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糟糕的主意。當投射在布幕上的光源完全暗下時，衛宮切嗣不知第幾次在心裡這樣想道——不論是為了一時衝動說要教導愛麗絲菲爾「愛情」為何物的事情，抑或是為了當時過度專心整理新入手的情報而疏於事先確認，以致於劇情將近尾聲時才發現男女主角之間竟以悲戀收場、像這樣選了一部與預想類型完全不同的電影。

電影名稱看上去就只是到羅馬度假這樣簡單的題材，又是眾多浪漫愛情電影中備受推崇的經典名作之一……這種發展確實也算是「愛情」的其中一種面貌，但他不認為對一個剛開始接觸人類最為複雜的情緒的人造人而言，能歸納進「適當的初始教材」這一範疇。

「切嗣，真是一部很棒的電影呢，而且裡面出現了好多你給我看過的風景——明明知道同屬於視覺感官，畫面動起來的感覺卻更漂亮了。」

「啊啊、先看過那些照片，建立基礎概念後再觀看影片，消化情報的速度理應會更快。」男人一邊回應坐在自己身側的美麗女性，一邊自過於柔軟的沙發上站起身並走到窗邊，拉開鑲有金邊流蘇的暗紅窗簾、讓頗為舒適的午後日光透過大片玻璃灑進屋內恢復一室明亮，掀動布簾帶出的些許粉塵也在光線照射下呈現有如戶外積雪似的白。

偌大房中此時僅有被愛因茲貝倫找來的魔術師殺手，以及作為聖杯容器被製造出來的女性人造人。單單從兩人的身份去推論，理應會是利用與被利用的關係，但愛麗絲菲爾希望能與衛宮切嗣發展所謂的愛情，只因她選擇將喜愛並進而守護的心情投射至這名要替愛因茲貝倫打贏聖杯戰爭的男人身上——或許是無法從理論上辯贏能言善道的女性人造人，魔術師殺手姑且同意了她的論點，就如最初教導對方一切關於人類社會的基礎知識一樣，帶領社會化程度形同幼兒的人造人從頭學習。

原先男人希望她學會憤怒跟尊嚴，在進行到這階段時教材方面鎖定的主題自然多是著重於凸顯各種衝突的類別，像是關於野獸間互相爭奪地盤、保護幼子習性的書籍；像是關於各國之間爆發戰爭、內亂，主角如何掙扎且求生的電影；像是戰地攝影記者拍攝出來，充滿暴力、血腥、殘酷和奮勇抵抗這一切的各種照片。

而要讓愛麗絲菲爾理解愛情並非兒戲，那麼挑選的教材勢必要是符合這一主題的內容才行。

話雖如此，衛宮切嗣對這項「任務」也沒有十足的把握，男女情感這一區塊是他從未深入理解的部分，陪伴自己成長的娜塔莉亞則是絕對無法視為良好典範的監護人，畢竟比起伴侶、流有魅魔血統的她更樂意將男人當成糧食看待。

就某種層面上來說，或許是他跟著愛麗絲菲爾一起學習也說不定。

「是的，就算單純作為電影的某一幕場景閃現而過，也能立刻明白其實是當地特別受歡迎的景點呢。真好，能看遍那樣美麗的景色……如果我是公主、切嗣會帶著我吧？就像那位記者先生一樣。」愛麗絲菲爾小幅度地仰首望向回到自己身邊的衛宮切嗣，長長的睫毛帶點俏皮感地眨動著，如鮮紅寶石般的眼眸洋溢天真爛漫的光輝，和一點點名為期待的情緒。

「……嗯，你肯定會是位麻煩的公主。」坐回原本的位置，男人沉默注視著那對漂亮的眼睛半晌，彷彿沾染菸味的沙啞嗓音不疾不徐地說道，「 不帶著你恐怕會把自己弄不見吧。」語畢，相較那雙靈動眼眸要顯得黯淡無光許多的黑瞳隱隱浮現笑意，慣於抿成直線的唇線同樣緩和了不少，幾乎快要形成一個明確的微笑。

「 呀、」愛麗絲菲爾發出一聲介於輕笑與不認同之間的驚呼，柔軟似花瓣的雙唇勾起優雅的弧度：「 請別小看愛因茲貝倫家的人造人呢，處於陌生環境也能良好地適應，可不會發生把自己弄不見這種事情。」

「不過……如果能讓切嗣牽著手走在羅馬的街道上，即使迷路也沒關係唷。」

擁有成年人樣貌的女性此時此刻竟給人一種稚嫩孩童的印象，語氣有如哼著小曲似地訴說心中想法，率直得教人難以招架。

雖然從被創造出來的那日算起確實是不足一歲的嬰兒。

「別說傻話了。回歸正題，看完後有什麼想法？」男人斂起方才流露的情緒，將視線轉移到放在面前的筆電螢幕上，畫面則是影片播畢後的全黑影像——衛宮切嗣不會承認這種舉動更像是在逃避愛麗絲菲爾饒有興味的目光。

「我仍認為將你當成愛的對象、是實現你所要求的強大的最快路徑。而且，我一天比一天更想這麼做。」愛麗絲菲爾的視線輕柔撫過男人充滿冷酷氣息的眉眼、過度消瘦的臉頰，以及略顯乾燥的嘴唇，最終同樣看向一片漆黑的螢幕：

「 一開始，電影裡的公主是那麼衷於自我，一心想要見識外面的世界，欣賞、體驗未曾接觸過的事物；但在與記者先生墜入愛河後，這段不可能實現的戀情反而讓她更加體悟到自身所應背負的責任……就算最終無法長相廝守，兩人之間所產生的愛卻又切切實實地令彼此獲得成長……很有趣呢。兩個人只是在一起度過短短的一天，卻在心中留下了難以忘懷的永恆。」

「越是深入學習，越發現愛情之於人類有著多麼大的影響力與矛盾性。無論是這部電影，或是先前看過的書籍……所有你為我準備的、關於男女情愛的各種影像情報，我明白了你一聽見我要將你視為戀愛對象時會那麼動搖的原因，同樣理解到縱然只是單方面愛著你，也不可能對你毫無影響——」

璀璨得彷彿天上繁星落進了湖水，異色的眸裡掀起陣陣情緒的漣漪，沉入深處的星體則不斷閃爍著光輝，向他人展示自身的存在。人造人女性再次看向固執地不願注視自己的男人，傾訴的口吻彷彿身上純白的裙布般柔軟。

「就算如此，我依然希望能用自己的方式回應你的要求，進而完成身為聖杯之器的職責。而且，那些學習教材雖然看似複雜多元，其實都是使用不同的方式述說同樣的概念——也就是、愛本來就沒有道理可言。我並不是勉強自己愛上自己以外的個體，而是發自內心想要瞭解『衛宮切嗣』這名人類……想要瞭解教導我一切的你。」

比窗外白雪還要潔白，比壁爐中的火焰還要炙紅。
分明是作為聖杯容器而生的人造之物，卻擁有過於美麗的外表，以及太像人類的眼神——這麼說來，後者的變化似乎還是他一手造成的。

衛宮切嗣聽著身旁的愛麗絲菲爾用宛如朗讀詩歌般的優雅語調訴說心中所想，他不用轉頭也能想像對方是用什麼樣的表情凝視自己，畢竟，人造人並不懂得人類的偽裝。

「……我知道了，不過你會失望的。」他突然很想抽根菸，也真的有一瞬間考慮過乾脆直接當著對方的面抽，但終究沒能刻意這麼做。
「現在的你對我充滿好奇，也只是因為你能接觸到的人類只有我，才會產生這種錯覺……我還是要說，你將會明白自己完全弄錯了。」

「那也沒關係，我打算好好珍惜跟把握現在的心情。只是、切嗣，你實在太小看自己了呢。」

面對人造人女性語調輕快的調侃，男人放棄維持臉上冷酷的表情，眉尾低垂成憂愁的形狀、將手探進外套內側的口袋中摸出打火機及菸盒，實現剛剛忍住的衝動。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