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過二月險峻逼人的寒冬,俄羅斯三月中旬的冷澀猶在,早已不再降雪的氣溫依然偶爾使人吐出白氣,包含他不出三至五人要經營教會實屬困難。
即使如此他依然堅持每天來到教堂打理,這已經成為了他的日常。帶著不多的資產憑一己之力支撐這座建築,這一切還要多虧每隔兩三天便會前來的前軍人。那年冬末他如常地鏟開門前的積雪,陽光照射到雪上的光芒使他一邊瞇著眼睛。
蘇聯解體後的俄國領土不再沐浴於戰火之下,米哈依爾認為那是和平的象徵,認識六年的軍人已進入退役滿三個月,也是一件好事。即使這個地方逐漸變得冷清,那個男人仍然堅持一直到來,成為了他最大的支持。
早上九時的晨光讓米哈依爾睜不開雙眼,戴著手套的他拿著鏟子,那個高大又熟悉的身影如常向他面前走來。六年相識以來軍靴踩在雪地上的聲音早已聽得他雙耳長繭。
自從聖誕節,那個男人變得經常穿著西裝,戴上平安夜送他的領帶前來禱告,只有偶爾依舊身穿往常的墨綠色的軍服。那天他記得很清楚,男人身穿米哈依爾認為異常合襯的淺灰色西裝。
當熟悉的男人越發接近,難以言喻的氣味從遠處散發而出,那是野生動物的體味和腥臭的混合。米哈依爾再也無法露出每天看見他的笑容。
「米哈依爾。」和早晨禱告時無異的平靜嗓音響起,銀髮上沾有少量血紅,近三個月可見的西裝外套解開,白色的襯衣上滿佈衝擊的血色和汗水,男人的右手握著以前愛用的手槍。
六年前於墓地嗅過那硝煙的氣味從中傳出,男人沒有背著雙管獵槍,左手上抓著山上鹿隻的屍體,流淌的血跡把教會跟前徹底染紅。
幼鹿和六年前所見的如出一轍,只是形體不再完整,滿佈刀傷和彈孔。一陣強烈的噁心感從中翻出,米哈依爾強忍之下咳嗽數聲,咳出胃酸的苦澀。
「米哈依爾、米哈依爾。」那個男人灰藍的雙目看著自己,一直以來一絲不拘的暗藍領帶鬆垮。敞開的胸前掛著的十字架卻十分明亮,彷彿和那個男人完全不配那般純淨。
「回過神來,鹿便死了。」簡短的言詞沒有說明清楚狀況,然而他已經知悉男人的說詞代表什麼意思。米哈依爾看著眼前的男人,他沒有再更上前觸碰自己的雙手或衣裳。
沒有慌張或是無助,也沒有喜悅或悲傷,男人只是緊緊抓住幼鹿的前蹄,屹立在他的面前。米哈依爾看著那樣的他,卻無法說明為何他的表情看上去帶有一絲安心。
是來到自己跟前的安心抑或狩獵動物後帶來的安心,他無法得悉。
──神會原諒我嗎?葉夫根尼的神情彷彿在詢問著。然而米哈依爾無法給予他答案,他只能讓眼前的男人回到平靜。
「……把牠埋葬起來吧。我也會和你一同,讓牠到神的身邊。」米哈依爾抽動臉上的肌肉,他用盡了一生的力氣才說出這個早晨的第一句話。
一直顫抖的雙手剷除教會後山的一塊雪地,米哈依爾在樹下挖開一小片泥土,不淺不深的洞穴剛好可以放進幼鹿的屍體。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力氣使他得以完成這個動作,他只能一直在心裡念誦經文。他只是希望這個弱小的生命能得以安息。
汗水沾濕了前額黝黑順滑的髮絲,首次被弄得如此狼狽的米哈依爾仍然堅持下去,隨身攜帶的手帕已被泥濘弄得髒亂不堪,他用手背擦拭汗水,並讓開位置。
葉夫根尼抱住在教會外被洗滌擦乾過的屍體,沒有血跡的幼鹿看上去就像回到最初的模樣,指尖觸碰鹿身細緻的毛髮,他跪了下來,把屍體放進土地。
米哈依爾把金色的聖杯交到葉夫根尼手上,讓他把聖水灑到屍體之上。他從袍中拿出聖經,沒有多管掌上因剷雪而裂開的傷口,他合上無力的雙手。
「全能的神,您是生命之源;求您接納他於永光之中。他既相信你的聖子死而復活;願他將來是復活時,也能與您的聖子共享榮福。」
吟說著葬禮的經文,他想起和葉夫根尼相遇的那天。男人彷彿改變了許多,卻又像是不曾變改那般。
「亞們。」低沉的嗓音隨著他的誦經完畢響起,能隱約窺見葉夫根尼緊緊握住十字的雙手也在顫抖著。
──願您於永恆的寧靜中獲得重生。
──願神寬恕您的罪過。
他已經無法分清,這是對幼鹿抑或葉夫根尼的祝福。屬於他們的重生,會有到來的一天嗎?
米哈依爾只是祈願著,僅僅如此。
恆——————————————————————————
這是唯一一次可以用米哈依爾角度寫的主線。
不知道這樣子會不會能看到其實葉夫是什麼樣的心情。我是故意不寫葉夫根尼的心情的。
希望好像還是能看到點什麼吧。這篇主線也象徵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