋的姿態徹底暴露在雨宮晴彥面前。
雨宮晴彥
4 years ago
「風來……」

沒料到風來回來時會是這模樣,狼狽、疲憊、染著血污,驚訝過後接踵而來的是強烈的悲傷。
晴彥感覺到自己的唇在輕顫,連要說話都很困難,可是他有好多問題要問對方。
你去哪裡了、你去做什麼了、你為什麼拋下未央——
「……你回來了。」
——最後出口卻只剩一句簡單的招呼。
「你--為什麼在這裡--」

少年卻朝著晴彥低吼,倉皇地試圖遮掩自己狼狽的面容,刀尖隱隱裸露在刀身之外,與袖口一同染滿令人不敢細思的銹色。
「--怎麼,在照顧未央嗎?代替我嗎?」

一出口,滿滿的防衛性攻擊感撲面而來,明明結城風來的語氣兇狠,眼神卻驚恐難當。
雨宮晴彥
4 years ago
「……我只是……」
擔心你們而已啊。
眼角餘光瞥見染血的刀與袖口,昨日不安的預感成真使他心底一涼,蒼白的面上仍極力隱藏著情緒。
對方不在的時候到底都去做什麼了?殺人?還有……?

吼他做什麼?他只是怕未央獨自一人臥病出了什麼事,並沒有想要取代她兄長的想法,難道要他跟風來一樣丟著她不管嗎?
要是未央死了的話,眼前的少年同樣活不了啊。
「……我現在就要走了,你用不著這樣。」
他願意付出,可是如果風來不需要的話,他也不會再多說什麼。
提著笛盒,晴彥忍著反擊的衝動低聲應道,他當然可以回以銳利如刀的言語——事實上他能十分惡毒,可結城風來正是他最不願意傷害的人。
「別--」才語落轉身,一雙手臂便如鐵箍般狠狠由後往前扯住晴彥的胸口。

「你別走……!」
球棒與刀具落地的聲音強硬地打斷晴彥的步伐,由於背對著對方所以看不見表情,但晴彥卻能清楚地聽見那個人滿懷驚惶的挽留。

「我試過了……我想把廣播室前的崩塌炸開可是失敗了……」

他畏怯卻急促地開口,第一句辯解便解釋了自己身上的石灰來源。

「你知道嗎?化學教室裡還是有很多可以用的器具喔,你記不記得我們曾在共同課上討論過液態炸藥該怎麼調配……」
絮絮叨叨地,結城風來的語氣聽起來在笑,黑髮少年卻聽得見以襯衣相隔的胸膛,怦通怦通地好似要跳出胸腔。

「但我有再解決掉了一些瘋子,晴彥你不用擔心之後的指令……」
「我還會作更多的,所以你會沒事……你會沒事……」
「……晴彥……」

他抓扯著晴彥的雙掌那麼用力,那麼驚恐,緊伏在晴彥的肩上,閉緊雙眼,渾身顫抖。

別留我一人在這等死……
雨宮晴彥
4 years ago
「……風來……」
抱住他的雙手緊地彷彿用盡所有的力氣,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他在害怕、在慌亂、在驚恐,像個不知所措的迷途孩子似的。
話音中盡是深深的、對於被拋下的恐懼。

晴彥將抓著自己的手使力拉開,在對方以為他要掙脫時慢慢地轉過身,與少年面對面,正視他的容顏。
俊秀的臉龐此時沾染了灰與沙塵,向來整潔的白襯衫上濺了怵目驚心的深赤,抱著他的手不久前還握著球棒與刀、用以奪走那些人的性命……

儘管如此,風來還是回來了。
雨宮晴彥
4 years ago
「我不要你做那麼多。」晴彥望著風來的雙眼,倦意與混亂好似灰霧濛濛,讓他看不見最喜歡的漂亮金眸。
「我只要你好好的、你跟未央都好好的。」

曾幾何時,連這樣簡單的願望也變得好奢侈。

將笛盒放置地面,黑髮少年抬手撫上對方的雙頰,手指為其輕輕抹去塵埃,還他一張清秀的臉。

「……不要變得不像自己了,好嗎?」

說出了第三日在家政教室時,回答過風來的話。
雨宮晴彥害怕死亡、害怕自己珍視的人死亡,可他也害怕那人活下來了卻變得陌生,變成了不是他熟悉的那個模樣,變成……不是他喜歡的那個風來。
可是我得保護。

他好似聽得見結城風來口舌間攪動的台詞,那從小到大的信念已經成了緊緊綑縛他的緊箍咒。

「你不能受傷……」
幾乎像是自我催眠地,少年甩著頭,不斷自言自語。
可終究眼前的人是晴彥。
是那個能吹奏出他喜愛之音符的雨宮晴彥。

是他最喜歡的人。

「……我的手……」
那個人痛苦地扭曲面目,咬牙切齒地閉緊雙眼;掌心微顫,又似彷彿在與附加於己身的詛咒拼命搏鬥。
「……髒了啊……!」
雨宮晴彥
4 years ago
「……!」
兩日來一直刻意忽略的幻覺和自我厭惡,被風來的話給生生地提起、喚醒。
長笛應該要是給人帶來幸福與快樂的,像他這樣的人是沒資格碰的。

「……我也……髒了啊。」
早就髒了。
從前幾年對於欺凌作惡冷眼旁觀、將嬉笑建築在他人苦難之上時就很髒了,跟前幾日挖出死者眼球一樣噁心,只有心和手的差別。
那年,那條隕落破碎的命,他也必須背負責任。
「……」
看著晴彥的反應,聽著晴彥出口的言詞,風來沉默不語。

像是想起了什麼,他本來猙獰扭曲的面容倏地寂靜,彷彿正在進行某種沉默卻劇烈的心理鬥爭;末了,卻是再次閉上雙眼,以雙手緩緩牽起,握住晴彥的掌心。

他的動作很慢很慢,慢的晴彥能看見他的指尖游移、愛撫似地輕移至他的手背;每個指節上的細繭都被人細細摩挲,再親眼看著自己的手掌被之輕輕握住。
「……原來是……這樣的感覺嗎?」
垂頸,這是他想與對方額靠額的肢體暗示動作,是風來這幾日不斷重複的心理安定儀式,但這次,他卻沒有強求對方的回應。

「……、……晴彥……」

彼此極近的距離,少年低語,輕的幾乎聽不見。

「……我和你,一起了?」
雨宮晴彥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和他一起?
那時候對他明明很失望,但還是相信他、相信他能改過自新的風來……要變得和他一樣?
不可以。
他喜歡的風來,是像太陽一樣明亮、耀眼又帶著熱度的,每當看見那雙燦金色的眸子總能找到初見時的自信與純粹。
不是被指令逼著趨近絕望瘋狂、浴血的模樣。

會變成這樣,他也有責任吧?
是不是昨天就應該制止風來、是不是應該更強硬地要求對方什麼不能做、可那樣是不是過分干涉——
一個又一個自我質疑的念頭閃過,在他腦裡喧囂吵雜。
雨宮晴彥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雨宮晴彥並不是真如平時表現地那麼堅強、沉著的人,他沒這麼厲害,可以在這樣的情況下還無動於衷,在一日日困於死亡的威脅下、接連失去了友人與從小熟識信任的大哥哥後還沉著鎮定地思考。
每一天午夜、每一個天亮,他都又失去了一些人,失去了一部分的過往。
接下來又是誰?

惶恐不安驅使他抱住對方,全然不在意他身上的污漬和塵灰,就這麼擁抱著。
——我只剩你了,不要離開我。
「……我喜歡你,我想一直都這麼喜歡你啊……」伏在他的肩頭低泣著,卻沒有察覺到自己在流淚,太多情感與思緒雜揉著,頭好痛,快要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了,「不要再這樣了……已經夠了。」
末梢的知覺幾乎麻痺,然而緩緩在肩頭暈開的濕熱卻是那麼清晰,彷彿澆上的岩漿,灼燙了結城風來渾身上下。

愣愣地任晴彥擁抱,他傻舉著雙手,不知所措,那名少年一字一句、卑微的低聲請求,卻一口氣焚燒掉了瀰漫風來整座心房的陰影牢籠。

「…………」
「……、……夠嗎?」
「……夠了、嗎?」

那個渾身血與灰的少年,終於顫顫地舉起雙手,隨著防線的潰堤,回應了這份緊密而溫暖的擁抱。

明明風來閉著雙眼,什麼都沒有說,他的行為卻已經直接給予了雨宮晴彥最直接的答案。

……好,我知道了。
他正在如此訴說。
雨宮晴彥
4 years ago
不需要做那麼多,不需要為了誰去傷害殺戮,不需要將所有重擔都一肩挑起……只要好好的活著就夠了。
從回抱感受到了對方的肯定回應,悲傷中終現一抹喜悅的微光。

想起不久前未央說過,能哭能笑的時候都不要憋著,即使這些年來習慣了忍耐,總還是有極限的。
淚滴不斷滑落臉頰,擁著戀人的少年不知哭泣了多久後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摘下面具後最脆弱最沒有防備的一面只在風來的面前顯露,不再壓抑、不再隱藏。
最後終於哭累了,心底沉重的鬱悶釋放不少,籠罩著的烏雲不再那麼濃厚陰暗,晴彥遵循自己心中所渴望的,湊上前輕輕地啄吻風來的唇,捨不得放開抱擁的手。
這次可不是輕易就能擺平的衝動了。

他的大狼犬反撲上他的唇,以舌蠻撹糾纏,右掌緊捏少年的後頸,左手則攬抱少年的腰肢;是血是水是瀕臨覆滅卻又因漲潮而被強行推上拽回的帆船,此刻正被掌舵者穩穩握牢,讓他們終於能在洶湧浪潮的翻滾中好好地握緊彼此。

有股被多次壓下的火苗正在重新燃起,連日因限水而被迫只能少量攝入的水分令他有些目眩,卻分不清是因為雨宮晴彥身上一直以來都如此好聞的氣味、還是自己單幹了一整個晚上而導致的脫力暈眩。
雨宮晴彥
4 years ago
毫無防備地被戀人大力擁吻著,唇舌嚐到的不是溫柔眷戀,更接近霸道的佔有與索求。
似野獸掙脫出籠的迫切,好像要將他吞食入腹、融為一體,這種灼燙與暈眩感,和第三日夜裡,在自修室秘密執行指令九時的臉紅心跳與紊亂幾近相同。
晴彥沒有反抗或逃避,而是笨拙地回吻著,自然是跟不上對方的動作,可也吻得滿臉通紅、暈乎乎地。
「晴彥……晴彥……」唇舌交纏間他聽得見那個人急切的呢喃,帶著濡濕的水聲鼓動他的耳膜;那傢伙很急,急著想跟他更進一步、想確認屬於他們的真實,卻也同樣生澀地不知該從哪邊開始下手,只能不斷不斷地低語他的名,好像這就是「結城風來」能重新腳踏實地的根基船錨。

「……晴彥……」

像條失控的獵狗,犬齒上沾滿乾涸的血跡、手足間踏碎了多少人的心跳,卻也是同樣一個人,渴求救贖地狂烈擁吻他九天九夜的情人。
在晴彥的記憶中,結城風來幾乎是不曾哭過的。
那怕是與高年級打架輸了、家裡因為忙於未央而不小心忘記他的生日了--甚至,就是獨坐於高台之上、頂著滿天寒幕對著他回眸一笑的風來,也都只是垂下了頭,將面容藏在雙臂之間,固執地不讓人看見他的疲態。

然而,卻終於是在這場滑稽的黑色喜劇裡,自這個人眼角滑下的那道淚,割開了遮掩醜陋的畫紙,終於對著眼前的人吐露了最終的軟弱。

「晴彥……」
結城風來緩下了動作,也停下了胡亂摸索的雙手,轉而輕覆上雨宮晴彥的頰畔,深沉而痛苦的凝視好似又想與他親吻。

氣息暈熱,意識恍惚,他慢慢地又傾過身,搶奪那個人同樣燥熱急促的吐氣;然而卻在幾乎就要四唇相接的前一刻,結城風來錯開了吻姿,將半身的體重都壓向前者,脫力一樣地倒靠上雨宮晴彥的肩窩。

「晴彥……」

他的手指還緊緊揪在少年的背上,整個人卻只能難以啟齒地從唇縫間努力擠出了幾個字。
「……我腿軟了……」
雨宮晴彥
4 years ago
「……風來……」
從炙熱的氣息糾纏中抽離,胸口因喘息而明顯起伏著,尚有些恍惚的少年單手環抱著對方,微微側頭看向靠著他肩窩的戀人,片刻後另一手順了順其些許凌亂的短髮,柔和且細膩。
思及風來回到宿舍的狀態狼狽又猙獰、未央模糊的回答也是偏向否定的,晴彥一瞬間理解他為何如此的乏力。
既心疼又生氣,他只能輕拍著對方的背給予溫暖,嘆息悄若夜風,難以察覺。

「……你該不會一整晚都沒回房吧?」
撒野不成反腿軟的風來君把頭側過去另一邊,變相默認,但兩手還是一樣地勾在對方身上,不用看表情也知道某人此刻有多懊惱。
雨宮晴彥
4 years ago
「你這樣很危險。」
不單指徹夜未歸在外冒著風險解決他人,也指體力透支缺乏反抗能力。
要是風來在替他解決那些所謂瘋子時被報復、被反擊、受了傷甚至……都是他最不樂見的。
「我說你啊……別只想著照顧未央或是擔心我會怎麼樣,多照顧自己一點。」
你對我而言也是很重要、絕對要平安無恙的存在啊。晴彥有些無奈地微蹙著眉。
「答應我,好好休息,好嗎?」
最後放軟語氣,柔聲在風來耳畔叮囑道。
誰想,這只是再簡單不過、還挾帶熱息、略為氣惱的關心,吹噴在那人的耳際,卻直接讓偏過頭去、野火卻沒冷下的結城風來直接從耳尖紅到頸側。

「…………」
「……從小到大也只有你會要我多照顧自己一點。」

一句抱怨似的回嘴,輕易地帶過了身為長子的無奈與難以更除的壞習慣。
滿臉難堪地將臉再次抬起,他看起來還想說些什麼、想反駁什麼;還想尋求點什麼認同、又或者想聽理當應得的責難……
然而最終,風來自口中吐出的,依然只有少少的那麼幾個字。

「……那……」
「……你要在。」
是模糊且曖昧不清的示弱,是結城兄妹倆一個模子刻出的撒嬌方式。
雨宮晴彥
4 years ago
「嗯,我會陪著你的。」
看著風來害羞又彆扭的撒嬌姿態,晴彥不僅輕笑了下。
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不情願讓別人看見軟弱的模樣,默默把那些責任和壓力扛在肩上。長子總是被期望要早點懂事,卻容易被忽略感受和心情,他希望風來在他面前可以不用顧慮那些束縛囹圄。

在轉身打開房門前,晴彥手覆著握把,低下頭,小聲但字字真切地喃道:
「……我真的會很擔心你,別再去做那些事了……」
身後的風來沒有立刻應聲。
他是想馬上答應的。

他想說「好,我答應你」或「我知道了,你不用擔心」,然而當望向自己那雙乾涸血鏽的雙手,輕率應對的言詞便再也怎麼樣都吐不出口。

因為結城風來曾毀約一次。
明明以為自己已經理解了狀況、而草率地為自己下了一條關於人性的枷鎖,然後輕而易舉地跨過、踐踏,鮮血淋漓。
……但是,不行再這樣了。
因為那個人為他哭了。

不可以再讓人失望了。

在房門即將緩緩開啟前,結城風來望著雨宮晴彥微微垂首的背影,做出的選擇是——
「……我答應你的話……你願意……之後再演奏長笛給我聽嗎……?」

回過頭時,依舊遲疑的那人用雙手小心捧著的,正是黑髮少年方才置於地上的笛盒。
雨宮晴彥
4 years ago
「……」
遲疑了片刻,才緩緩伸出手接過笛盒。
自從第三日親手刨挖死人眼球,便偶爾在恍然之際驚見幻覺。醜惡、令人作嘔,卻又真實地血淋淋,黑暗的巨爪讓他無處逃離,烙下了污痕。
演奏最喜歡的長笛的手,不該是這樣的啊。

事到如今還能怎麼辦呢?有什麼辦法能洗乾淨嗎?洗得徹徹底底、一乾二淨?
當然是不可能的。
可是風來的問題卻讓他試圖推翻這個答案。跟刻意忽略心情答應未央演奏不一樣,他想為自己最珍視的人改變。

「……你想聽的話……我會盡力的。」

——為了你,我願意盡最大的努力。
此扇門板之後,那名少女還在沉沉昏睡;彼扇門板之外,那名少年還手染鮮血。
遞給他的不僅僅只是個笛盒,還有那個人深沉給予的承諾。

「……那麼,我也答應你。」

這次是真的說好了。
拉鉤上吊。
直到尋得能脫離地獄的階梯之前,就於環繞於周身的死去幽魂注視下,再為了彼此,努力掙扎一下吧。


……彼時,距離午夜的廣播再一次響起,還有約莫十五時。

風來 ✧ 未央
4 years ago @Edit 4 years ago
——。第九日。end。——
雨宮晴彥
4 years ago
這篇的篇名差點就要叫豚骨拉麵了 (為何說這個
真的,拉麵好吃 (歪噗嚴重?

一樣再次抱歉都我對的那麼慢親愛的對不起
雨宮晴彥
4 years ago
yuuki0825: 東京拉麵好像是吃醬油口味的 (不要再說了
沒關係喇一次次都這麼長總字數很可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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