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猜想不透自己為何會犯這種錯誤。對貴族而言，識人何其重要，若能一眼辨出對方身分，將對社交卓有成效，是以，他從未失誤──至少在這次之前。莫非是自己老了？他於心揣測後，又將瞄頭指向了脫離交際圈許久，抑或因戰事使然？

自信。

一種容易自我膨脹卻又易於破滅的複雜心理，於戰事間發揮的已臻盡致，從人類聯軍與異族交戰前的狂妄，到見識亞黑洞後的驚懼，迫使士氣驟然低迷，影響戰情，不甚樂觀。萎靡之下，隨著殉職名單不斷增生，讓醫療組遭受劇烈影響，同僚逐漸消極，甚至開始出現疏失。

為了逆轉戰況，軍方高層決議從醫療單位著手，計畫在振奮醫護士後，間接讓傷兵獲得良好照顧，養精蓄銳後，再行反擊。

高層擬出一份需約談的醫療人員名冊，個別分配給上士嚮導。莫德雷記得這個任務將他被分配到後備部，待在異常森冷的歛房進行初探，對生死不存多想的他，於陰晦刺寒的空間一一親見名單人員，不忘安撫其精神，穩定情緒。

很快地，莫德雷發現那些不穩定的精神狀態，多因信心低落而起，然而他卻在見到莉露·莫迪之際，望著微小燈火宛若暾光，顯爍她那閃若耀石的綠鬢，卻無法挑勾不具弧度的唇角，一眼望去，煞是迥異。儘管這是第一次見面，興許是種直覺，莫德雷總覺得這不是她該有的表情。

「妳在煩惱什麼？」莫德雷倏地往椅背靠躺，雙手交疊於胸，異瞳不忘凝視著對方，口吻滿是關心。

「……非常抱歉……屬下斗膽……認為這裡不是個適合約談的地方……」女子低垂著頭，聲音細碎。
「……因病而死的氣味，那些遺體……會勾起屬下很多、很多傷痛……明明是醫療人員，屬下自己的心傷……都還沒治好……」她似是仔細斟酌用詞，然而那道滿是憂慮的聲音聽來還是斷斷續續，難以辨明。

「由於事態緊急，還請多擔待。」為了這件大事，隸屬於醫療組所負責的場所，除了傷兵所待的病房外，全都騰了出來，就連他最長待得手術房，也無一倖免。莫德雷雖曾對衛生安全有過疑慮，但一思及高層連停屍間都劃入其內，便不再多言。

......也只有醫療部能做出如此瘋狂的舉動吧。

莫德雷專心聆聽莉露所言後，便看了一眼人事資料。她的過往經歷雖有醫療背景，但泛屬內科，亦不難聽出死者會觸及她的憂傷記憶。
「妳不用自責，就算我們身為醫護人員，畢竟也是凡人，會有這些情緒，也是正常的，那並不是妳的錯──只不過，如果妳想治癒心傷，雖然軍中有藥劑可以使用，但那都只是暫時性，不能完全根治。」
「又或者，妳想先遠離重症區，回到妳熟悉的環境？也許這能讓妳的情緒穩定一點──當然，這都只是我單方面的想法，妳可以不用接受，但若是有什麼我能做到的事，請務必告訴我。」

「……長官，您人真好。屬下原本覺得……依照人事安排就好了，不過……屬下大概是對重症的覺悟還不太夠，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看來……為了不繼續影響工作表現，長官……能不能讓屬下專職待在醫療室就好？那樣……應該比較不會打擾到其他同僚。」她的聲音依舊弱氣，幾乎要令人聽不見，頭也仍然是無精打采的低垂著。

「若妳認為這是最好的選擇，有何不可呢？」語落，他將莉露的請求註記於資料下方，卻察覺到她仍萎靡不振。莫德雷選擇擱下鋼筆，用著極為緩和的語調啟口。
「妳要記得，只要能醫治傷患，不論軍階，便是好醫者，並沒有內外科別之分。」莫德雷想起軍醫體系惡鬥之事，只覺得他們罔顧病人權益，明明擁有一樣目標，卻要分出優劣，委實令他匪夷所思。
「我先代後勤醫療室的同僚與病患向妳表達感謝。謝謝妳願意留在醫療室，發揮所長替軍隊與國家服務……這是值得讚許的行為，亦為十分艱難的抉擇。」畢竟戰情不樂觀下，莫德雷知曉有些士兵著手計畫「技術性」退伍，能有像莉露這樣的新血願意待下，實屬不易。

「哎…‥長、長官過獎了。」突然得到意想不到的讚許，莉露驚訝不已，戰戰競競地提出發問：
「長官，那個……雖然可能很無禮，但是……以您比屬下豐富的行醫經驗觀點判斷，如果『將心傷暫且拋在一旁、不去在意，以維持自身精神穩定』這樣的處理方式……」
「是否、有效果呢？」她試著鼓起勇氣放大說話音量，同時抬頭望向長官——她原本的音質是女中音，放大了音量更加清晰；而那雙眼，則宛如一對在幽暗色澤中微微閃爍的琥珀一般。這樣的女子，或許露出笑容更加合襯。

聽聞提問，莫德雷似是感到有些意外，只見他忖思片刻，才道出想法。
「我認為，這個方法在短期內確實有效。」莫德雷雖非專攻心理，仍可從經驗提出建議，只聞他續道：「若往後能在精神穩定的情況下處理心傷，那是再好不過。」
「但是對有些人而言，再次想起傷痛，會造成更大的反噬，這也是務必要注意的情況。」雖然不知莉露的心傷因何而生，但莫德雷在長久戰爭下，見識過不少游移在戰爭性神經官能症邊緣的軍人，平時毫無病徵，一旦思及創傷，卻是一發不可收拾。
「雖說如此，我仍支持妳這個想法。若是妳察覺到精神不堪，務必找同僚或長官談談，千萬別獨自奮戰……關於這點，能答應我嗎？」

聞言莉露露出驚訝之情。
「長、長官您也這麼覺得嗎？」
「那……那真是……」她看似在醞釀著些什麼，聲音顫抖。
「那真是ーー太好了！既然有效的話，屬下會那麼做的。」接著，總算綻開了笑容。
「好的，屬下答應您，如果真的快要撐不住的時候，會找同僚或長官諮詢的。非常謝謝您。」鞠躬道謝，表情看來是舒緩了一些。

果然，這才是她所適合的表情──
「那麼，準備前往醫療室待命吧。」見著莉露嶄露笑顏，莫德雷面帶莞爾，於心鬆了口氣。語落，他不忘再向莉露鼓勵幾句，結束了這次面談。

憶往戛止，莫德雷將記憶斷層歸咎於莉露的轉變甚巨，以至如此。嘆口氣後，他稍稍慶幸這事並未造成什麼影響──至少，現在沒有。
就算如此，他仍得記取教訓，畢竟在爾虞我詐的世界中，他知曉自己絕非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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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莫莫好溫柔

謝謝莉露跟莉露中>///<
嘿嘿要努力趕漫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