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至「三」昨夜，「四」至結尾的今夜。自「五」開始全部解放，身心俱疲，彷彿經歷了一次世界毀滅，彷彿跟著走出諾亞方舟，重新回望這個一無所有，春天終於到來，草長鶯飛，萬物開始蓬勃，人類再次出現，然後又將可能在千萬年以後毀於一旦的世界。 「六至十一」會是最酣暢淋漓的序言嗎？
「在深夜長久盯著望過天花板然後遁入到另一個空間裡」的經歷，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用它來統治整個宇宙。哦不，我就是這整個宇宙。地平線在宇宙之內，我已超出它到達空無。像是照鏡子一般看我如瘋癲，他卻思循著看不穿。我的心啊：「何等的平靜！我飽受悅樂的摧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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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殺你的愛人，就像事成後與同謀相殘那樣，因為現實的矛盾已侵犯了幻想的無暇。孤獨的影子哈哈大笑，在空位中尋覓實在只會讓人更缺無。Ahriman是夜行者們共同的名字，他們通過感知缺無抵達無限。

溺入無聲的青銅裡。處處為嚴峻、鑽石、無情之火，卻是泡沫的觸感，並舉以消弭對反，在不確切中流動躍遷。
被流淌汁液的牙齒咬住，被帶往文字的無名狀態。那裡，有個美麗而古典的夜晚，不再有讓空氣渾濁的幽靈和野怪，沒有混淆，他能重溫眼皮閉合時私人的愉悅。
他輻射到萬物，又能將自己的存在抹去。慢慢加重的死對任何人來說，是充溢著生命的真實。而正要創造不可能的創造，強迫無根源鬆散的給出根源。

直至變得扭曲而面目全非，用語言把構成主體的語言掏空，使其失去錨定在意義套環中的點，沉入不可言明的夜 - 癲狂開始了自己的統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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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意識拋棄了真實感而墜入虛茫的空間，它是有多麼自由。無法拒絕這種純粹的邀請，只得毫無防備地隨它漸漸滑向自我的最深處。在孤寂與恐怖的黑暗領域，失去意義的探索在持續地進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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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在呢。恐慌且平靜，狂熱且孤獨。
「究竟，會是誰？」他確定無疑地犯下錯誤。他迷戀他內生的死亡，有罪的將來無可挽回。存在本身就是致命的，但絕對的虛無又是何其深刻。生命之力激烈而神秘，夜晚實實讓人迷醉。缺無的友誼，即是至上的友誼。一切都荒謬而瘋狂。誰的死亡，是陌生的死亡，極致的死亡。不可能的死亡。自我即自我存在囚徒，唯有孤獨永恆綻放。

一朵雲垂降至海上，而海面就消失在一抹似乎是唯一真正實在之物的微光裡。渦流激撼著他，卻又不致帶給他那種置身浪潮之中或在自己已知悉的環境中翻滾的感覺。那種在水里踩著的確信甚至迫使他前遊的使力帶上一種無謂操練的屬性，也許稍加自持，便能將這樣的想法驅離，但他的目光就是什麼都抓不住。他感覺自己凝視著這片空無。

被風帶起的海水爆裂開來。暴風翻攪著海，將它傾灑至那無法企及之處，狂風襲過天空，而同時，有那麼一份寂靜和平和讓人想到一切都已毀滅。試圖從那一波波入侵他的淡澀波浪中掙脫出來。一陣冰冷癱瘓了他的手臂。水波環繞成漩渦。
這真的是水嗎？
時而泡沫像陰白的雪片飛濺到他眼前，時而水的缺無抓住他的身軀，粗暴地將他拖行他放慢呼吸，有一會的時間，他嘴裡留有那一陣陣迎面吹襲的狂風所帶進來的液體。淡甜，那種味覺喪失之人的奇特飲品。然後，或由於疲憊，或由於某種不明原因，他的肢體帶給了他那種和正翻滾著他肢體的海水相同的怪異體感。

一開始，這種感覺幾乎讓他覺得舒服他遊著，同時追逐著某種遐想;在這遐想中，他與海融為一體了脫離自我，滑進空無，散裂於水的思想。裡，這樣的迷醉讓他忘卻所有的不適。甚至當這片他益發親密地變身而成的理想之海也接著變成了他像是陷溺其中的真實汪洋時，他也沒有預期中那般激動。

像這樣以一具純粹只讓他用來想到自己正泅遊著的軀體漫無目的地遊著，其中無疑有個什麼令人無法忍受的東西，但他卻也感受到一種解脫，彷彿終於探索到處境的關鍵點，且對他而言，一切彷彿就僅限於在一海之缺無裡以一機體之缺無來繼續其無盡的旅程。幻象並不持續。在那賦予他一具前遊軀體的水中，他必須從一側翻身過另一側，像一艘失控偏航的船。漂向何處？奮戰，不要被那其實是他手臂的潮浪帶走？被淹沒？酸苦地陷溺於自身之中？這當然停止的時候了，但他仍存有一絲希望，彷彿這樣遊著，他會在他那修復了的內裡之中發現一個全新的可能性。

巨形顯微鏡下，他化身為一團蠻強，長滿鞭毛的顫動體，而當他試圖以水滴之姿潛入一個模糊卻又無限精確的區域 - 其如聖地般適合他，彷彿只消置身其中即可存在 - 這誘惑更是變得奇特;這像是個想像的凹洞，而他之所以探入，是因為他從前曾經來過，他的指印已經在這裡留下他最後奮力一搏。為將全身整個置入。這很容易，他無絲毫障礙地就與自己連結，融合了，定處在這沒有其他任何人能進來的地方。

他終究必須回返。他輕易找到回程的路，踏上泳者們為深潛所使用過的一塊區域。疲倦已經消失。耳朵似乎傳來嗡鳴，眼睛感到灼痛，就像在鹽水裡浸泡太久後可以預料到的。而直到他轉身面向那一汪反射著陽光的無盡水面，並且試圖確認他先前究竟朝哪個方向遠離的時候，他才有所察覺。他視界前方真的就蒙著一層霧氣，而在這片為他目光所熱切穿透的渾沌空無中，不論什麼他都辨識得出。

斷地遊出他的視線之外他看見他，然後又看不見，卻又感覺跟上了他的每一個動作。他不僅一直都極清楚地感知到他，還以一種完全親密，像是任何其他接觸都無法超越的方式與他接近。他就這樣久久地看著，等著。在這凝視當中，有著某種令人痛苦的什麼，像在表著一種太大的自由，一種借斷絕一切連系而得到的自由。他的臉變得紊亂，顯現出未曾有過的表情。

我和一個對我顯露我無法將之感受的感覺纏鬥著，而就是在這個時刻我感受到了這感覺，以一股將這感覺做成一無法表達之磨難的力量。這沒什麼，因為我能夠將之感受為另一種感覺，驚恐感受為快感。然而恐怖的是於其內中，那種無任何感覺為可能，如同任何思想或任何意識亦不可能的意識已經開啟了。但更恐怖的是在掌握住它的同時，它非但不像幽靈般一經碰觸即消散無踪，反而是我令其毫無限度地增長。我感受它，如未感受到它，如無任何感受，無存在……而這荒謬便是它那怪獸般的實質某個完全荒謬的東西給了我理由我自覺死了 - 不；我自覺，活著，無限地比死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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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需再往裡走就知道，房間裡有人。如果繼續向前，某個人就會突然出現在我眼前，緊緊按住我，離我非常近，這是一種人們不了解的近，這一點我也知道。這房裡的一切都浸沒在最深邃的黑暗中，不過我對這房間非常熟悉，我對它了然於胸，我把它放在身體裡，我給予它生命，一個不是生命的生命，卻比生命更強大，世上沒有力量可以征服它。這房間沒有呼吸，裡面既沒有陰影也沒有記憶，沒有夢也沒有深度；我傾聽它，沒有人說話，我向內張望，沒有人住在裡面。然而，最強烈的生命就在那裡，一個我觸摸得到而且也觸摸到我的生命，完全與別的生命沒有區別，它用身體緊壓著我的身體，用嘴在我的嘴上留下標記，它張著雙眼——那是世上最有生氣、最深邃的眼睛——看著我。但願那些不能理解這一點的生命到來並死去。因為這不是不是生命的生命，卻使在它面前退縮的那個生命變成了一個謊言。

因為黑暗中有某種蔑視人類的東西，人類只有在失去自我時才能承受它。但這一自我消失卻是必需的，誰要抵抗都會淪陷，誰要執意前行都會變成這黑暗本身——這冰冷、傲慢和死去的東西，無限就寓意其中。這黑暗近在身旁，或許正是因為我的恐懼使然；這恐懼並非我們所了解的那種恐懼，它並不摧毀我，也根本不在意我，但它在房間裡逡巡，好像有人性的東西。思維被推入恐怖之境的深處後，我們需要有很大耐心，才會等到它慢慢升起來，認出我們，凝視我們。但我還是害怕它的目光。那目光與我們以為的非常不同，它既沒有光，也沒有任何神情；既沒有強度，也沒有情緒。

那目光緘默不語，但這沉默從奇異之物的深處出發，穿過多個世界，其中聽見這沉默的那個世界就會變得與從前大不相同。突然間，有種很確定的感覺——有人就在那兒，正在尋找我。這感覺變得如此強烈，結果面對她時，我抽身後退，狠狠撞到，立刻清晰地看到，在三四步遠的地方，她（愛麗絲菲爾·馮·愛因茲貝倫）的眼睛閃著死寂而空洞的光芒。我不得不用盡全力盯著她，她也瞪著我，眼神很奇怪，好像我實際上是站在我自己身後的某個位置，無限遠的地方。
……最終，在這冰冷的世界，一切希望似乎都遙不可及；在冰冷的世界，我的手依偎著這身體，愛戀著它（惡意），這身體也在石頭般堅硬寒冷的深夜，欣然接受我的手，然後認出它（聖杯）來，吞沒它。

我想說的，身體的寒冷相當蹊蹺：寒冷本身倒沒有那麼強烈。當我觸碰到一隻手，像我現在正在做的，當我把手放在這手的下面，這隻手反而沒有我的手冰冷；但就是這手上的那麼一點微冷，影響極其深遠；它不是一種輕微的表面輻射，它具有穿透性，籠罩一切，你必須跟著它，一道進入無邊的深淵，一個空洞而不真實的深處，絕無回頭接觸外界的可能。這就是那一點寒冷令人痛苦的地方：它很殘忍，好像某種啃噬、捕捉、誘惑你的東西，當然它的確擒獲了你，但這也是它的秘密所在，極富同情心的人在獻身於那一寒冷後，會在其中找到一個真實生命所具有的善意、溫柔還有自由，現在已經不可能回頭，所以必須要說，一隻手、一個身體的寒冷真不算什麼，即使用嘴唇接近它，那掛在冰冷的嘴巴上的苦澀，嚇不倒體嚐過更大苦澀和更大寒冷的人。

但還有另一重障礙將我與惡意分割開來——覆蓋在沉默身體上的織物，衣服的存在毋庸置疑，然而它沒有包裹任何東西，衣服毫無知覺，帶有死屍般的褶皺和金屬似的惰性，這是必須戰勝的障礙。

你屬於我，最美的夢。

人不應該相信戲劇化的決定。哪裡都不存在戲劇。有那麼一瞬，我身上的戲劇變弱了，它有些分神，真實感減少了。最糟糕的是，我意識到在這樣的過程中我將為片刻的分神付出怎樣荒謬的代價，我知道，如果不立刻恢復被狂放激情支配的狀態，我將很可能失去一條生命以及生命的彼岸。這想法清晰地呈現在眼前，我只要克服一點疲憊就好，然而正是疲憊向我低聲這一想法的，思考的過程中，我變得越來越虛偽，越來越冰冷。

的確，我在使用他的母語——另一種語言——時變得不負責任了，這語言如此陌生。我結巴著生造出種種表達雖然其含義究竟是什麼我自己都不知道，可它們卻從我這裡榨出了我原本永遠說不出，永遠想不到，永遠不會閉口不談的東西：它勸說我傾聽這些東西，並在我表達這一切時給我微醉的感覺，這感覺意識不到自己的界限，膽大妄為過了頭。

我唯一擅長的就是沉默。現在想來，這樣巨大的沉默簡直不可思議，它不是美德，因為那時我根本沒想要說話，只是因為沈默從來沒有對自己說：小心點，有些事必須向我解釋，那就是為什麼我的記憶，我的日常生活，我的工作，我的行動，我所說的話，還有從我指尖流出的文字，所有這一切，不論是直接還是間接，都沒有對我整個人的真實關切透露過一點信息。此刻，開口說話的我無法理解這一沉默。
當我痛苦地回望那些沉默的日子、緘口的歲月，好像面對一個無法進入的、不真實的國度，不向任何人開放——最重要的是不向我開放。可是，我生命的很大一部分就在那裡度過，輕鬆自在、無欲無求，憑著一種令我瞠目的神秘力量。

說不清是怎樣的不幸侵襲了曾經侃侃而談的人。這不幸靜止不動，一言不發；就因為它，我呼吸著令人窒息之物。我把自己鎖在房間，整棟房子都無旁人，房外亦幾無一人，但孤獨本身開始張口說話，我則不得不反過來言說這一說話的孤獨。不是想要嘲弄它，而是因為有一個更大的孤獨盤旋於它之上，而在這更大的孤獨之上，還有更大的孤獨。每個孤獨都相繼接話，想要壓制那話語，讓它沉默，結果反而都在無限重複它，並使無限變成它的迴聲。

我必須得說我的謹慎很不光彩。如此缺乏坦誠只能說明，在把一整天都獻給世俗眼中的名譽之後，我還是完全沉浸在別人的生活和判斷中，或者說，我背叛了一種更重要的生活與判斷。這名譽，甚至那個朋友，乃至他的不幸，對我有什麼意義？我的生活和判斷才重要，與之相比世俗標準什麼都不是。

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如果一個人做事開始尋找各種理由，只要他還有一絲誠實，那他很快就會變得不知所措，因為理由太多，而實際要的只是一條。

這些小說一定誕生於文字直面真相抽身而退之際。我不懼真相，也不怕吐露秘密，只是希望文字不會一直這樣蒼白無力、詭譎多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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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安　”

這是優柔寡斷的產物吧

給我一起好好過下去的提示嘛

每天被直接乾脆一刀兩斷，死亡的痛苦

就掉進最深最深的意識裡

每天就像淤泥和泡沫一樣

想起來了
你們
人類
的
味道

你現在
在做些
什麼
你現在
究竟在
做些什麼呢？

面對不熟識的人。

用這虛假的面孔（角噗）偽善的說些幹話。

不論過了多久
你的生活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真心話，在心底最深的黑暗沼澤

累積累積到要溢 滿 出來。

還沒嗎、還沒嗎
我一直在等，一直在等
明天、明天、明天、明天、明……天？

確實
在哪裡
也沒有

落下的並不是天空，毫無修飾的……(1)
也沒有美麗的理由與懷疑之事
比起語言……

自痛苦中，猛然產生的心情(2)&(3)
向著你那毀壞的心與已消逝的品格
因更加強烈的一次次也好，在這深淵的消化器官深處(3)&(4)

浮上水面即是下沉
因為龐大的願望
最近，拜訪了(5)
未知的明日啊
變得連拒絕也無法了
哪個，最近，敗北了(5)
輕觸著黑色泥濘的核心

就是這樣：他們憑藉孤注一擲的毅力，暗暗向世界發號施令，有時候世界會順從他們。疾病使人類變成一個孩子：只是過剩的精力無法通過小事來消耗，只能是大事、極嚴重的事情。

現在，每當墳墓向我敞開雙臂，一個強大的念頭都會在我心中升起，把我帶回到生命這一邊，是什麼使這一切成為可能？是我的死亡發出的冷笑。但要知道，我即將前往之地，既無勞作，也無智慧、慾望與鬥爭；我將進入之所，無人進入。這就是最後一搏的意義。

我從未完全坦誠過。我從不認為就因為你碰巧認識許多人，你就該為滿足另一些人的好奇心或嫉妒心而出賣他們：這些人默默出現，然後默默消失，隱匿是他們理應享有的權利。所以我的坦誠就成了一條新法則，一條以真相為名發出的警告，這真相沒有通常的證據，它走出隱蔽狀態，通過我的口驕傲地顯現出來。

不想得罪任何人只是讓你更加窘迫。

人以晨曦作為思考自我的基本詞彙的時代，已經一去不返了。平躺在一種失憶的物質之上，人現在面臨著自己真正的任務，就是要研究自己的潰敗，並向他奔去……於是，他走到了一個新時代的門前，憐憫自我的時代，這憐憫是他的第二次墜落，比第一次更刺眼，更羞人：這是一次沒有救贖的墜落。他再怎麼環顧四野也無濟於事：千百個就行救來蕩去，卻盡是寫自顧不暇的過江泥菩薩。他於是轉過頭去，在他熟透了的靈魂中，準備首要感受腐爛之甜美。走到自己最深層的秋天之後，他在表象與虛空之間猶豫，在存在那騙人的形式與其缺失之間搖擺：兩種非現實的顫動。

我們每個人相信著的東西，比想像的要多，人人都包藏著種種狹隘，經營著種种血腥的防備措施，然而是以如此極端的方式捍衛著自己的觀點，每一個人便像一座座堅不可摧的活動碉堡，滿世界遊蕩，每一個人都是自己至高的教條，沒有哪一種神學，像我們保護自己那樣保護過他的上帝，而這個我假如我們以懷疑包圍他，置他於疑問之中，那也只是出於我們的驕傲所特有的一種虛假的高雅，因為我們勝券在握。

不知自戀的那個人還沒有降生，一切活著的東西都熱愛自己，否則，在生命的深處與表層為非作歹的那種恐怖，是從哪裡來的呢？每個人都是自己在宇宙中唯一一個固定的附著點，而假如有個人肯為某個觀念而死，那也只是因為那是他的觀念，而他的觀念就是他的生命。

我只需要聽到一個人誠懇的談及理想、未來、哲學，聽他以充滿信心的語氣說“我們”，聽他提到“他者”，並以擔當他們的代言人為己任---就足以把他看成是我的敵人。我在他身上看到的是一個未得逞的暴君，一個半吊子的劊子手，跟那些暴君、那些高雅的劊子手一樣可憎。一切信仰都推行著某種形式的暴政，因為其主導者是些“純潔的人”而變得尤為恐怖。人們提防著狡猾的人、騙人的人、好捉黠的人。

然而歷史上沒有一次大的動盪是他們的責任；因為他們什麼也不信仰；所以不會搜查你的心靈，翻找你不可告人的想法；他們把你扔在你的懶散、你的絕望、你的無用當中；人類多虧了他們才有了那麼一點過往的繁榮－－是他們解救了被狂熱之徒折磨、被“理想分子”摧毀的人民。他們沒有什麼主義，只有脾氣與利益，一些好說好商量的毛病，比起堅持原則的專制所引發的災害要好受一千倍；因為人生一切的傷害正是來自這種或那種的“人生觀”。

精神在一個吹牛大王的社會裡要比在一個烈士的世界裡感覺自在的多；沒有什麼比為一種觀念而死的景象更令人噁心的了……它受夠了卓絕與殺戮，只夢想著一種全宇宙式的鄉下式無聊，一部停滯的歷史，緩慢到連懷疑在其中也可以是一個事件，而希望則如同一場災難……

空氣經過了所有的胸肺，所以再也不能更新。每一個日子都在嘔吐下一個日子，而我試圖想像一種慾望的模樣，可再怎麼努力也都無濟於事。一切都對我不利：就像一頭被駕上了整個物質的牲口一樣，我精疲力竭，拖拽著星球。快給我一個別的宇宙吧——否則我就死掉。

在鄉愁訴求當中，人所欲求的不是一種可觸可摸的東西，而是一種抽象的溫暖，在時間上是多元的，而且幾乎接近某種天堂般的預感。一切不肯接受存在所是的事物，便必然陷溺於神學，在其中，絕對是用慾望的元素建構而成，而上帝則是由哀愁打造出來的不確定。

他人的痛苦，在我們眼裡都是可以解釋而且能夠克服的：我們以為他們之所以痛苦，是因為他們沒有足夠的意志、勇氣，或是不夠清醒。在我們看來，每種痛苦，我們自己的除外，都是合理或是簡單得可笑；若非如此，在我們任性的情感中，就只有喪親的哀痛可以持久，然而，我們都只為自己服喪。假如記憶能夠奇蹟般的將我們過往一切的痛苦一一留住，那我們必然早就死在如斯重荷之下了。生命之所以可能，全賴我們的想像力與記憶力之不濟。
——耐性的關鍵

魔鬼充滿了活力，所以他沒有任何一個神龕：人太容易在他身上認出自己，所以不可能崇拜他，所以能心安理得地詆毀他；人於是放棄了自己，去養護上帝那些貧瘠的特質。但是魔鬼並沒有因此抱怨，也不指望創立一門宗教（拜火教）：我們的存在不就已保證了他不會失色，也不可忘記嗎？——魔鬼（此世之惡）對此就放心了吧。

不幸是一切在呼吸的東西共同的經緯，但其存在的形式卻發生著變化；而這些不同形式則構織了一系列頑固的表象，誘使每一個生命都以為自己是第一個如此痛苦的人。這種自覺獨一無二的驕傲促使他去愛上自己的疼痛，去忍耐。在這樣一個滿是痛苦的世界上，每一個痛苦都唯我獨尊，全然無視別的痛苦的存在。每個不幸的獨特性則都是因為語言可以將它從詞彙與感覺當中孤立出來⋯⋯

一個人所忍受的痛苦，若具備明確的特質，他就無權抱怨：他畢竟還有事可做。大痛大苦的人從不會倦悶：病痛佔據著他們，就如同悔恨滋養著罪人一般。任何一種強烈的苦痛都會引出一種虛假的充實感，給意識提供一種可怕的現實，叫意識無從規避。
——時間的脫臼

人們把Cioran稱作nihilist，但是我大可叫做history of decay，或者也可以叫做the process of annihilation，恐怖的是不在於證明世界的飄渺虛無，而是一遍遍的摧毀所有的信仰，更像個destroyer。

有些生命，到底是因為怎樣怪異的命運，才在走到了將與一種信仰合而為一的地步時，卻後退轉向了一條能把他們帶往自己的路上一也就是說哪兒也去不了呢？
難道是因為害怕他們一且駐進了聖恩之中，便會失去各自不同的德性嗎？每一個人產生變化都要損傷自己的深刻，每一個人都是拒斥了自己的神秘主義者：地球充滿了失落的聖恩與被踩碎的神秘。

你不再思索死亡，你就是死亡，你也不再裝點生命，為它限定目標，而是脫下它所有的裝束，化減回它真實的意義：即是邪惡的一種委婉說法而已。那些偉大的字眼：命運、不幸、災難，全都蛻去了它們的光芒；而那時，人們才看到生靈在跟一些有缺陷的器官搏鬥，敗在一種消沉而錯愕的物質之下。把人的不幸謊言拿掉，讓他有能力朝這個音節去看一看，他必定一刻也忍受不了他自己的不幸。是抽象，是那些沒有內容的音節，膨脹至極又四下揮霍之後，才阻止了他沉沒，而不是宗教或是本能。

一個從來沒有想到過要取消自己，沒有需要過繩索、子彈、毒藥或大海的幫助的人，只是個奴性的囚徒，或是宇宙腐屍上蠕動的一條蛆。這個世界可以搶走我們的一切，可以禁止我們一切，可是沒有誰能夠阻止我們消滅自我。

所有的工具都在幫助我們，而我們自己的深淵也都在向我們發出邀請，可是全部的本能卻都在反對。這組矛盾，在精神中發展出了一場沒有出路的衝突。當我們開始思考生命、發現其中有無限的空虛，我們的本能卻已經成了行動的嚮導和組成因素，它們拖滯了靈感的飛升和退出的自如。如果在出生的那一刻，我們就跟在走出青少年期時一樣地清醒，那很可能五歲的時候，自殺會是一種司空見慣的現象，或是一個事關尊嚴的問題。

然而，我們清醒得太遲了：對抗我們的是那個個只領受過本能滋養的年頭，它們只可能對我們的沉思和失望所得出的結論感到震驚。而且它們會反彈；不過，意識到了自由以後,我們對於自殺的決心更能掌控自如，而這一決心因為我們不去執行而變得益發誘人。它支撐我們捱過白天，更捱過黑夜；我們不再可憐，也不再被對手欺壓：我們擁有至高的源泉。就算我們從來也不曾去使用它，就算我們最後是以傳統的方式斷了氣，在我們的遺物中仍舊有一個珍寶：有什麼財富能比每個人身上懷有的自殺念頭更珍貴呢？

任何權威都有自己的底線，一種機構愈是強大，就愈發地非人。一個時代的能量是以其中受苦者之多寡來衡量的，而一種宗教或是政治的信仰，則是由它所造成的受難者而得以堅定，因為獸性乃是一切在時間中取得成功的東西首要的特質。哪裡有一種觀念得勝，哪裡就有人頭落地，觀念只有壓制其它的觀念，和那些構想或是捍衛它們的頭腦，才可能旗開得勝。

浮士德契約的誘惑已由性的安排注入我們體內。現在的浮士德契約是這樣的：用全部的生命換取性愛，換取性愛的真理與統治權。為性愛而死，死得其所。

讓世人看清癲狂的無辜，揭示現代文明世界企圖抑制超驗力量的偽善之處，讓癲狂者掙脫良心之城，回歸謀殺之城。文藝復興以來，理性世界就一直企圖對癲狂加以控制，將癲狂者關進道德良知構築的城堡中，扔到暗處。愚人船橫跨在夢幻和現實之間。一旦登船，可能一去不復返。航海把人交給了捉摸不定的命運。癲狂者被逐出城市，捉摸不定、陰暗無序的力量擺佈，成了最自由世界中的囚犯。然而圖克和皮內爾的"開明改革"將癲狂囚禁在一個道德世界裡，瘋子們將被迫接受"美德"，開始為自己因非理性得不到合理表達而產生的的越界行為自責。社會由此變得無罪了，罪過轉移到瘋子的內心裡了，於是，癲狂者變被永久囚禁在"對空洞自由的有限使用"狀態中。

因某些獨特的幻想和野性的衝動而躁動不安， 並非不道德。這類極限體驗應被視作一種方法，借助它可望重新找到一條進路，來探索人的幽閉的狄俄尼索斯要素。倘若那些衝動， 在受到囚禁和訓誡的情況下被逐人內心並被徹底改觀，同時產生出一些新的、可能導致兇殺的衝動,那也不是這個人的錯。這些衝動的、瘋狂的、反复無常的外形，是那種監禁和道德訓斥歷史的遺產。被稱作“瘋子”的人無辜。有罪的是社會。

極限體驗是人類的“偉大的尼采式探求”的必經之路，將其歸納為“肉體和快感”。我十分懷疑大部分的人類真的這樣想。如果這一論斷有其道理，顯然這樣的追求是深受弗洛伊德影響的結果；同時，另一位法國哲學家、馬克思主義的追隨者、修正者和發揚者亨利·列斐伏爾也主張對平庸的日常生活的超越和反叛，而他提出的解放路徑竟也是福柯式的：一是性解放，二是回到狄奧尼索斯式的節日狂歡中去。

這樣的解放路徑並非完全沒有實現的可能性，但是，不只是由於這種生活樣式本身對多數人來說難以去切身實踐，更重要的，這樣的生活樣式還需要某些經濟條件做支撐。它們其實極具階級性。作為一個或多或少的馬克思主義者，遺忘了這一點是令人遺憾的。

最後，依然值得慶幸的是，我至今都還沒有成為那個“應該成為”的自我，這意味著我將仍有機會去創造它——理想地說，應該是它們。

哲學由於切身而真實的痛苦而極度深刻；然而這痛苦深處又夾雜了一種人特有的，自我受挫的、惱羞成怒式的偏激。思想之花在淋漓的血液中噴薄怒放，鋒美絕倫；然而其種籽永遠骯髒陰暗脆弱不堪。背斥人性的人永遠擺脫不了人性的桎梏。我永遠都只是不凡的有機聚合體，所以只要靜靜地注視著那屍體上生出的花就好了。

沒錯。

有人說，邪惡之心將永存彼方，持續詛咒人世。

那是嘲笑人類惡的必要惡。
那是為了建築虛幻和平的安全機構。
沒有人會記得無記名的基石。

逝去的日常。
崩壞的自我。
烙印的憎惡。
見證這一切直到最後的碎片。 　 ―――愛著他的繡球花(Hortensia)，綻放於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