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引他目光的、是一枚雛菊造型的銀戒。

並沒有刻意尋覓，僅僅只是走過那間店時不經意地往透明的玻璃櫥窗內瞥了一眼，眾多鑲嵌鑽石或寶石的項鍊及戒指在人工燈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采，唯有那只銀戒顯得特別樸素，相形之下甚至可說有些平凡無奇，卻足以讓衛宮切嗣停步了三秒之久，才又重新邁步前行。

很適合愛麗絲菲爾。當他用槍托重擊一名男人的太陽穴使其昏迷時，不合乎眼下行動的念頭倏地浮現於腦海，衛宮切嗣這才意識到自己比想像中還在意那枚戒指。

大概是因為上禮拜與愛麗絲菲爾一同觀賞某部電影時，男主角為女主角戴上求婚戒指的場景——或者說、對方臉上不自覺流露的羨慕神情被他默默記進心裡，看見相關的物品自然會再度喚醒記憶。

男人倒地的沉悶聲響迴盪於空曠的廢棄工地裡，不一會兒便回歸死寂。衛宮切嗣將槍收回槍套、順手施了個簡易的催眠魔術以防止對方在搬運途中清醒過來，便直接抓著目標的左腳踝拖往出口方向，準備跟等在外頭接應的舞彌會合。

空氣中滿是飛揚的粉塵和火藥味。因事先在工地外設置了結界，附近的居民理所當然不會察覺緊跟在爆炸聲之後響起的槍聲，以及此起彼落的淒厲慘叫。

嗆入鼻腔中的腐敗焦臭並不完全來自於被殺的數名魔術師——雖然工地內昏暗不明，憑藉偶爾從厚重雲層後探出的月光仍能看見濺灑在牆面地上的大片暗褐色痕跡，而為此貢獻鮮艷腥紅的幾具屍體則四散各處，沒了氣息。

他不喜歡把現場弄得血腥不堪，但在自己闖進來前，這裡早就不行了。

根據線報，眼下處於昏迷狀態的男人帶領少數弟子匿藏此處進行實驗已有一段時日，剛才他也稍微觀察過地面血跡的情況，肯定超過二十人以上。

以這類型的實驗來說人數可算少了，衛宮切嗣諷刺地想道。

「……還留口氣在嗎？」他驀然止步，槍口般冰冷的視線瞄準斜倚柱邊、腹部被炸出窟窿的少年，臉部輪廓看上去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從傷勢來看明顯命不久矣。周圍太過安靜，就算少年僅發出十分微弱的呼吸聲，對時刻保持警戒的男人而言依然不難發覺。

拋下握於手中的累贅，衛宮切嗣反手抽出腰間的槍指向少年，冷色月光恰巧自頭頂傾灑而下，令他看清了對方臉上無法被血污遮掩的情緒——恐懼、震驚、憤怒、憎恨，和看待異類般的不解。

「……為……為什麼、殺掉……大家？你……你明明也是、」

不待少年把話說完，衛宮切嗣就朝頭部跟心臟部位各開一槍，確保了對方的死亡。

因加裝滅音器的緣故槍聲並不大，更像是射出弓箭時會有的破空聲響，但在外待命的助手肯定注意到了，再拖延下去或許會促使她決定進來察看情況。

他知道少年想表達什麼，卻不認為有必要和死人做多餘的交談，就連多停留一秒鐘在他眼裡都是無意義的舉動。

可是衛宮切嗣的動作確實出現了剎那的停頓。少年並沒有使他想起任何人，包括他自己，他早已過了那個會將自身遭遇投射到他人身上的時期，卻依舊產生了長達數秒的空隙。

男人低頭看著手裡的槍枝，沉甸甸的重量自某個記憶點開始就不曾再有改變，一樣的重、一樣的輕，拔槍到擊發子彈流暢自如，不留半點破綻。

——是不是該買那枚戒指送她？

這樣的想法是如此自然地閃現，彷彿他此時此刻身處的並非宛如人間煉獄的血腥之地，而是擺滿了華美飾品的透明櫥窗前，像個普通的男人、為等待他歸去的戀人挑選禮物，無比平凡，卻令人心生嚮往。

那不是衛宮切嗣。打從跟隨娜塔莉亞離開那座小島起，他就再也無法回到普通人的生活，所見事物、所到之處，全都與這座被人遺忘的廢棄工廠相同，滿是無法洗淨的血腥。

槍是那麼的沉，是一旦握在手裡就再也不會忘記的冰冷觸感；人體噴灑出的血是那麼的紅，是一旦聞過就再也無法忘卻的溫熱腥臭。

然而他佇立於月光之中，腦袋裡想的全是愛麗絲菲爾用她那白皙手指撫過自身臉頰的柔軟觸感，內心酸澀又溫暖。

在自己一手造就的毀滅裡想著她，多麼荒謬。

嘴角扯開自嘲的笑，衛宮切嗣以持槍的手按壓眉心，試圖凝聚過於鬆散的意志，直到過於皎潔的月光再次被雲層所遮掩，抹滅眼中感情波動的男人才繼續提著昏迷的魔術師返往有舞彌等待的出口。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