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已經過去了。
躺在滿地的泥濘之中,望著天上那輪皎潔的滿月,臉上爬過的螞蟻與四肢軀幹上的蟲蛇咬傷,已經沒辦法再讓鳶宴花時間去注意,因為他現在心中想著的,只有要怎麼活下去。
祭司一定開始滿山找人了吧.....
但剩下的人又能有多少呢?
這七天猶如煉獄一般的景象已經讓他幾近放棄生存,在第一天象徵儀式開始的炮聲響起時,就有人直接動刀,殺死了身旁的親生兄弟姊妹。
接下來的第二天、第三天......手足相殘的景象不斷上演,近百位的皇子皇女在短短幾天以內,就死了超過半數以上。幽靜的山林中,青苔染上了鮮血、山壁灑上了血肉,沒有主人的無頭屍體與斷肢散落在各處。
以紅為名的國家,就連選出一國之王的方式,都那麼的血腥。
「鵑蘇......一定還活著,只要......找到他......」
掙扎著爬了起來,鳶宴抱著最後的希望,舉步維艱的走向通往山頂祭壇的石階,腦中支撐著他的,是心中最掛念的兄長。
『我想要創造一個不再有爭鬥的國家,受夠八大家族的你也是這樣想的吧?』
『你會相信我吧,宴?』
『我們要一起活下去。』
一直以來,兩人每次的對話,都讓鳶宴謹記在心,他相信著自己與鵑蘇,是與其他皇子女不同的、真正的兄弟。
曾經在父皇面前歃血為盟的兩人,說好了此生不取彼此性命,並永遠支持對方。
所以天真的鳶宴一直相信著,才讓他有勇氣活到這場王權爭奪賽的最後。
腳步沉重的踏上石階梯,受傷的左腿與右手還是血流如注,滴在地上的血跡與泥濘的腳印和在一起,一階一階,咬著牙,繃著神經,山頂就快到了。
「就差......一點......嗚......」
踏上最後一階石階後,鳶宴撲倒在地,再抬起頭來,視線已經無法維持清晰了。
身著代表緇家的黑衣,上頭不知道有多少人的鮮血,在月光下竟能反映出濡濕的水光。背對著自己,手握著閃著冷光的護國神刀「孔雀」,本該氣質溫和的鵑蘇在鳶宴眼中竟變的那麼陌生。
「宴,你終於來了。」
緩緩轉過身來,面容俊逸飄渺的鵑蘇,黑色的瞳仁之中已經失去了過往的理性,取而代之的,是深沉不見底的黑暗。
「傷的真重,不用擔心,哥哥已經幫你殺掉他們了,」踏著穩健的步伐,讓手中笨重的孔雀刀尖在地上刮著,另一隻手握著手槍的鵑蘇笑的溫柔,蹲了下來,「翠家的青卬,缥家的安玼,還有好多好多想要殺掉你的人,我都殺掉了。」
面對這個散發出危險氣息的男人,鳶宴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眼前的鵑蘇,真的是自己尊敬著、崇拜著的那個有為青年嗎?
「你不是……討厭爭鬥嗎……?為什麼!」他不甘心的大吼著,想撐起身體爬起來,卻因為四肢失血過多,屢屢失敗。
「嗯,我是啊。」
「那你為什麼......?」
「還記得我們小時候一起讀的神話故事嗎?就是八大家族的由來。」
愣了一下,腦中浮現神話的內容,鳶宴想起那個八大部族的血腥故事。
「過了那麼多年,八大家族依舊一點長進都沒有,所以我要走最快的路。」鵑蘇將手槍收回腰間的槍套之中,「只要讓八大家族消失就好了吧?這樣就沒什麼好爭了吧?」
「你這個瘋子......!這樣不就.....和故事一樣?為什麼要重蹈覆轍?」
鳶宴撕心裂肺的吼著。
「為什麼又要踩著無辜的人的屍體前進!」
已經陷入絕望,自己靠著對鵑蘇的信任撐過了這七天,換來的卻是這樣的結果,過往的回憶都成了謊言,連以前的笑語都變成了可悲的笑話。
再也沒有努力下去的意志,鳶宴趴倒在地上,只希望一切都能快點結束。
「你的手腳已經失血過多,發青了,這樣下去是不行的,我來幫你處理。」紅髮青年的黑色眼瞳閃爍著濕潤的光芒,蠱惑人心,卻看不清他眼底的意圖。
「不需要......你就連我......一起殺死吧......」
「我們不是發過誓,不取彼此性命的嗎?」
鵑蘇的聲音聽起來很溫柔,如水一般,可以將人溺死在其中。
空氣中響起孔雀的鳴叫聲。
伴隨其後的,是鳶宴痛苦的慘叫聲。
正在到處尋找生還者的祭司們聽到,便從四面八方趕來山頂祭壇。
「我恨你......鵑蘇!我要詛咒你......我要詛咒你!」
右手被鋒利的神刀斬下,目睹著自己的一部分離開身體的鳶宴除了痛楚之外,心中似乎有什麼也跟著崩壞了。
「就算你恨我,我還是一樣愛著你,親愛的弟弟啊,將來的計畫裡也需要你......所以我會讓你一直在我身邊的。」鵑蘇溺愛的撫著鳶宴汗濕的臉頰,眼角流下了眼淚,表情看起來是真的很悲傷,「你不在我身旁的話,我會寂寞的發狂的。」
「你真的瘋了......」虛弱的已經發不出任何有意義的話語,鳶宴睜著雙眼,狠狠的盯著鵑蘇。
但鵑蘇並不是很在意鳶宴憤恨的眼神,他走到鳶宴的右腳旁,再度抬起孔雀。
在下一聲孔雀鳴叫響起後,伴隨著劇痛,鳶宴再也沒有在那個地獄中醒來。
丹妃行終於結束,這次的生還者是赭湄歷史上人數最少的一次,只剩下未來的王-鵑蘇,以及失去一半四肢的皇子-鳶宴兩人。
毫髮無傷的鵑蘇成為了皇城中人人談論的話題,反而鳶宴像是消失了一般,沒有什麼人提起。
「你這傢伙!再不吃東西乾脆餓死好了!」
「餓死就餓死......」
「你還沒餓死我就會先氣死了!怎麼回來就變這個樣子?問你發生什麼事,你也不說!」
「沒什麼好說的,我倒是希望我能死在那裏。」
「你.....」
儀式結束的那一天,鳶宴的前女友,翠家的芙荷看見了被祭司從後門抬回來,失去一隻手一隻腳的鳶宴,連個性暴烈好強的她也擔心的崩潰大哭。
且自從那天後,鳶宴就算醒來,也不願與任何人說話,唯一能和他說上幾句的,只有顎琳以及芙荷兩個女人,但不論問他什麼,得到的都是讓人氣憤的答案,飯也愛吃不吃,成天躺在床上望著窗花外的風景。
而鵑蘇幾乎每天都會來探望他,但鳶宴態度依舊,一句話也不說。
連鵑蘇坐在他身旁,低頭親吻佔據自己雙唇的時候,也毫無反應。
「我一直都喜歡你,宴,你要記住,這個國家會變成什麼樣子,也有你間接造成的原因。」
彷彿咒語般,鵑蘇試圖讓鳶宴產生罪惡感,愛撫著鳶宴被自己斬斷的右手包紮處,再逐漸往衣襟處伸去,緩緩解開單薄的絲袍,凝視著親愛的弟弟因消瘦而些微突出的肋骨。
「我要創造一個你喜歡的國家,裡面只有你喜歡的人事物。」低頭耳語著,鵑蘇的手緊握著鳶宴剩下的唯一一支手,「但如果要停止一切,你就只能殺死我。」
那天,鵑蘇在鳶宴房裡待了整個晚上,期間沒有僕人敢進去確認情況,只聽到鳶宴細碎的哀號聲,以及鵑蘇粗重的喘息聲。
隔天天才剛亮,鵑蘇才因為早朝而離去,僕人們趕緊進去查看,卻發現鵑蘇已經清理完一切,連傷口的換藥都處理好了。
除了鎖骨處有幾處咬痕,身體大致上也並無問題,但鳶宴的睡臉看起來卻眉頭深鎖。
一個星期後,鵑蘇正式繼位,而顎琳也完成了鳶宴的義肢。現在去哪都有人通報的鵑蘇還沒到鳶宴的寢宮,剛開始習慣義肢的鳶宴,就算一拐一拐的也要跑到很難被找到的地方躲起來。
雖然最後還是會被找到,但沒有多餘時間停留的王只能和他說幾句話,便為了下個行程倉促離開。
「我並不想限制你的行動,誰要來見你我並不想干涉。」
蹲下來和被捉住的鳶宴說話,鵑蘇彷彿看見寵物調皮的主人,依舊帶著笑容,但眼神卻是深不見底的幽暗。
「但下次我要看見你在寢宮裡好好的等我,知道嗎?」
說完話,鵑蘇站起來轉身看著那些僕人。
「這裡的人辦事不利,連自己的主人都沒辦法顧好,沒有下次了,聽清楚了嗎?我可以原諒宴一百遍,一千遍,但是你們我並不能。」
就這樣,鳶宴開始了為期三年的軟禁生活。恢復行動力的他還是不愛說話,常常一個人待在寢宮的大樹下,看著大理石池子中的游魚,寫詩做輕度的手部復健。
「又在看魚啦?我們來練武啊,至少要練到和以前差不多的感覺才行。」
所幸鵑蘇並沒有限制鳶宴的訪客,因此芙荷常常跑來找他練刀,想說運動比較不會讓人憂鬱。
「我只是覺得這些魚和我很像,」鳶宴將手中的麵餅捏碎,丟進池子中,眼神複雜,「被鵑蘇帶回來,關在一個很大的地方,但我不知道他們覺得自己快不快樂。」
可愛的芙荷歪頭想了一下,「我好像聽過類似的故事,但我們又不是魚,怎麼能知道魚快不快樂?」
「因為我不快樂。」
「但魚沒有你那麼聰明,所以他們應該不知道自己被關起來了,」芙荷在鳶宴身旁坐了下來,脫下靴子踢著水,「顎琳姊交代我,要我陪著你好好練武。」
聽見是顎琳交代的,鳶宴原本以為只是擔心自己的芙荷想找自己運動,但顎琳會特別說,恐怕是有什麼安排。
試探著芙荷,鳶宴問:「什麼時候講的?」
「大概是你剛裝上手腳的時候吧?」
就這麼一句,心思細膩的鳶宴已經猜到了顎琳的打算,故作鎮定,「是嗎?那就開始練吧。」
「你今天怎麼那麼乾脆?」芙荷扁扁小嘴,但個性單純又直來直往的她並沒有想到任何事,只覺得鳶宴有點反常,「不過有精神是好事!來吧!」
反正自己已經沒有什麼好失去了,如果顎琳並不是自己推想中的有任何計畫,頂多他就是繼續維持現狀,過著看似悠閒卻毫無自由的日子罷了。
靠著最後一線寄託,鳶宴撐過了復健,也撐過了鵑蘇每晚的折磨。
三年後,皇城發生大火。
在一片混亂之中,一支無名的精銳部隊護著鳶宴在滿是禁衛軍的皇城之中穿梭,原本應該在宮裡待著避難的王,竟直接帶兵追著這個部隊,追到了冒著大火的南門。
「你就逃吧,但我一定會把你抓回來,不論犧牲多少人,鳶宴,記住,只要你一天不殺死我,我就會派人去找你把你帶回來!」
鵑蘇沉著臉,少見的怒火中燒,彷彿回到丹妃行那天,他身上的黑衣染上了鮮血的光澤。
皺眉,鳶宴還想說些什麼,卻被身旁精銳部隊的人打斷,「不用理他,快走!你不走才是浪費我們的苦心!」
被其中一人強行拉走穿越城門,鳶宴看到城門後那些保護他的人,正在被鵑蘇一槍一槍的處決。
腦中開始冒出那些鵑蘇在床上和他說過的那些話,罪惡感湧上心頭,腳步慢了下來。
『你好好地待在我身旁我就不會傷害任何人。』
『我很欣賞你的理想,但那只會讓你不喜歡的事重複發生罷了。』
『都是你的錯。』
「你這個蠢蛋!不要在這個時候慢下來!」拉著他走的人見四下無人,突然拉下面罩,竟是芙荷那俏麗的臉龐。
「我不管鵑蘇那個人渣對你說過什麼,但不要再鑽牛角尖了!」芙荷大聲的說教,「會感到抱歉是正常的!但是只有你活下來,離開這裡,才是對他們的救贖!」
「那些人都是知道了下場是什麼,才會跳出來幫你!白癡!所以你就給我死命的逃!」
「你給我離開這裡好好想想以後要怎麼辦再回來!」
一邊跑一邊氣喘吁吁地說話,芙荷帶著鳶宴來到了停靠提供皇城物資的小型空港,顎琳已經等在那了。
「唷,小子,怎麼逃出來了還是這副讓人火大的臉啊?」
手中拿著一個布包裹,顎琳將它塞到鳶宴懷中。
「我知道你在迷惘什麼,但是先給我在外面活下去!」聲音中性的顎琳大喝一聲,把鳶宴踹進船艙裡。
摸摸屁股,心情複雜的鳶宴稍微翻了一下包裹,發現裡面除了錢之外,竟還塞著鵑蘇為他這個親王所做的皇族禮服。
「為什麼要我帶著這個?」鳶宴不滿的抗議。
「少囉嗦!你有你的理想在,但也有你的責任在,所以你給我帶著,這樣才能提醒你自己!逃的了一時,逃不了一世!」
顎琳揮手向船長示意可以開船了,小型飛船發出了蒸汽機運作的聲音,緩慢地駛離了空港。
鳶宴賭氣的衝到艙門口對著顎琳大喊:「我才不會回來!」
但顎琳卻不以為意,露出了自信滿滿的表情,大聲地回吼:「出去一趟之後,你會回來的!我在皇城準備好一切等你!」
目送著,小型汽船很快地消失在空港的可見範圍,任務結束的芙荷戴上了面罩,從捷徑護送顎琳回皇城。
「為什麼妳那麼肯定那個傻瓜會回來啊?」
路上芙荷那麼問著。
「因為他是一個聰明又善良的傻瓜,所以他會回來的。」
「也是呢。」
我寫好慢.........................
從前的鵑蘇很疼鳶宴,但在發現自己竟然對鳶宴產生性慾之後,整個人就逐漸扭曲,但還是忍到鳶宴16歲(赭湄成年)之後,趁對方不能行動才敢下手。
這件事對鳶宴來說是件很深的陰影,三年來的痛苦使他睡覺時很難放鬆,直到遇見伊斯。
鵑蘇是原本就善於控制人心的緇家中,最深諳此道的人,從13歲開始就扛起家族的人事管理的他,心計驚人,表面上溫和有禮,心中卻是狠毒陰辣。
自從遇上小時候的鳶宴,聽了鳶宴對理想國家的夢想後,便一直想著要替這個天真可愛的弟弟實現夢想,不計任何代價。
他並無法理解自己所做的為什麼會傷害鳶宴,而他也不在乎,因為心靈早已扭曲的人,是無法同理正常人的痛苦的。
鳶宴以前好虐唷
……怎摸會這樣……聽你說骨科我還以為是相親相愛甜蜜兄弟情
我對鵑蘇好有好感我喜歡這類的角色……不……why……(對反派情有獨鍾
badmanisme:
所以我覺得就在煩惱到底該不該虐........但最後我還是覺得應該要照原計畫走......
不過他們是真的曾經有要好過要不然鳶宴也不會那麼絕望
我應該會寫個鵑蘇篇來補他們以前的事
老師喜歡反派嗎?!我以為老師是擅長畫......反派.........(被埋起來
我沒想過鵑蘇會被喜歡........我其實很高興..........天啊 ......我也很喜歡這種冷靜的瘋子(
isyuanyan: 我喜歡那種....內心扭曲一點但其實表面上還是蠻克制ㄟ郎...就是有點....守序邪惡那種的類型我會很喜歡
或者...或者混亂善良
其實主要是我愛本來作惡多端但後來被推翻然後會很慘ㄉ人(靠邀ㄚ
太好ㄌ我等鵑蘇哥哥的故事...
badmanisme: 守序邪惡真的.....很辣(?)
幹我也是很愛看作惡多端但後來被推翻ㄉ劇情 好好看好有張力(自己也很愛寫反派下場悽慘
鵑蘇哥哥......你怎麼壞ㄉ......就讓我們繼續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