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拜託妳了,恩奇都姐姐。」
穿著精緻洋裝的女孩一手拿著粉紫色的手編品,一球一球像毛團的小花裝飾下,看起來像是拿雲朵和鮮花編成的小小皇冠,在收尾處還綴著一條光滑柔軟的細緞帶──是偏粉的白色。
除此之外,她的手上還拿著一尊人偶。
散披著一頭暗金色的長髮,眨也不眨的碧綠瞳孔看起來就像玻璃珠一樣,黑紅色的長裙裝與艾莉絲的裙子風格非常相像,但是比起可愛和甜美,髮上繫著紅緞帶、溫柔地微笑著的她,看起來更像備受寵愛的文靜淑女。
為了以防萬一,坂田金時決定留在入口附近待機,說是一但裡面發生了什麼事情他就會馬上跳進去把他們扛走或加入戰鬥。雖然對自己的性能有相當的自信,但恩奇都想了想目的地後還是同意了他的提議。
艾莉絲被奪走的摯友,身處在那位於終年盛開的妖豔櫻樹之下的迷宮。
還記得自己曾經因為感受到古怪而前去,但是出於不想進行無意義戰鬥(跟吉爾或金古的性能測試並不算在內)的想法,他沒有多加停留,因此對迷宮的內部狀況沒什麼概念。
來自於他死後的世界、屬於未來的吉爾曾說過類似於 「凡事都要以防萬一 」的發言,那就像是恩奇都會因顧及自然生命而避戰的反射,泥人明白摯友的提醒在這個世界比起他的本能還要更加適用。
恩奇都擁有絕佳性能和強大力量是不變的事實,就算不是以最原始的姿態出現,他的力量規格也是近乎頂尖,根本無需為了戰鬥煩惱──通常來說是這樣沒錯。
只是,偶爾也有自己無法單靠力量突破的狀況,而且艾莉絲跟自己不太一樣,如果出了什麼問題,讓她平安離開的預備替代方案是必須的。
在前往迷宮的路途中,拉著自己手的艾莉絲輕輕地道出許多跟迷宮有關的事情。好比所謂的數據化的敵人、揮著紅黃雙槍的俊美男人、擁有巨爪和沒有羞恥心的巨大胸部(這個他不太理解 )的少女守衛,以及那個被她稱為冰雪女巫的紫髮少女──聽說,她也穿得很暴露。
莫非打扮暴露是一種受後世女性歡迎的特殊流行?
「如果他們想要攻擊妳的話,我會攔住他們,到時妳就趕緊跑出去和金時離開吧。」低下頭對著女孩微笑,泥人的音調平穩得令人安心,「別擔心,以我的能力幫妳將禮物轉交給『愛麗絲』不是什麼難事。」
就像沒意識到這話代表的含意,泥人口氣輕鬆得彷彿正說著今天天氣真好。
一旦被自己入侵或破壞,迷宮的守衛就會把攻擊目標轉移到他身上;即使他們不理會自己反而試圖追上金時與艾莉絲,他也有那個自信攔住他們──若自己出手,他們不會有餘力分心。
並非他看不清現實才驕傲自大,而是「作為最強兵器的他確實能辦到」,這就如同人類的生老病死那般這麼理所當然。
「可以的話,艾莉絲還是不希望恩奇都姐姐和金時哥哥受傷。」搖著頭,女孩垂著視線抱緊了手上的人偶,粉紫色的花冠則被她小心翼翼地掛在手上。
「放心吧,我很強的。」面帶微笑地向著櫻花樹前進,泥人溫柔的嗓音隨風四散,就像是在春季吹拂而過的微風,「如果他們能讓我受傷的話,我會很開心的。」
身為兵器的他最喜愛的莫過於是進行性能切磋,如果對方也很出色那就更好了。
「我只是喜歡性能比試哦,就像妳喜歡聽故事一樣。」
泥人與女孩一面談天一面前進,高壯的金髮壯漢則與他們保持一段距離、偷偷摸摸地跟在後方,只是礙於環境逐漸改變,足以讓他藏身的大型遮蔽物也慢慢少了,到最後過於強壯的身體已經有大半樹暴露在外。發現坂田金時像是沒察覺一樣繼續藏頭漏尾地認真躲藏,恩奇都也不禁笑了出來。
隨著與櫻樹的距離越發接近,恩奇都敏銳地感覺到艾莉絲的步伐緩慢變緩,那就像是看到令人害怕的某種事物般無意識流露出的拒絕,就連粉紫的眼眸也瀰漫開動搖與畏懼……
看來那次的經歷在她的精神上留了一道不小的傷痕。
沒有多加詢問或安慰,意識到這件事的泥人只是與她一併同行,就像是隨著使用者前進的武器般毫無變化。
當他清楚看見那扇櫻樹下的大門時,艾莉絲的表情也不再如先前那樣,脆弱得彷彿隨時會崩裂的捏糖娃娃──色彩夢幻的粉紫眼眸浸入堅定後光輝滿溢且不再空洞,有如一片灑落著夕陽餘暉的紫色汪洋。
要出發囉。就像是能聽到她透過眼睛說出的話般,恩奇都面帶微笑地與她同時踏上通往迷宮內部的階梯。
一踏進所謂的櫻花迷宮,迎接他們的就是高科技的螢光走道,若非狀況不適合,他大概會就這麼趴在透明的牆上,興致盎然地四處張望與敲打起來──雖然現在的反應也差不多了。
一串有如暴雨落下般又快又急的電流聲倏地阻止了泥人與女孩前進的腳步,於兩人面前飄散而開的螢藍光子之中憑空出現一名手持赤黃雙槍的黑髮青年。
暖色系的眼睛本該令人聯想到陽光下閃爍著澄黃光澤的蜂蜜,但此時此刻,那雙眸裡僅有銳利的敵意,準確且毫不遮掩地射向縮起瘦弱雙肩、下意識流露退縮和防備的少女英靈。
櫻花迷宮的衛士之一——迪爾穆德在兩人甫踏進迷宮的剎那便趕往入口處,甚至是以他鮮少使用的靈子轉移方式,直接將自己傳送至擅闖者面前。
「為何再次闖入?我以為再怎麼愚蠢之人、經歷一次死劫後亦能記取教訓──莫非是被拆解上癮了?」青年揚了下嘴角旋即抿起,總是清朗又帶著輕快語調的嗓音中包含濃濃嘲諷,然而包覆於這層尖刺偽裝底下的,卻是極度緊繃的戒慎。
他的主君上次所受的傷勢過於嚴重,仍處於必須安靜休養的狀態;雖然另一名AI少女湊巧亦在同一樓層,可是對方前來支援與否他並不抱持太多期待——
打從一開始迪爾穆德就未對站在艾莉絲身側、自始至終保持溫和神情的綠髮英靈放鬆警惕,只是礙於自己屈居劣勢、只能在與女孩的談話間暗中觀察對方。
雌雄莫辨、單憑容貌判斷似是女性,但是隱藏於寬大衣袍下的體格……骨架上看來亦有可能是男性。目前因對方尚未開口,無法輕易判定淚痣的魅惑魔術是否產生了效用。
或許是基於身為戰士的直覺,迪爾穆德特別提防這名身分不明的敵人,更因此產生了「能避免戰鬥則避之」這種違背一貫作風的念頭。
「艾、艾莉絲才沒那種奇怪的興趣!才不像你呢,怎麼可以對女孩子說這種話,壞心眼的人!色狼!變態!」先前態度畏縮的女孩聽見這話,馬上反駁似地拉高聲音大喊。白皙的臉蛋因憋氣的關係微微泛紅,鼓起臉頰的表情看起來非常不愉快,反應大到垂在身後的長髮辮都要甩飛起來的地步。
「原來那樣子叫變態、色狼嗎?又學到新詞彙了……啊,不用那麼緊張,我跟艾莉絲沒有惡意、也沒有敵意,她強調過不希望我與你們發生戰鬥。」面對被女孩指控還不改警戒態度的男性,狀況外的泥人眨動雙眼思忖片刻才像是想通什麼般,自寬大的白袍袖下伸出並攤開雙手與五指,讓對方看清楚自己手上確實沒有武器,藉以表現自己目前同樣沒有戰鬥的想法。
僅看容姿仿如藝術品自主運行的泥人,觀察黑髮男子時完全沒受到淚痣的影響,臉上的笑容、舉止和談吐都有如靜靜盛開在自然間的花朵。猶如純粹少女的容貌與溫和的反應光從外貌來看是極其無害,但被喊作變態的男子依舊不改態度,蜜珀雙眼中的警惕反而更加濃厚。
可說是饒富興致地觀察著面前的男性,讓人無法分辨其性別的綠髮泥人歪了歪頭,在泛著光芒的螢光世界中,豔綠色的長髮和瞳色似乎都因此映上了無機質的純淨光彩。
「我只是陪艾莉絲來而已,她有件事情想要拜託你──嗯,還是你們?總之能先聽她說說嗎?如果可以的話我會很開心的。」語調誠摯地說著,恩奇都繼續把手攤在身前,然後悄悄用其中一隻手拍拍艾莉絲,像是在鼓勵她鼓起勇氣。
「……嗯、嗯,艾莉絲這次真的不是來打架的,大姐姐也只是陪艾莉絲來已,請不要傷害她。」將勇氣一次用盡的女孩扁著嘴,雖然還是有些不服氣地鼓著臉頰,但為了不讓男人對恩奇都出手,女孩還是很努力地不做出會讓人生氣的反應跟發言,盡可能保持禮貌解釋她們的目的。
換作以往,青年也許尚有心情針對女孩任憑激動情緒指責出口的莫須有罪名予以反擊,不過現在的他並無那種餘裕。至少在那場導致他的主君……Meltryllis瀕臨死亡的襲擊結束後不久的現在,迪爾穆德無法很好地保持所謂的平常心。因此,在綠髮英靈從寬大衣袖下伸出雙手之際可見蜜色瞳孔迅速收縮了一下,握著雙槍的寬大手掌亦隨之加重力道,隨後又像察覺自己的反應太過杯弓蛇影般放鬆些許。
至於不明英靈的性別……目前僅能從魅惑魔術全無效果、和偏向男性感的肢體暫下定論,他亦不特別執著正確性,畢竟,這非現下最需介意之事。
「……說罷。」艾莉絲懇求的語氣、不明少年可說有些誇張的示好行為,以及兩人互相在言談中保護對方的態度,皆顯示著他們確實不具任何敵意。迪爾穆德沉默半晌,原本維持於隨時可做出防衛或反擊角度的雙槍緩緩垂下,暫時解除了警戒姿態,只是無論臉上、眼裡或出口話語中仍尋不著丁點和善。
即使對方還是沒有解除武裝、甚至沒有流露出善意,但得到應允後的艾莉絲不再膽怯,只是緊緊抿著花瓣般的嘴唇,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就算在她滿心害怕的時候也完全沒有弄傷的花冠,以及被大哥哥和大姐姐們從迷宮中帶出來的精緻人偶,都被小心地捧在手上。
「艾莉絲想拜託你,把這孩子和這個轉交給愛麗絲…… 這是最後一次。之後,艾莉絲會遠離這裡,不會再隨便靠近這裡了。」柔軟甜蜜得像是糖球的女孩固執地回視那雙令她有些害怕的眼睛,舉止與平時天真爛漫的女孩有所不同。
不是睜著純粹無暇的雙眼說著孩子氣的話,什麼都不懂也什麼都不管,只會任性地鬧脾氣要人遷就的孩童,而是作為保護愛麗絲時存在的她 (Servant) 應該擁有的語氣。
她本來就不是普通的孩子,而是從孩子們的願望中誕生的英雄 (Nursery Rhyme) ──她是給了她名字與心的愛麗絲的朋友,同時也是為了保護她而存在的艾莉絲。
但是,現在她已經不是那樣的艾莉絲了。
這是愛麗絲的願望,她將因為這個願望成為真正的艾莉絲,並且作為愛麗絲所希望看到的艾莉絲好好活下去。
「……請讓她陪著愛麗絲、請讓愛麗絲戴上這個花冠。請告訴愛麗絲,她永遠是艾莉絲的朋友、家人,雖然分別會很痛苦,但艾莉絲也會努力堅持下去,不會再讓愛麗絲擔心的。」努力不流露出脆弱和難過的女孩說到最後,粉紫色的眼眸早已落下眼淚,滴滴答答得像是下起小雨,長長的睫毛也因淚珠而閃閃發亮。
──她們也是錯過、分開了的人,就像他與那時的吉爾一樣。
一直佇立原地的恩奇都沒有反應,只是面帶笑容思考著。吉爾和艾莉絲落淚的理由他不太明白,但是看著即使落淚也挺直身體直視男人的年幼女孩,他就會想起分別時的吉爾。
在那之後,摯友究竟是過得是幸福還是痛苦,完全沒有參與到的他完全不知情,直到後來金古的出現──這不禁令他慶幸起,還好在自己死後,成為另一種王的吉爾能擁有不同於自己、嶄新的天之鎖(朋友 )。
不過,這種令眼睛有些難受的感覺是什麼?他為什麼會出現這種反應?
金古是比他還要貼近人類、擁有心的孩子,比起自己,金古才是能和那個吉爾並肩而行的天之鎖。嗯嗯,是的,他的身體並沒有故障…… 所以,這只是出於遺憾帶來的錯覺吧,因為他沒能陪著吉爾走到最後。
但是就算錯過了、分別了,總有一天還是會再次相遇──不論以哪種形式。
是這樣沒錯吧?吉爾。
注視著他們的恩奇都檢測了下自己內部的狀況,確定沒有問題後又一次回歸注目。雙眼的異樣並沒造成任何影響,他的表情更是未有絲毫改變,只是在笑容間流溢出的氛圍比起剛到來時沉穩了幾分,並增添一絲難以用詞彙精準形容的虛渺氣息。
──假若泥人當下的動作並非模仿在電視上學到的投降手勢──雙手舉高,想必氣氛會維持得更好一些 。
緊鎖的眉心未因另一名英靈突兀又詭異的舉動鬆開半分,迪爾穆德猶如一尊挺立於嚴寒風雪中的雕像,一言不發地傾聽女孩悲切又渺小的祈願。
嬌小的、彷彿輕輕一碰就會弄壞的,惹人憐愛的小女孩正在哭泣,粉紫色琉璃球似的眼眸盈滿晶瑩剔透的淚水,每搧動一次睫毛就會落下顆顆淚珠,粉嫩花朵般的嘴唇扭曲成即將枯萎的形狀,孩童特有的淡紅臉頰亦因高漲情緒更顯通紅——迪爾穆德不禁想起同樣像個孩子似的Passionlip,還有就算全身破爛不堪亦不曾掉下半滴眼淚的Meltryllis。
他能對艾莉絲擅闖迷宮的行為感到憤怒,他能對那名金髮少女和Caster傷害主君的行為感到憎惡,但他們(Servant)皆是一樣的,為了追隨之人、為了認可之人——為了欲守護之人,就算要傷害彼此、互相爭鬥亦不能退讓半步。
活像是他欺負小姑娘似的。
思及此,青年眼裡的肅穆逐漸趨於和緩,雖然他依舊緊抿著唇線,刺得人生疼的銳氣卻明顯減少許多。
身為一名騎士不允許邪惡恣意妄為,但自己亦不屬於所謂正義,費奧納戰士永遠只為守護而戰……那麼,對於眼前這名努力地想為死去的御主盡最後一份心力的從者,他沒有權力加以否定。
「……我答應你的請求。」掌心一翻、赤黃雙槍立刻化為靈子隱沒於空氣之中,迪爾穆德緩步走近即使礙於極大身高差、亦堅持著仰頭注視自己的小女孩,目光輕巧掠過抱在對方懷裡的精緻人偶,以及細心編織而成的美麗花冠,垂首望進仍泛著淚花的粉紫圓眸裡:「謹記你的誓言,別再靠近迷宮。」
原本已經做好會被拒絕的心理準備,卻發現討人厭的新守衛同意了她的請求,勉強止住淚水的女孩彷彿還沒回神般愣了好一陣子,沒來得及擦乾淚水的稚嫩臉龐露出燦爛的笑容。
像是下著雨的天空突然放晴,小花上的露珠沾上陽光,如同沾著蜜的甜美笑容看著就令人覺得心情愉快。看著她抹著眼淚不斷點頭的樣子,恩奇都就知道已經沒問題了。
並且,既然黑髮男性不再像剛才那樣戒備,他也就放下手朝對方走去。
赤足踏在光滑的螢色地面,與迷宮本身完全呈現相反美感的泥人步伐輕盈得彷彿野獸,散放的長髮隨著動作飄揚,於髮絲及瞳孔間流動的光輝璀璨得異常。基於對方先前的反應,泥人沒有貿然踏進他的警戒圈,僅在即將觸及的一步之距停下腳步。
還記得曾與對方有過一面之緣,不過那時他們並沒有交換過名字。
率真脫線的泥人一如往常隨心所欲地開口,核心與常人有著認知偏差且充滿好奇與學習心的他總是無所不用其極地試圖落實知識。
「謝謝你聽她說完她的願望,嗯,如果以後有人想來這裡的話,我會記得提醒其他人不要直接闖進來。」就算被那雙視線鋒利的雙眼直視也沒有反應,反倒坦率地將自己的想法直接道出,恩奇都在之後歪著頭補上一句無關的疑問:「 不過,你們這裡好像沒有那種按下去會叮咚作響,還能說話的現代機器吧?這樣有人找你們的話不是很麻煩嗎?」
「這一席話聽來像是你一直待在迷宮附近?」青年飛快歛起看到女孩綻放笑花的瞬間悄然浮現眸底的溫和情緒,英氣凜眉挑起質疑的弧度,視線亦轉而投向同樣朝己方逐步接近的少年。
直至靜下心神時迪爾穆德才注意到,自己確實曾於何處見過這名陪同女孩前來迷宮的綠髮少年。印象不深、代表彼此肯定沒有過多交集,只隱約記得少年和金色王者之間似乎擁有極為友好的關係——或許可以直接認定對方絕不會是一名弱者,否則又怎能與高傲自負的英雄王如此交好?
……雖然僅只是一種模糊的感覺,但這名容貌不輸春天百花嬌豔之姿的美麗英靈總令他感到莫名熟悉,並非妖精一類、而是更加——
「……只要吾主允許,來訪者自然能進入迷宮而不受衛士攻擊。」適時止住了過度發散的思緒,對於眨著翠綠眼眸、彷彿稚童般滿臉好奇的神祕少年,迪爾穆德倒也沒有多加掩飾,直接告知了最為單純的事實。
如此說來、這兩人的進入也許是主君默許的行動罷。
畢竟迄今為止,毫無任何敵性程序意圖圍攏過來的跡象。
「嗯,是啊,我就住在附近的森林裡,偶爾也會來看看上面的櫻花樹。」恩奇都乾脆地道出自己的居住地,也交代出自己偶爾會出現在附近一事。
雖然感覺有點奇怪,但他的確從櫻花迷宮上方的巨大櫻樹感受到熟悉──由某種存在之手創造、真實存在卻不是真正的自然生命體,也許正是因此而對它留有不錯的印象。
而且,在成功傳遞出自己的想法的現在,盤踞在守衛身上的敵意已經消散許多,那是不是代表他有機會能和他們聊聊天呢?正因對方的反應而欣喜的泥人並未察覺男人瞬間的閃神。
「這樣啊,那我們也應該向你的主人道謝。」既然能發現他們,那麼也許這座迷宮的擁有者現在也正看著他們吧?雖說無法跟迷宮之主當面道謝十分可惜,但他還是在奇妙的通道間舉起手,向無人的位置揮手──即使對方可能根本聽不見他的聲音。
「你……」有如納入整座森林氣息的綠色眼睛在迪爾穆德欲說些什麼之際看向了他。不同於少年那純淨似湖水般沒有多餘外物的眼神,青年的眸裡承載了各式各樣的思緒,最終匯流於蜜色深處沉澱成一抹近似釋懷的感慨。
「不,這挺好。你是十分重視禮節的人。」在這段短暫的會面裡,他首次明確展現出善意。
「被這樣說的感覺真新鮮……嗯,我還是第一次被這麼說。」
比起愉快自然地與人聊起天的恩奇都,女孩只是悄悄地走近青年,抬起頭細聲說了句 「 拜託你了」後就把抱著花環的人偶舉起,等著青年接下她們。
「——雖然不比先前那座花園大,但裡頭種了更多漂亮的花朵陪伴她。」再度將注意力拉回湊近自己的艾莉絲身上,伸手接過少女高舉雙手遞來的人偶和花環,青年小心翼翼將它們捧在臂彎中同時驀然啟唇,吐露語意不明、對艾莉絲而言卻十分重大的訊息,令雙手覆於胸前的女孩睜大了那對水汪汪的粉紫色眼瞳。
先前他無意間知曉了,某名被變成人偶的御主於自身意志消逝前、拚命傳達出口的思念和祈求,如今總算尋得能轉達給她的機會。
「堅強的女孩,堅強的艾莉絲。你的御主亦是如此,在最後一刻仍擔憂著愛逞強的你。」迪爾穆德沒有像往常一樣勾起安撫人心的微笑,僅是面色平靜地述說此事。
「……如果你不是那個人的守衛 (Servant) ,也許艾莉絲會喜歡你吧。」安靜地聽完他的話語,應該因此開心得彷彿吃到美味點心的女孩,最後卻是搖著頭細聲說道。
「就像是能一起舉辦愉快的茶會、一起讀故事,讓艾莉絲想成為朋友的『溫柔的人 』……」
「可是,艾莉絲知道,你不是我想要的『朋友』。因為做了不好的事情,所以被過份地懲罰,不過,就算是現在,艾莉絲也不會後悔、不會道歉……你不會原諒艾莉絲,艾莉絲也不會原諒你的主人。」
「雖然是這樣,但還是謝謝你,艾莉絲還是有點討厭的你。明明可以裝作沒這件事情、明明可以隱瞞愛麗絲的話不告訴我,但你還是告訴了艾莉絲…… 謝謝你告訴我愛麗絲的話,你是個溫柔的人。」
如果她對你,就像是愛麗絲對艾莉絲那麼重要,請成為那個人的騎士吧。
不要像她一樣失去了愛麗絲 (Master)。要一直愛著那個認為自己不需要被愛的孩子。
…… 沒有把這些話說出口,是因為艾莉絲的小小反抗。
就算可能根本不需要她這麼說、他也會保護她直到最後,就算對象是她心底其實還討厭著的那個人,但和愛麗絲一樣喜愛著快樂結局 ( Happy Ending ) 的艾莉絲,或許心底還抱持著什麼期待也說不定。
「是的,我們不會是朋友。而我只是做了所能做的事情。」
立場不同的兩人,從最初便沒有交好這條路可選擇。
無論是多麼親密的友人之間,亦存在著不能觸及的底線。
迪爾穆德比任何人都要清楚這點——卻依舊愚昧。
就算一時之間憤怒蒙蔽了雙眼,痛苦麻痺了理智,佈滿荊棘的內心依然會有某處是不可思議的柔軟,以致於願意嘗試去理解、甚至加以接受。
對不是朋友的艾莉絲、對已是朋友的那名魔術師……至少他認為他們是。
「先前遺留於迷宮裡的那頂帽子,之後再返還給你。」既然圓帽的主人好端端地活著,他認為物歸原主才是最好的選擇。
「那麼、若無其他要事,還請你們盡早離開。」談話至此可說告一段落,迪爾穆德毫不猶豫下達了逐客令,然而相較於剛開始近似槍尖鋒利印象的冰冷態度,溫潤音色中僅剩不針對特定對象的淡漠。
「啊、說的也是。謝謝你的幫忙,下次再見的時候要是能再多聊聊就好了。」看了眼鼓著臉頰扭頭就走、到了離開的階梯前才停下來的艾莉絲,恩奇都做完回應後直接轉過身,腳步輕快地向著艾莉絲的方向走去。
而目送他們走遠的青年,在兩人抵達階梯處時便直接隱去身形,同樣離開了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