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爾瑪不常來耶誕市集，首先、人多到像是整個洛杉磯的人都在這了。

小小的身子幾乎被埋在人群裡，艾爾瑪努力尋找一塊沒有太大的遮蔽物的空地站穩，但人群移動的速度並沒有辦法如她所願，於是她便像下了錨的船般，靠在入口處被LED燈和榭寄生覆蓋住的石雕旁站好——她只希望要是沒辦法成功會合，威廉斯先生會接電話。

丹為了赴約將常穿的運動外套改成了出差用的長板大衣，身上依舊是馬甲配上襯衫的老款式。

他緩緩穿過人群，接近入口處時開始四處張望，結果在石雕旁發現了那個熟悉的小腦袋，那頭白色的毛髮讓他確認那正是自己要赴約的對象。

「克里森！！」他喊道，並慢慢的靠近對方。

「威廉斯先生！」

那像是娃娃活了起來。

她沒有穿著平常的白外套和背心——應該說沒有人會在這種氣溫那樣穿、那除了重感冒和手指凍傷以外什麼都不會得到。群青的樸素洋裝和深色內搭褲讓她看起來更加缺乏色素，被冷空氣凍紅的臉頰倒是補足了這點。

套著短靴的雙腳墊起，讓她看起來高了那麼點，手臂亦不斷揮舞著、這在不停移動的人群裡效率不高，但總比什麼都不做要好。

「威廉斯先生！您來了！」

「我答應你了，我當然會來。」
他笑笑的說，看著嬌小的人開始不斷揮著手，這畫面讓他忘記了剛剛在人群裡推擠的不耐煩。

他站到她的面前才意識到她穿的是洋裝，這跟她平時的穿著有著極大的差別，也勾起了丹的注意。

「你這樣穿...不冷嗎？」

「噢，其實還行...蕾蒂告訴我要這樣穿的。」

好吧，其實不是“告訴”，“直接被抓去換一套衣服”、這樣的講法比較準確。她小小的腦袋瓜並沒有裝多少跟人出去該穿什麼的瑣碎社交禮儀，只有外套裡頭的衣物是長袖無袖的差別——也就是在外觀上毫無差別。

「這樣的穿著有任何問題嗎？」

「不冷就好....」

他想了想腦裡的這名學生一直是活蹦亂跳的，感覺任何運動項目都難不倒她，自己也看了不少有她在的比賽不管怎麼說這孩子就是個天生的運動員。

這條裙子跟她不是不合,只是有點讓丹驚訝，就像特意幫狗穿上奇形怪狀的衣服那樣。

「沒有任何問題，也許你該帶我轉轉了，我可沒來過這裡。」語畢他呼了一口氣，今晚似乎沒有他想像的冷。

「Yes,Mr.Williams.」

艾爾瑪喜歡遊樂園，還小——這裡的還小是指她身高還在父親骨盆處，而不是現在的胸腔下緣——的時候就是這樣，儘管她喜歡的是那種刺激性遊樂設施，對於眼前這樣五光十色的旋轉木馬倒沒什麼興趣。

但還是挺好的，或許是過多的人和高漲的情緒壓過她已經16歲的自覺，艾爾瑪馬上回過頭看著對方，眼裡寫滿了“拜託”。

「威廉斯先生...！」

是個意外的選擇，丹想著，因為自己的學生看起來並不是那種有著奇幻夢想的女孩。

「沒問題，我能在外頭等你，我還以為你會喜歡真的馬之類的。」他慫著肩半開玩笑的說到，時不時注意著對方的表情變化。

「那是當然的！但這裡也不可能出現真的馬——而且我記得騎馬的感覺，我大概需要先繫上尾椎防護墊，這能提高我回味這件事的意願。」

這是她三分鐘前說過的話。

三分鐘後，她發現自己騎著的那匹“木馬”正帶著自己離旋轉台愈來愈遠，而且她挺確定一般的木馬沒有自體加熱功能，或是有發聲系統提供擬真嘶鳴，或是、嗯，會嘶鳴。

「威廉斯先生？」

丹在遊樂設施啟動後就一直在尋找學生的身影，他傻傻的在外圍欄杆呆了一陣子，幾分鐘後才聽見對方在叫自己的名字,轉頭一看才發現艾爾瑪騎的“木馬”正在偏離軌道。

「蛤？...克里森這是設施的一部分嗎？」他有點傻眼的接近對方，發現這似乎不是假的而是活生生的生物。

「No, I don’t think so,如果這是設施的一部分，我想這個不會叫“旋轉木馬”，而是“騎馬體驗營”。」

她就這麼任馬兒把自己逐漸載往其他地方(往好處想，這替他們開了條好行走的道路)，直到工作人員把她從上面帶下來為止。

面對這樣的插曲、艾爾瑪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只是整理了下稍嫌凌亂的衣物，並朝離去的馬揮了揮手說再見。

「您有什麼想去的地方嗎？威廉斯先生？」

「你的反應總是那麼冷靜呢...」

丹一臉可惜的說著，還以為能發現她什麼新的反應，沒想到就這樣靜靜的陪她騎馬直到工作人員來善後為止，接著他往人群多的地方看了一眼。

「往...這邊如何。」

有一間小巧且顏色單一的小店鋪，他在五顏六色的街上反而顯得特別突出，櫥窗裡擺著各種華麗且裝飾可愛的聖誕蛋糕，與店面的單調完全不同。

丹不討厭甜食，而且畢竟要過節也許來一個有節慶氣息的蛋糕也不錯？

「蛋糕，喜歡嗎？」

「喜歡！您比較喜歡怎麼樣的口味呢？」

女孩的手指輕觸玻璃櫥窗，白色的細薄霧氣便從指尖開始延展開來，她喜歡甜食、喜歡蛋糕，不是所有運動女孩都熱愛披薩和塔可餅的。

一般情況下，艾爾瑪會挑選巧克力口味的蛋糕，但深植腦子裏的長幼階級觀念讓她不表現出來自己的個人偏好，另外則是想趁機打探丹老師的喜好並將其記下——她有預感這份情報會派上用場。

他一開始把目光放在前排那些華麗的節慶蛋糕上，每個蛋糕上都裝飾著不同的糖人與奶油，聽見對方詢問了口味才開始往後排的杯子蛋糕看，他似乎比較喜歡小巧一點的甜點。

「嗯......還是你選吧，我欠你的。」

最後他還是放棄了自己的選擇，畢竟不能選一般就能買到的東西，要不然就浪費了。

杯子蛋糕。

蒂芬妮藍的眼睛看著男人，剛剛老師看著那些小蛋糕的時間相對多了些，那是一瞬間，但對於一個要在0.5秒內看出一個人是打算要傳球還是撞過來的運動員來說夠了。

最後艾爾瑪選擇了淋滿打發鮮奶油、上頭還插了小糖樹和聖誕老人的草莓蛋糕——剛剛好的兩人份。順便買了一個小杯子蛋糕，藍白相間的擠花奶油上灑有星型糖粒，這是一個不特別又特別的蛋糕。

「給您，我喜歡讓人繼續欠著。」

「唉，你也真是固執。」

看見對方遞過來的杯子蛋糕瞬間有了想馬上拆封來吃的想法，臉上也微微露出了一點自己沒發現的愉悅，幸好這時冷風吹過讓他冷靜不少，還是回家在享用吧。

「我們走吧。」語畢，他又呼了一口氣。

「Okay.」

艾爾瑪消失了。

好，正確來說不是消失了，而是垂直落下的速度快到沒辦法定睛，而她也沒有尖叫。抬頭望著那些看到終於有人中招而歡天喜地的節目組，艾爾瑪依舊用那一號表情面對——也就是沒有表情。

沒有理會那些人對於自己身心靈是否完好的詢問，白髮女孩被腳邊的一抹亮光吸走注意力，而蹲下來撿拾、並細細端詳。

那是一枚金幣。

「Mr.Williams！看！」

男人被突然消失的少女嚇了一跳，仔細一看才發現是個不深的坑，隨後圍上的人群裡有人拿著攝影機之類的設備，這解釋了這可能是某種整人節目，他也放心了。

看著對方手裡閃亮的金幣，他露出了淺淺的笑容，也許這是枚幸運的金幣，今晚不管發生什麼應該都不奇怪了。

「是枚金幣，也許能拿來交換什麼也說不定。」

「說不定能拿來交換願望呢，因為是聖誕節嘛。」

沒有抓住那些人往自己伸出的手往上爬，反而直接攀著土壁重新回到地平面，髒髒的小手朝節目組比了個讚，便與他們揮手道別。

「看來是我不會選路呢，那麼換您吧！Me.Williams。」

看著對方因爬上來而弄髒的手，男人順手拿出手帕直接遞給人家，隨身攜帶終於派上用場了，他心想。

「拿去擦乾淨，我們走吧。」

希望不會在遇到奇怪的節目組了，他實在不喜歡這種拍攝惡整來獲得收視率的節目，莫名的來氣。

他發現了前方空曠的草地區似乎正要開始戶外電影的活動，人數不多感覺就快開始了，身為一個電影愛好者在戶外看一部也不吃虧，反正他也想不到能去哪裡逛了，真是枯燥的男人。

「你想去那裡打法時間嗎？」

他轉頭看向少女，手指指著草地的方向。

「噢，可以啊！我喜歡電影。」

仔細將染髒的手帕折好並收起，她打算把它洗一洗再歸還，看著人群逐漸增加、艾爾瑪就這麼拉著丹老師的手找個好位置坐下，一個人不多，但能清楚看到螢幕的好位置。

斂了一下裙子便盤腿坐下，乾燥的土地有些冰涼，不過沒關係，有電影就很好。電影內容不意外的跟聖誕節有關，據旁人細語來推測、這裡大概八成都是老愛情片——而他們很慶幸的避免掉那份尷尬。

「Mr.Williams，您介意我再坐過去一些嗎？」

「嗯。」

他很習慣的就讓女孩靠近，對他來說就跟孩子相處一樣，雖然他還沒有過孩子，電影不出所料的是愛情故事這打消了他一大半的興趣，但總比去街上人擠人還要好。

他偷偷的把目光放到天空上，他仰頭看著這片黑夜，但因為城市的光害所以只能看見一兩顆星星，讓他覺得有點可惜。

「Mr.Williams，你知道嗎？很多天上發光的星星似乎已經死去了，但因為離我們很遠、光還沒走完那段距離，所以我們還能看見星星的光。」

幼嫩的聲音突然響起，艾爾瑪的注意力已經從那老套的劇情中移開，藍色的眼睛裡滿是因為各種照明所產生的光點，無論是附近的暖黃燈光、還是稀落的星空。

「這是媽媽跟我說的。」

他轉過頭看著對方的眼睛，看似天真卻又映照出一點點不屬於這年紀的成熟，這雙藍眼睛比誰都更加堅定，她很特別，也很溫暖。

「你的媽媽一定是個很棒的人。」

男人身為她的教師當然知道一點關於她母親的事，但他從不過問細節，也不喜歡隨意的觸碰這類敏感的話題。

「她是世界上最棒的人，有這——麼棒。」

纖細的手臂伸直、在半空中畫出大大的圓，試圖在可行範圍內用實體化的方式表達對母親的喜愛，話音一落，她便撲通一聲往男人的方向靠去，細軟的白髮稍微散亂在老師手臂上。艾爾瑪的注意力早已不在電影上頭，而是在更重要的地方。

直到螢幕恢復難以言喻的米白色，她才站起身來、細細拍掉裙擺上的草屑，好像剛剛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

「走吧，Mr.Williams。」

紅黑 白
藍綠 黃

「噢、聖誕老人！」

青少年的低專注力讓她馬上被開放擁抱的聖誕老人吸引，她喜歡身體接觸，擁抱和牽手都是，除了一邊雙手將她緩速的整隻抓起、一邊高唱著她現在仍然不懂意義的非洲土著歌謠——比起厭惡，不如說她被這麼玩到膩了。

嬌小的身形讓她在一群比自己小了至少十歲的兒童中不會太顯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艾爾瑪總覺得這種給小孩抱抱的聖誕老人總是特別溫暖，像個慈祥、和藹，又毛茸茸的巨大暖暖包。

「快去吧 。」

他看著少女發亮的眼神就知道她大概是想跟所謂的聖誕老人來一個抱抱，她是個喜歡擁抱的孩子，他也給了她不少個擁抱，男人就這樣站在離人群遠些的地方他並不想打擾到孩子們天真的幻象。

丹其實是不相信有聖誕老人的，從小開始他就不相信有這種無私送禮的人物，且況那太科幻了飛天的馴鹿、聖誕願望，這不適合早熟的他。

她沒有停留太久。從聖誕老人身上跳下的瞬間幾乎能感受到蒸騰發散的熱氣，布料和頭髮的摩擦產生靜電，讓她看起來像隻從龍捲風中被甩出來的白色金吉拉，凌亂、但是快樂的金吉拉。

「Mr.Williams，怎麼了嗎？您也想要一個抱抱嗎？」

看著站在原地發怔的男人，艾爾瑪張開雙臂、並大大的抱住老師的腰(她只能抱到那裡)。她總是覺得威廉斯先生很溫暖，比暖爐、暖暖包、烘好的毛衣，甚至是比聖誕老人還要溫暖，或許別人不這麼想、那也沒關係，因為這意味著沒人會跟她搶這個超級特等席。

他看著頭髮有些凌亂的少女，正想著要說些什麼時，少女抱住了他的腰，他早已習慣對方不時會抱上自己，溫暖的擁抱讓他覺得平靜也覺得這樣做的孩子很可愛。

「我可不是聖誕老人，我什麼都不會送你哦。」

他笑笑的揉著對方的頭髮，輕輕的將他梳理整齊。

「不，您已經送我了！」

紅噗噗的臉從老師的懷裡冒出來，早在威廉斯先生答應自己會來到這裡時、她就已經收到聖誕禮物了。

「接下來您想去哪裡呢？我想我們只走到一半而已！」

「這樣..嗎？」

看著少女紅潤的臉蛋，丹似乎並不了解自己到底送了她什麼，他可能比自己想的還要更遲鈍一點。

「恩，我們繼續走吧。」

走到一半他突然被賣傳統零食的店鋪吸引了目光，店外看起來有些舊但裡面的溫馨感並不少，這讓他很意外沒想到這裡還會有這種店。

「克里森，你介意我逛逛嗎？」

他相信自己只是想逛一圈，為了懷舊而已不是為了甜食。

「您是要買零食嗎？當然！我可以陪您逛每個地方。」

暖黃的燈光與木造的店舖讓人暖了起來，她不常吃零食——這裡的零食是指你會在超市冰涼鐵架上看到的、一包包背面食物組成幾乎要寫不下的氮氣(附一點薯片)，小小的掌雙手接下了店員殷切遞來的一小碟糖炒堅果，還溫熱的、金黃的糖衣，在堅果表面反光著。

「Mr.Williams！糖炒堅果！您要吃一點嗎？」

他看著金黃色的糖炒堅果，又看了看眼前的少女，丹承認了自己已經被這些甜食吸引了，他花了幾秒想到底需不需要維護自己的"形象"，但不到3秒就淪陷了，也許在她面前不需要太多顧慮?畢竟只是個孩子。

「恩。」
他現在只想享受一下下，一口就好，雖然自己手上還有一個杯子蛋糕。

伸手將那碟堅果捧的高點，讓老師能輕鬆拿到這些小點心。她對於老師喜歡甜食這點感到有些意外，但那也挺好的、無論是誰都會喜歡甜甜的東西。

艾爾瑪總是對那些自己第一次接觸的事物抱持「那也挺好的」的心態，無論是第一次和老師出來玩、看到老師不同的一面，或只是發現了一點小嗜好，她都能輕易接受，並放在心底。

那也挺好的。

「好吃嗎？」

他把堅果放進嘴裡，甜膩的滋味讓人心情愉快，會想一口接著一口的感覺慢慢升起，但理智讓他想起這有多容易吃膩他可不想在家裡堆一堆吃不完的甜食。

但買一點跟別人分享也行？

「好吃，你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