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鬼屋意外折騰了好段時間，馮紹棋一行人稍作休息後便繼續著遊園的行程，雙胞胎以屢試不爽的精湛演出一回又一回地掌握了安全操控遊樂設施的權力，場中也多了個查理幫忙注意馮紹璇的一舉一動，除了海盜船別於平日的濡濕地面讓少女稍微滑了下腳之外，沒再起什麼更大的事故了。

日陽在少年男女們的笑鬧中逐漸西斜，昏黃自天邊的盡頭慢慢染上了灰黑。即將入夜，馮紹棋等人來到遊樂園大門附近，不遠處身著制服的同事在轉盤邊打著呵欠，而手持武器的門衛則盡忠職守地站崗中。

意識到別離近在眼前，馮氏兄妹默契地對上了視線，卻始終不發一語。

一旦開口，就要分開了啊。

「......哥，幫我拿一下好嗎？」

場面靜默了好一會兒，馮紹璇說著將從員工宿舍取回的蛋糕盒暫時託給了馮紹棋，一個轉身便撲上了後頭的BeBe、無預警地給了個大大的擁抱。

「謝謝BeBe姐姐，你和這件外套都好溫暖，我會好好珍惜的。」

「嗯，紹璇妳也是，就跟馮紹棋炫耀的一樣可愛依人......出去之後也要好好照顧自己喔！」BeBe敞開胸懷給了少女一個大大的擁抱，又依依不捨地拉著她的手叮嚀道，溫熱的眼角都有些泛紅了；可是不走不行吶，這個地方可不是讓活人待的。

「好，我會的。」實實回握著BeBe的手應下承諾，馮紹璇笑了笑轉而輕輕擁上旁邊的Billy，對於哥哥之外的男性多少還是不敢相觸得太過緊密。「謝謝Billy哥，你細心做的漂亮花園真讓人捨不得吃，我會記住它有多美味的。」

「對我而言，光是看見你打開紙盒時驚喜的表情就已經足夠了。願妳的人生今後走上一片坦途——」連馮紹棋的份也一起。Billy攬著少女的腰際，輕吻馮紹璇光滑的額頭給予她未來的祝福。是的，她跟我們這些已死之人不一樣，仍有著無限可能的未來——光是這樣就值得慶賀，在自己無盡的永劫之中點亮了一線光明。

「......嗯、Billy哥都這麼說了，沒問題的。」額上突來地一吻讓馮紹璇有些害羞的微紅了臉，低下頭眨著雙大眼試圖掩飾自己的幼稚。

見狀，馮紹棋稍稍皺起眉、有些分神地回想著自己有沒有親過妹妹，然未果。他盯著從容的Billy和順服的紹璇，雖微張了唇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有多說一字半句。

Billy和查理總歸是不一樣的，至少以他對前者的認識可以解讀成稀鬆平常的外國禮儀，而後者只有「吃豆腐」能作唯一正解；要馮紹棋在兩天內信任一個對自己妹妹明顯有所意圖的人絕對是天方夜譚，就連Billy刷了這麼久友誼值的人此時被默許，可能也只是剛剛好而已。

「.......！」站在一旁的查理張開嘴巴彷彿無聲地驚叫了一聲，但周遭這一片濃厚的離情依依，饒是向來不解風情的他也讀出了空氣，寶貴的道別時光屬於每一個人——他找不出阻斷兩人的理由，只得悶悶地忍下了出聲的衝動。

然而看見馮紹璇害羞低頭的模樣，心裡依舊忍不住有些吃味；外國人了不起嗎？我也有加拿大國籍啊！他憤憤想著，幽怨地瞪著Billy。

「查理哥。」馮紹璇挪動腳步走到少年面前，偷偷瞄了親哥哥一眼後才牽起查理的雙手道：「謝謝你在這邊一直都很照顧我，也幫我找到了哥哥。說好出去後要帶我到處走走的，不可以反悔喔。」她於句末有些調皮地說，實際上也是真心希望對方能平安離開這裡的。

「嗯.......一定會的，既然都跟妳約好了，我絕對不會反悔。」見少女握著自己雙手巧笑倩兮的模樣，查理心中對Billy的小小不滿頓時煙消雲散，雖然他也很想像其他人一樣有進一步的舉動，奈何馮紹棋在一旁虎視眈眈，為了不讓紹璇露出困擾的表情也只得忍耐。

反正等到出去外面之後，自己跟紹璇想怎樣就怎樣，在這裡姑且就賣馮紹棋個面子吧，自己絕對不是怕了他。

聽著兩人交談，馮紹棋不知怎地突然憶起了查理稍早曾向自己道謝的事情。

…...也罷，反正那傢伙能不能順利出去是另外一回事，我是看在紹璇的份上才......

保全哥哥想了想抱著蛋糕盒背過身，顯然是非常努力地多留了一點點空間給少年少女道別；機靈的馮紹璇自然是注意到了哥哥有些反常的舉止，她一時難掩面上驚訝的神情，隨即便綻開笑容給了查理一個輕輕的擁抱──當她感受到哥哥的寵溺時總是止不住那種被幸福填滿了心口的感動、以及臉蛋上逐漸漾開的甜甜笑意。

「紹璇.......」這突如其來的擁抱讓查理有些驚訝，他沒多說甚麼便伸手回擁，想來紹璇是判斷可行才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他眼角餘光瞥向馮紹棋站立的位置、發現對方不知何時已然背過了身。他微感訝異的同時也懂得把握光陰，緊抱了一下懷中少女柔軟的身軀，查理直起上身細細端詳著馮紹璇的臉孔、像是深怕出去之後就被不可抗力奪走了關於少女的記憶。

濃烈的眉、大大的眼、纖細的鼻梁與小巧的嘴.......兩人距離極近，鼻頭幾乎都要碰上了，他張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似乎拿不定主意是否該吻上那對誘人的唇瓣。最終偏過頭去在少女柔嫩的臉頰上以唇輕輕一碰，便鬆開了手。「......妳要保重。」

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馮紹璇沒有與少年對視，只是垂下了雙目讓對方端詳。在餘光瞥見查理緩緩湊上時，那隨之貼近的氣息讓她頓時緊張地僵了身子、做不出任何反應，僅反射性地閉上了雙眼。

頰邊印上的溫軟讓馮紹璇不住輕顫，別於Billy方才那使人措手不及的問候，這番循序漸進的攻略倒額外令人充滿遐思，惹得清純少女又是一陣小鹿亂撞。

BeBe與Billy在一旁守望著這對情竇初開的年輕人，默契地誰也沒說話，畢竟要是讓馮紹棋知道眼下自己的妹妹發生了甚麼事，查理估計就出不去了——

心知是自己方才那吻讓查理不服氣了，Billy無奈地看向姊姊，BeBe則是啞然失笑、安慰似地伸手摸了摸弟弟梳理整齊的頭髮。

「......嗯、嗯，查理哥也是。」跟著鬆了手，馮紹璇摸摸臉頰將羞赧的情緒撫平，這才走到馮紹棋身後。

「哥。」少女輕喚。

「......秋天早晚溫差大，回去要多注意保暖。」少年接應。

「嗯。」

「我的存款......應該都有交到你手上吧，該用的時候就好好用掉，那都是我存著要留給你的。」

「好。」

「你還在長大，之後升了學、開始工作後也會越來越忙的吧。如果......如果未來......」

「哥？」

「未來......要是找到好、好對象能疼你的話，就......忘......忘了哥哥吧。」

無法再繼續陪伴妹妹了──

只有這份遺憾能讓馮紹棋抑不住擠滿胸口的苦悶、哽咽著吐出再顯然不過的違心之論。他清楚知道拘泥於往事多麼讓人難以前進，才不希望自己可能成為馮紹璇人生中的絆腳石與束縛。

紹璇的心力該留給那些以後能照顧她的一切，而不是兩年前就生死相隔的我。

淚珠滴滴答答落下，珊瑚色的紙盒上接連暈開一個又一個的圓，人卻不可能再有圓滿的那一天。

「哥！你在說什麼！」

要把哥哥忘了？

少女光是在心底默想這樣一個念頭，一行清淚就這麼滑落頰邊、點濕了衣物。

「想起死人......只會難過吧。我希望你能開開心心的、沒有負擔的過日子──」馮紹棋的身子和他的語氣一樣顫抖，那緊緊抓著紙盒的手勁之大，差點就要將邊角給捏得變了型。

「哥！」

馮紹璇一把攔腰抱住了馮紹棋，想也沒想就頂著額頭用力撞了下哥哥稍窄的後背，突來的衝擊讓少年差點就丟了手裡的蛋糕。

「哥哥是大笨蛋！你怎麼可能會是人家的負擔......」少女緊緊圈著哥哥略為纖瘦的身軀，貼在人背後泣語道：「忘了哥我才會難過......沒有哥哥，就沒有現在的我。說我不乖也好、說我任性也好，不要讓我忘記哥哥，不要......」

聰慧的馮紹璇很快就理解馮紹棋是抱著什麼心思說出這席話，她的哥哥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只是一心想為自己好。年輕的哥哥就像是新手父母般小心翼翼地捧著自己呵護，就怕跌了、摔了，他心疼起來可比自己實際擦出的傷口還痛上好幾倍。

「......對不起、紹璇。」

猶豫了半晌，馮紹棋終是忍不住轉身攬了妹妹入懷，手裡仍好好地拎著那座濕了屋頂的小花園。

「是我不好。哥哥不會再那樣說了，對不起。」

「......嗯。」

馮紹璇埋在哥哥胸口輕輕應了聲，有些不切實際地希望時間能夠在這一刻多停留那麼一會兒。

Billy溫柔地注視著抱著某個不爭氣哥哥的馮紹璇，鄭重誠懇地說道。

「他以後再這樣講，我就把他打醒。」

正感人的時候猛然來上這麼一句，吸著鼻涕的BeBe不由得打了個噴嚏；她憐憫中略帶歉意地望著馮紹棋，Billy說要做的事情、他可是一定會做到，從小一起長大的她再了解不過了。

「唔......」聽聞這麼一句，馮紹璇率先抬起頭來向Billy笑道：「還請Billy哥要手下留情喔？」

「我會留他半條小命的。」Billy點了點頭，反正現在馮紹棋也死不了了，留幾分也是自己說了算。

「......我不會再說的，我保證。」妹妹這樣和Billy一搭一唱還真讓馮紹棋不禁起了寒意，連忙先下了個口頭承諾為自己壓壓驚。

「對了，哥哥是右撇子吧？」馮紹璇說著從哥哥懷裡稍稍退開。「左手伸出來。」

馮紹棋乖乖伸了手，只見馮紹璇三兩下將自己的皮編手環解下，繫上了那隻白皙的手腕。

「這個留給哥哥吧，人家可是很開心哥哥一直記著我的。」少女說著勾起了滿意的微笑。

「......謝謝你，紹璇。」摸了摸扭轉交錯的茶色皮帶，馮紹棋感動得忍不住又摟了妹妹一把。

「那......我差不多要走了。給門邊那個人冊子再推轉盤就可以了對吧？」馮紹璇拿過蛋糕盒、從包包裡掏出兩本蓋了足夠章數的小冊問道。

「是的，讓它們檢查過就行，去吧！」BeBe擠出一個大大的微笑，指著門口的兩個衛兵。

「我陪妳去。」看見少女有些躊躇的模樣，查理連忙來到馮紹璇身邊，自告奮勇與她同行。

「好，謝謝查理哥。」

猶豫了幾秒，馮紹璇還是決定不要再多說什麼道別的話了，否則自己和哥哥可能又會哭成一團、感傷個沒完沒了。她與查理邁步向大門走去闖關，員工確認兩本冊子都通過標準後，便揮了揮手示意少女開始轉盤；大大的道具轉盤表面劃分成了四個顏色區塊：紅、藍、綠、黑。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文字或圖案。

「查理哥，這四個顏色是代表什麼意思？」馮紹璇掩嘴低聲詢問著。

「聽說只有轉到綠色才能出去，其他三種顏色都會發一本新冊子重新集章。」查理思索了一下回答，其實也就兩個意思：出去跟出不去。

「這樣啊......」想離開這個奇怪的地方果然沒那麼簡單。馮紹璇深深吸了口氣才伸出手。「那......我要轉囉。」

她有些緊張地吞了吞口水，小手一堆，四色頓時轉動得像是幾乎要揉合在一起。快速地旋繞幾圈後，輪盤隨著慣性慢慢地失速趨緩，一道道顏色輪流溜過指標之下，最終靜止的位置是......

藍色。

失敗了。

馮紹璇小小的一顆心瞬間跳得好快好快，她忐忑地和查理對看一眼，很快便推了第二次輪盤。鮮明的四色骨碌碌地轉呀轉、轉呀轉......

最後落在了紅色。

「啊！怎麼會......」

「好了、好了，小妹妹別太難過，只要再去集章就可以繼續挑戰了，好好玩吧。」

馮紹璇一聲驚呼都還未說完就被性急的員工硬生生打斷，他塞了本新的集章冊到少女手裡後順勢問著一旁的查理：「你呢，你要出去嗎？冊子集滿了沒啊？」

「不了，我下次再來.......也給我一本新的冊子吧。」一把握住了馮紹璇的手，查理淡定地說著。

「是可以啦。多玩多蓋有益身心健康喔。」男性員工笑瞇瞇地也塞給查理一本新冊子，便擺擺手打發兩人離開。

「紹璇，我這裡有兩本冊子給妳，等下再去試試看——」收下冊子後他拉著少女回頭往馮紹棋等人的方向走去，附在紹璇耳邊悄聲說道。

「不行！那也是查理哥辛苦收集到的吧。」聞言，馮紹璇又是一聲驚呼，但很快就平復了下來。「謝謝你，但我不能收......」

「這樣嗎.......在妳出去之前，我也不出去。」握緊了少女的手，查理平靜地陳述自己早已下定的決心。

從行動中感受到少年無可動搖的決定，馮紹璇輕輕回握著查理的手詢問道：「......人家會努力蓋章的，我們一起出去吧？」

「嗯。」帶著她回到幾人身前，查理自覺地鬆開了手，一臉若無其事的模樣。

「紹璇......沒能出去？」BeBe遠遠看見了兩人回來的身影，掩嘴不可置信地說著，快步迎上少女身前，「沒事吧，他們有為難妳嗎？」

完美地忽略了查理呢，Billy毫不同情地想著，不過那傢伙也一起回來倒是挺讓人意外，是出不去呢、還是沒打算出去呢。

「沒事的，BeBe姐姐。人家......似乎運氣不太好。真不好意思，白費了哥哥姐姐們的一片好心。」

見著仍在原地接應的三人，馮紹璇難掩面上些許的失落，還是試圖勾起一絲微笑緩和場面。

「不會的，你別在意。」

馮紹棋接在BeBe之後也來到妹妹面前，一種彷彿失而復得的奇妙心情讓他順勢牽起了紹璇的手。

要多待在這危機四伏的遊樂園實在不是什麼讓人喜聞樂見的發展，可兄妹倆卻也抑止不住心底油然而生的小小念想──

太好了，可以跟哥哥／妹妹多相處一會兒了。

冰涼與溫暖的兩手緊緊相握，彷彿已經知曉彼此正想著同樣的事情。

「呀......玩了一整天也有點餓了呢。Billy哥，我可以把蛋糕分大家一起吃嗎？」

心情不好時來點甜食，絕對是人人都會舉起雙手贊成的。即使馮紹璇不是真的餓了，她也想做點什麼來轉換一下現場的氣氛。

「當然可以了，那麼我們去食堂吧。」對於少女的請求Billy自然是點頭應允，食堂裡有充足的刀叉碗盤可以使用，轉身就打算帶路。

「謝謝Billy哥！」

馮紹璇牽著哥哥跟在Billy身後，一行人漫步前往了大門附近的拼圖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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