乏味。
纖白指尖將書本推回櫃上,由右至左,輕撫過整排的書脊,幾十幾百串人名流轉於瞳中,眼睫眨下,消散於腦海。
短裙與水手服,佇立於一片彤紅薄光中相當突兀,可這身打扮令他無比安心。比起找到記載自己人生的書籍,新來這裡的目的偏向單純打發時間,那乏味的一生若值得憶起,他又怎會在這裡出現?
眼前的書櫃已引不起他的興致,遂轉身在館內到處走,髮上褪色的蝴蝶結隨步伐晃動,放棄思考,如遲遲未能下錨的船隻,乘著直覺漂泊。
「……?」
他記得那叫做窗……窗櫺?眺去,木製的典雅花紋外是一片白茫茫。
對當下的“身份”來說,沒什麼好看的。挪動視線,映入眼簾的身影被光線漫得有些朦朧,悄悄走近一瞧,那人正坐在窗下讀書,燦亮長髮襯著中性的五官,在他看來有種難以言喻的氣質。
輕瞇起眸,將渙散的眼神對焦,“少女”直直走向窗下的人,彎下身,想知道他手上的書是否比剛才看到的都還有趣。
「你好。」笑著,將淺藍的髮撥至耳後。「在看什麼書呢?」
全神貫注於書上的人聽見問話聲本不想抬頭,但在自己眼角略過的裙袂卻牽引他的視線,落到身穿水手服的「少女」身上,奧德修斯沉默了幾秒後露出嫌棄的神色瞪著人,在打量對方後一下子就認出對方的「真身」,或許說是——「本質」。
「不要用這副樣子跟我說話。」他壓低聲音說完,他就馬上移開視線繼續看書。
什麼意思?
笑意蒙上一層薄薄的空白,是沉默。儘管對方已移開視線,新仍是睜圓雙眼,擺出一副吃驚的表情,遮掩扭曲笑容的手指沾上些許唇彩。
化妝與否很容易就能看出,莫非,這個人認出“少女”的性別了?新拉了拉繞於左手的白繩,揣摩著“少女”的反應,不免憶起從前能一下就認出他的人,只有妹妹和……
誰?
他走至對方身旁,攏了攏裙襬後坐下,環抱雙腿,側著頭輕輕靠在膝上,目光又落在那人手上的書。
「知道了,我不說話。」
有意思。
這麼想著,在言語中摻入一些“自我”。
「閉嘴,別坐在我旁邊。」
他斷然拒絕對方接近,再度望向對方的眼神除了嫌棄,還添上幾分不悅的冰冷,隨著腦內溫柔的勸說,他才稍微緩了緩咄咄逼人的態度,再度收起視線沒理會對方,似乎是默許了對方的動作。
笑弧一拉更顯燦爛,他接下來就沒再說話,靜靜地盯著對方的側臉,不時湊得更近一些,好觀察紙張或封面上頭的字。
一直不說話難免有些無聊,他伸了個懶腰,過短的水手服拉出一條通風的縫,站起身來拍拍裙面,在窗子附近走來走去,有意無意地哼起輕快、魔幻而帶點年代感的旋律,並在每次從那人前方經過時,刻意往那本書--或那個人的方向多看幾眼。
默默等了好一會兒,顯露在外的人格依然沒有要理會對方的意思,尤利西斯想了一下後說:『在等你搭理他呢,隨便問點什麼吧。』
「好麻煩啊,又不是女人。」他嘆了口氣闔上手裡的書,用敷衍的語氣開口:「你有事嗎?沒事就消失,好礙事。為什麼要扮成這樣?」
還真被看出不是女人了。
新對自己的喬裝技術有一定的自信,若房裡的道具再充足點,他有把握不會被妹妹以外的人看出破綻,包括那位他想不起來的人。
他褪下虛浮的笑容,對於被識破這回事並無感到羞愧或憤怒,他不明白生前的自己為何執著,也不懂於心底一隅悄悄浮起的遺憾從何而來,只是莫名的懷念。
「為了徹底消失。」
不再掐著嗓音說話,右手拉扯白繩的力道加重。
對方問得敷衍,看來只是為了打發他。無所謂,他也是為了打發時間才纏著對方,說了真話,卻憶不起前因後果。
「要說有什麼事的話,我想問你,能不能推薦你覺得精彩的書?」他走到那人前方蹲下,“少女”的神韻還沒從身上消散。「例如,你手上的這本?」
以前的工作真的沒白做,但奧德修斯有時真希望自己別觀察得這麼仔細,他默默聽完對方的話後過了幾秒才開口:「為什麼?討厭原本的自己?」
語畢,他將手裡看到一半的書直接塞到對方手上,嫌惡的神色變成毫無起伏。
「自己看。」推薦書很麻煩,介紹內容更加麻煩,他沒有心情做這種事,也沒必要,自己可不是圖書館管理員,就算是也沒義務去做。
「謝謝。」笑著接過書本。
看對方讀得那麼認真,這本書想必不是枯燥乏味的。坐回剛才的位置,草率地翻著書,並沒有讀進多少內容。
「不只是那樣。」
指尖拂過紙張,思緒空轉,將書本隨意翻閱,終究是他人的一生。
那份自我厭惡是確實的,可在那份憎惡之下的不甘心究竟是什麼?和在他記憶中平白無故缺席的人又有多大關聯?
「討厭自己,想要徹底消失,不只是那樣。」
似在回應對方的問話般,自言自語著,包裹在外的一切全成了假象。
焦躁而無法靜下心。
「是什麼?」對方在回應和喃喃自語兩者之間浮動的斷續令奧德修斯感到煩躁,「很煩,要不講完,不然就別說了。」
他不想當誰的情感輔導員,與其慢慢聽對方把話講完,他還寧願直接起身離開,只是尤利西斯柔聲挽留了自己,最後才用自己的方式向對方詢問事情的全貌。
是什麼?
呼吸,凝聚意識。答案或許沒有所想的那麼複雜。
「是害怕吧?」輕笑,將書本闔上。「厭倦人生、恐懼未來,所以逃走了。」
他只能想起這麼多,連其中有多少是事實都不確定。抬起頭的同時又想起了什麼,循著一絲不安,看盡館內緋色的裝潢。
「沒想到會逃到這裡。」嘆息若有似無。接著看向身旁的人,晃了晃手中的書。「你還要看嗎?不然我借走囉。」
逃走……聽起來就和小時候的另一個他一樣。因為逃跑了,他才會出現。
「所以假扮成別人就會變得不害怕了?能喜歡上自己了?」他看著面前打扮成少女模樣的對方,對其眼中的不安仍然沒有要柔聲關心的意思,「你只是更討厭自己吧。」
雖然他不確定自己有沒有資格這樣說別人,但話已經出口,連尤利西斯也無法阻止。
「不看了。」他淡然地回答。
沒有說錯,這段話深入了憎惡的漩渦,從中撈出了一些令他懷念的什麼,化作一股酸麻竄入腦海。
「打算丟棄的東西,沒有喜歡的必要。」表裡失衡,放棄掩飾狼狽與迷惘。他將雙腿往身軀靠攏,傾著頭,將對方的容顏映入眼中。「你有著一雙令人討厭的眼睛呢。」
但並不討厭這個人。
逃到了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仍割捨不掉情感,連同肉身一起摔碎的回憶也在一點一滴的聚集成形。
抱緊書本,他又想逃了。
他深深明白對方所說的意思,但不知道該以怎樣的話語回應,他只是讓對方認清了「討厭自己」的事實,奧德修斯對上混雜各種情緒的視線,沒有思考太多他就別過頭低聲開口:
「我也不想被你喜歡。」
語畢,他緩緩站起身來,感覺這個話題該結束了,腦內的人也沒有阻止自己的動作。
「只會逃避什麼都無法解決,就連你想丟棄的自身也是。」
擱下這句話後,他就往對方來的相反方向走去,橘金長髮在艷紅輕揚,不久就隱入巨大的書櫃一隅,彷彿從地平線落入的殘夕餘暉。
他仍是待在那裡,側著一雙色彩奇異的眼瞳,將離去的人影橫向放入其中,像極了一艘隱入暮色的船。
逃避無法解決任何事,或許生前的自己也早就明白,那為什麼逃了?落魄地笑起,將臉埋入臂彎,手指用力勾扯白繩,恨不得在黑暗中窒息。
「……不想被喜歡?」對方起身前說的話還迴盪在腦海,模模糊糊唸出的同時,殘留在破碎記憶中的影子輕喚--
他的名字。
捂住雙耳,垂下眼看了看書本封面,難以辨別的聲音喊的並不是上頭的名字。
這回起身不再有多餘的動作,望向眼前的書海,他有那麼一瞬認為永遠無法在其中找到自己的一生。
「不也挺好的嗎?」對誰說呢?只有自己聽見,且不會有答覆。
如同那人所說的,他至今仍丟不掉自身。拎著書本,沿著原路離開,他的目光容不下更多,迷茫地落在步伐前方,那裡什麼都沒有。
他該消失了。
再一次謝謝U中願意跟這邊交流
新真的……很莫名又很彆扭,總之謝謝U中跟兩位(語彙力↓
這邊也謝謝新中的交流
再說對不起,奧德修斯講話真的很難聽TT辛苦了新和他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