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靜芸惶然地站在蘇惠敏面前,一直維持低頭的姿勢讓她手腳冰冷、頭皮發麻。從眼角望向前方,還可以看到一張微微抖動的白紙──那是被蘇惠敏拿在手上的成績單。
「不是叫妳說嗎?」蘇惠敏聲音平靜,但小幅度顫動的手卻出賣了她。「為什麼這次變成第四名?」
黃靜芸嘴角抖了幾下便放棄了,因為她知道無論如何解釋都是徒勞。蘇惠敏等的有些不耐煩了──其實她也沒覺得女兒會給她什麼滿意的答覆──緊握著雞毛撢子的右手往旁邊一揮,連話都不用說,黃靜芸就自動自發地把牛仔褲拉到大腿處並趴到床邊,將滿臉的驚恐深深埋入棉被中。
被雞毛撢子打到臀部的第一下,有著多年經驗的她覺得自己應該還能忍,但才到了第三下她就忍不住了。她邊用雙手摀著自己的臀部邊哭喊道:「媽媽!不要打了……不、不要打啦…很痛……不要、打、打我!」哭到激動處還不斷地抽氣。
蘇惠敏只是冷眼看著那張哭得唏哩嘩啦的小臉,就像是在看待一個無機物一樣。她用雞毛撢子輕輕點了黃靜芸的手背就惹得她一陣戰慄。這是讓她趕緊把手拿開,不然連手也要遭殃。想到明天晚上的鋼琴課,黃靜芸只能發著抖把手移開。
此起彼落的拍打聲混和著哭聲迴盪在十幾坪大小的臥室裡,蘇惠敏邊打邊說道:「還哭?妳要是不想被打的話,下次成績就不要再下滑。而且妳看看妳這是第幾次輸給符小文了?明明三年級的時候都還可以維持在前兩名,怎麼四年級開始就一直輸給她?平時小考就算了,這次可是段考,結果妳考這什麼分數?數學寫錯的那兩題不是在講義裡面出現過嗎……妳這樣讓我下次家長會要怎麼辦?讓大家知道符美玲那個破麻生的野種都能踩到我女兒頭上嗎?啊?」
黃靜芸邊哭邊想,根本就沒人知道符媽媽沒有結婚就生了符小文,這還是不久前有個符媽媽的同鄉認出了她,順口和媽媽提的。只要她們不和別人說,誰都不知道符小文竟然是單親家庭。
想著想著,黃靜芸越發覺得委屈,哭聲也越來越響亮。蘇惠敏打夠了,這才把雞毛撢子往旁邊一丟,她單膝跪地,輕柔地將女兒的頭轉向自己。
「妳要知道,媽媽是因為愛妳所以才打妳,不是無緣無故的,知道嗎?妳看妳以前鋼琴彈得多爛?可是現在,不管參加什麼比賽妳都能拿第一,媽媽真的感到很驕傲。」她拭去不斷從那雙大眼中滑落的淚珠,繼續道:「妳還記得外公外婆嗎?他們走得早,妳可能沒什麼印象,但妳一定要記住『潔身自愛』這四個字,這是他們從小就教導我的道理:要珍愛自己、修身養性,愛與幸福才會來找妳。」
黃靜芸在蘇惠敏的安撫下漸漸停止哭泣,但還是持續不斷地抽著氣。她不解地問:「可是這、這和小文有什、什麼關係嗎?」
「當然有關係啊,」蘇惠敏溫柔地撫摸著女兒的頭髮,將她整個人抱入懷中。「什麼樣的父母養什麼樣的小孩啊。之前白雪娟不是要搶走妳爸爸嗎?那個賤人的媽媽也是靠當別人小三養活她的;妳們班上的盧博弘會和小混混打架打到警局也是因為他有個殺人犯爸爸啊。」
「…所以……」
「符小文的媽媽就是因為不潔身自愛,才會隨便被人搞大肚子生下符小文,這在古時候可是要被淹死的哦!單親家庭的小孩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所以我們要遠離這種人,而且不可以輸給他們,妳懂嗎?」
黃靜芸看著蘇惠敏的眼睛,感覺腦袋有些模糊。媽媽的意思是讓她不要再和符小文做好朋友嗎?可是她們從二年級開始就一直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啊!
在她心目中,符媽媽一直是個笑容滿面的好人,每次去她們家玩符媽媽總是會端出自己做的小點心請她吃,一點都看不出來她是像白姨那種人……符媽媽真的是那種人嗎?符小文以後也會變成那樣嗎?骯髒的、未婚懷孕……
可是媽媽說的也沒有錯啊!她往蘇惠敏的懷裡鑽去,被打的發冷的身體下意識地汲取著溫暖的熱源。天底下有哪個媽媽會對小孩說謊呢?而且不聽媽媽的話,她又能聽誰的話?
黃靜芸點點頭,對蘇惠敏說道:「媽媽,我知道了,我會乖乖聽話的……」
黃靜芸緊張地躲在牆柱後方,小心地探出頭,只見有個人影在她和符小文的座位上翻找著什麼。
因為忘記換運動鞋,她趕緊在體育老師的催促下回到班上,想不到卻看見已經長時間沒到學校的盧博弘在做可疑的事情。只見他東翻西找,嘴裡還不斷碎念著什麼。
「阿義不是說錢在這裡……怎麼找不…幹!藏在裡面哦!」他翻開符小文書包中的暗袋,掏出一包厚厚的信封,稍微看了一下裡面。「五百…千……幹賃娘,怎麼只有三千多……算了有就好。」
他在偷班費!黃靜芸馬上明白盧博弘在做什麼。上次符小文段考第一名,所以老師將班費交給她保管。雖然每個人只用交一百元,但全班加起來的錢就有三千多元,這也讓第一次保管班費的符小文十分緊張。在藏錢的時候符小文還給她看了放信封的暗袋,叮囑她不要讓其他人知道。
『我只跟妳說哦!』她笑嘻嘻的說。
她想起那份全然的信任,卻渾身僵硬地看著盧博弘從教室後門離開,過了好一陣子才同手同腳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符小文的書包已經被恢復原狀掛在書桌旁,如果沒有仔細觀察也無法發現它曾經被人翻動過。她一邊拿出自己的運動鞋一邊想著等一下要告訴老師,腦海裡卻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如果符小文因為弄丟班費被記過,老師就不會再信任她了。
不再被老師信任,就代表以後不管是小老師還是股長職位都無法再擔任,而這學期的學藝股長老師似乎偏向讓符小文擔任……
這是黃靜芸從來沒有思考過的事情,這種充滿了社會味道的競爭對她來說是前所未有的體驗,因此直到體育課結束、大家回到班上後她還是處於一個混亂的狀態,等她回過神時,就看見符小文正用一臉快要哭出來的表情看著她。
「小芸,妳有看到班費嗎?」她問,語氣緊張得發抖:「是不是我剛剛打開書包的時後掉到地上了,妳能幫我找一下嗎?」
黃靜芸照做了,但自然是連信封袋的影子都找不到。她感覺自己好像突然靈魂出竅、用第三者的角度看著自己對符小文搖搖頭,陪著她垂頭喪氣的去找老師,看著老師滿臉煩躁的說要通知家長。
一切的體驗都是這麼陌生,但對黃靜芸來說這感覺卻不壞、甚至稱的上是愉悅。她感覺自己有些飄飄然。
再然後,另一件事情發生了:黃靜芸在和人談話中不小心透露了符小文是單親家庭的事、讓同學覺得班費一定是被她偷走了,就和隔壁班的羅玫君一樣,因為很窮所以到處偷同學的錢。
通常在這種環境裡,眾人都會遠離非我族類者,而國小的孩子正處於調皮搗蛋的高峰期,於是有些人路過符小文身邊時,還會故意捏起鼻子,像是在避開什麼髒東西一樣走過去;到視聽教室搶座位時,她的身邊永遠會空出一大圈座位;甚至有一次,符小文的桌墊上還被塗滿了不知名的透明液體,讓愛乾淨的她小聲地哭了出來,早自習結束後一個人默默的用抹布拎著桌墊到走廊的洗手台清洗。
這些事情黃靜芸都看在眼裡,但卻沒有更實際上的行動。她覺得自己變得越來越陌生:可以溫柔的安慰符小文、但內心卻是一片波瀾無驚,可以說一些蒼白無用的安慰話語、然後開心地接下學藝股長的職位。
直到某天,柯詠晴提醒她,要是再和符小文做朋友,班上其他女生就要和她決交了。
黃靜芸照實對符小文說了,她愣了一下,低下頭。
「所以妳要去她們那邊嗎?」
「……嗯,小文,妳要知道我其實不是自願的……」
「嗯,我知道。」她吸了吸鼻子,問道:「那妳相信我根本沒有偷錢嗎?」
黃靜芸沒有想到她會突然提出這個問題,有些驚訝的說:「我知道啊,我相信妳。」
符小文看著她的雙眼,竟讓她不自覺地緊張了起來,這感覺讓她不是很好受。她捏起裙角,裝作鎮定地看向她。
之後她們就很少有交集了。不知道是不是被班費事件影響,符小文的學習狀況好像變得不太好,當黃靜芸拿著第一名的成績單給蘇惠敏看時,被稱讚的感覺大大地填滿了她的身體,那種甜膩到極致的幸福已經很久沒有品嘗過了,叫她難以忘懷、愛不釋手。
她開心地窩在媽媽懷裡,深深地瞭解到,這就是她要的幸福。
一直很想試試看這種寫法,然後就寫到整個人都不好了
難度太高,臣妾駕馭不住啊,只能邊寫邊哭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