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刑後自己到底是怎樣回到房間裡，拓海完全沒有記憶，回過神時就發現自己已經躺在床上，呆滯地望著天花板發呆。

連白袍也沒有脫掉，鞋子隨意地丟到房間的角落。全身仿佛被鉛，就連一根指頭也動不了。

只要閉上眼睛，腦海就會浮現三人的屍體。不想睡，不想再見到他們的屍體，但精神上的疲憊感令拓海不得不閉目就寢。

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大半天。雖然夢的內容忘記得差不多了，但隱約記得是一個令人感到窒息的惡夢。

實在無法忍耐空腹感，隨意地梳洗一番後，終於離開自己的房間，打算隨便吃點什麼充飢。

沒想到推門就遇到人。看著摺著什麼的繁秋，儘管禮貌上應該跟對方打個招呼，但現在實在沒有那個心情。

剛好將手上的紙櫻花告一段落後便聽見有門被打開的聲音，抬頭一看發現到是拓海，原來下意識的想打招呼，但看見對方的狀態卻遲疑一下了。

但也只是一下而已。

「拓海，晚安。」看了一眼時間已邁向了5：30，如果換算成外頭應該正剛好介於下午和晚間的日落時分吧。

「……晚安。」長時間沒有使用的嗓子變得有點沙啞，加上窩裡床上沒有補充水分，喉嚨變得乾渴，說話時有一點辛苦。

對剛起床的拓海來說現在是說「早上好」的時間，但按照現在的時間點，確實是說「晚上好」的時候。

「你在做什麼？」可能是覺得打完招呼就走掉有點沒禮貌，或者心裡有點寂寞想聊一下天，拓海指著繁秋手上的色紙問道。

聽見對方相當沙啞的聲音大概可以推算對方應該才剛起床。繁秋在心裡想著。

「是櫻花哦。」繁秋將手中剛做好的成品塞到了拓海手中，那是一朵用了兩種不同藍色調搭配的紙櫻花。


「這一朵就給拓海吧。」

「我這邊剛好告一段落了，拓海能陪我去吃晚餐嗎？」注意到了對方應該在空腹的狀態，因此向對方提出了邀約。而且自己有些擔心拓海的狀況，也可以趁這次的機會和對方聊聊。

「……謝謝。」沒想到會收到對方的禮物，當對方把紙櫻花塞到自己手中時愣住，過了數秒才回過神來道謝。

等等放在房間的書桌上當裝飾吧。

「我無所謂。」反正自己也沒什麼要做，很大機會吃完晚餐就回到房間躺下發呆。

「那我們走吧。」說完後便站了起來，與拓海一同來到了餐廳。

*

「拓海有什麼想吃的嗎？」來到餐廳以後繁秋向對方問道。

「什麼都可以。」本來也沒什麼食慾，覺得隨便啃點什麼填滿胃袋就足夠了。

「我知道了，那拓海先找地方坐下吧，我等會來找你。」繁秋說完了以後面便快步的走進廚房裡。留下對方一個人在餐廳。

他直接來到了冷藏間，考量到現在對方可能不太有食慾，所以想找比較好入口的東西。冷藏間放了各式各樣的食物，大概花了 分鐘的時間找到了三明治。

思考了一會，他拿了兩個蔬食三明治並來到了廚房倒了兩杯冰牛奶。

不用多久，繁秋拿著放著食物的托盤回到了餐廳，尋找著拓海的身影。

按照對方指示，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等待對方的回來。

看起來有點冷，環抱著手臂的拓海時不時摩擦自己的上臂，單薄的白袍和短袖裇衫並不足以保暖。

其實比起身體上的冷，更多是因為寂寞而引起的冷。況且研究員的大家不在身邊、家人也不在，就連唯一的哥哥也離開自己了。感覺寂寞也是沒辦法的事。

找到了拓海的位置時原本想直接走過去，但卻發現了對方下意識環抱著手臂的行為。這裡雖然有開空調但應該還不至於到會冷的程度，這時繁秋突然想到之前讀過的論點……下意識的環抱著手臂也代表著一種消極、不安的心理。認知到這一點的他腳步稍微停頓了一下，重新調整好自己的面部表情和狀態才走上前。

「拓海，先吃點東西好不好？」他將托盤置於對方前面的桌子後輕輕拍了拍對方的手臂。

「啊。」本來在遊神的拓海突然被拍了一下，嚇了一跳不自覺就叫了一聲。發現拍自己手臂的人是繁秋，繃緊的戒備心馬上就放鬆下來，頷首回應對方的提議。

「總覺得我一直都麻煩到你……抱歉。」現在又好、之前跟對方傾訴又好，自己好像一直都給對方添麻煩，這樣被照顧著心點有點過意不去。

「才沒這回事。」

「我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繁秋將其中一份牛奶和三明治放到拓海面前，而不同於之前坐到對方的對面位置，自己這次則是拉了對方旁邊的座位椅坐下，並將另外一份餐點移到了自己這邊。

沒有回話，或者準確來說是想不到該怎樣回應。拓海拿起盤子裡的三文治，咬了一口後慢慢咀嚼。

舌頭仿佛壞掉，嚐不出食物的味道，就像咬著黏土一樣。這種怪異的感覺令人實在吃不下去，加上胃袋已經有點飽脹感，只是咬了兩三口，拓海就放下了三文治。

難得對方為了自己拿過來，自己卻吃不下的，真的很對不起對方。

注意到對方的異狀有些擔憂的皺起眉頭，是吃不下還是不想吃他無從得知，但是考量到對方的狀況或許是兩者都有吧………

「如果嚥不下去的話，不要勉強………」他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背，希望能讓對方感到舒適一點。

「要不要試試看牛奶？如果沒辦法也沒關係。」液態比較好入口，因此向對方提議道。也許是因為擔心對方的心理狀況，連口吻都不自覺的染上哄孩子的感覺。

背部被輕拍的感覺令拓海回憶起年幼的事，小時候的自己也曾經被母親輕拍背部安撫，懷念的心情下本來有點焦慮的情緒逐漸平穩下來。

「液體的話感該沒問題……」或許是因為飲料比較冰冷、加上是液體的關係，比起三文治確實容易入口，很快就把整杯牛奶喝完了。

見對方的牛奶見底了以後才鬆了一口氣，起碼知道了對於冰涼的冷飲對方還是嚥的下去的，至少不像是厭食症的症狀。

「有比較舒適一點嗎？」在等拓海喝完牛奶以後，繁秋收回了剛剛安撫對方的手並向對方問道。

「已經好多了，謝謝你。」但胃部已經被牛奶灌滿，實在吃不下剩下的三文治。或許等等可以拿來著宵夜，不然太浪費了，而且夜晚也有感到餓的可能性。

「…………拓海，你還記得我之前說如果有什麼心事或著單純想找人說說話都可以來找我哦。」他輕聲的開口說道。

「所以願意和我說說嗎？你和你哥哥之間的事。」有些事情一時揭開來是非常痛苦的，但是有時揭開傷疤是為了讓它好的更快，所以他主動的開口了。

聽到對方的提問，拓海曾一度張開嘴巴，似乎想說點什麼。但很快又低下頭，閉上了嘴巴。

兩兄弟間發生的事其實並不多，變得疏離後也沒有發生什麼撕下臉皮的爭執。況且拓海並不喜歡與人吵架的類似，發生摩擦時都會作出退讓。再者，在拓海開始投入研究的工作後，兩人碰面的機會更是屈指可數。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可能有點逃避的心態，只要讓自己變得忙碌起來，就可以暫時忘記兄弟關係的煩惱。

可以說的事並不多，也不知道該從何提起。就這樣拓海陷入了尷尬的沈默。

「嗯…………不一定是要什麼多特別的事才能算是回憶哦。」見對拓海陷入了沈默，繁秋試圖給予對方一個方向。

「一起吃飯、一起玩耍、一起上學………等等，即使是瑣碎的日常小事，都是珍貴的回憶哦。」將與重要之人的回憶一點一滴的拾起，逐漸累積以後便會成為重要的動力，如果是父親母親也是會這麼做的吧？

「回憶……」聽了對方的話，嘗試思考一下過去的事。雖然都是鎖碎的記憶，但在變得疏離前，回憶中的兩兄弟總是一起行動。

「我們家是經營水族館，所以我們從小就接觸到不同的魚類。小時候我們還會一起跟在企鵝的身後，模仿他們走路。」說起過去的事，似乎想起了當時的畫面，拓海看起來稍微放鬆了點，淺淺地勾起微笑。

繁秋調整了一下坐姿好讓自己能夠更舒適一下，他靜靜的聽著拓海講起與哥哥的事，他也跟著露出了淺淺的笑容。

「原來是這樣啊…………。」試圖想像了對方說的模仿企鵝的畫面忍不住笑出了聲。

「還有我們曾經一起比賽，看誰能夠說出更多的魚類名稱。」回憶起來，年幼時的兩兄弟跟其他兄弟一樣，曾經很親近緊密。

「以前……明明都在一起……」如果拓浪被推上臺表演時，自己也在場、陪在他身邊的話，會不會兩人的關係不會變得疏離？

察覺到對方的情緒開始隨著回憶再度起伏，繁秋只是默默的將椅子在往對方拉近一點，仿佛就是在告訴對方

『不要緊的，他在這裡哦。』

察覺到繁秋正在用行動安慰自己，拓海輕輕地向對方點頭道謝，蹙緊的眉頭稍微放鬆了點。

「如果我能再大膽一點就好了。」

「拓海和拓浪以前是發生了什麼事了嗎？」似乎是抓到了對話的突破口，繁秋輕聲的開口問道，他的眼神看起來相當的認真。

「沒有……就是因為什麼都沒有做，所以變成這樣。」從結果來看，沒有出手幫忙的自己、只是旁觀也算是加害者的一份子。

要是當時有阻止他們，拓浪沒有被他們推上臺，那麼他也不會這麼抗拒他人。

「………」面對對方的自白繁秋沈默了，他思考著該怎麼回應對方。

到最後他也只能輕輕的拍著對方的手背，試圖讓對方感到比較安心點……………

……………如果是父親母親在這時候會說什麼？

……………他不知道。

「那時候也是……要是我也在場的話，能夠阻止都築的話……」過去的事已經發生，再怎樣思考都無法改變結果。儘管明白這個道理，拓海還是忍不住幻想各種可能性，責怪自己的大意和無力。

「……………」當對方提到都築的時候，繁秋拍著對方手背的手稍微的停頓，但是下一秒又繼續用這樣的方式安撫著對方。

「拓海………」粉髮少年輕聲打斷了對方。

「…這不是你的錯。」他停止輕拍安撫的動作，就讓手繼續覆在對方手背。

「這個意外並不能怪你，我們都沒有預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而且真要說的話，自己也要負一部分的責任。』繁秋並沒有將這一段話說出口。

如果自己能夠更加警覺一些，不只是在前日晚上………也許在更早之前………比如少女和自己談話的那個下午，自己就有機會能夠阻止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

但是這些事情並不能讓眼前的人知道，面對眼前失去親人的少年來說，這些都只是無意義的、徒增對方負擔的『廢棄物』罷了。

「不，是我……都是我的錯……」儘管明白把責任攬上身上，一味責怪自己是無意義的行為，還是無法阻止腦海浮現負面的想法。

搖頭否定繁秋的話，拓海低下了頭。即使用手袖拭去淚水，還是無法阻止自己流淚，最後只能用手袖遮掩雙眼，咬住下唇抽泣。

看著眼前止不住淚水的深藍髮少年，繁秋從口袋抽出了一條淡粉色手帕遞到對方眼前。

「沒事的。」

會沒事的。

突兀的說出這句話的少年此時也正默默的流淚，即便如此，他還是繼續關心著眼前啜泣的少年。

「如果…如果你真的覺得那也都是你的錯也沒關係，但是即便如此，我希望你知道…你還有我們，無論如何我們都會陪在你的身邊。」

「拓海，一個人承擔這些很累的吧……？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會跟你一起分擔。」

「所以沒事的。」

陪著眼前的人一起哭泣的粉髮少年露出了溫暖的笑容如此說著，說著那些在『那個下午』本應該說出口但卻再也傳達不到少女那邊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