睜開眼，入目便是素白的天花板，淡淡的消毒水味與藥味，哨兵很快就判斷出他現在的所在位置，昏迷後理所當然的被送來醫療部門治療。

還在消化當前情況的施宇濩目光呆滯了幾秒才注意到手臂上的重量，循著異樣偏頭就看見枕著自己手的白髮青年，愣愣的用另一手輕撥辛沂細碎的瀏海，露出包紮頭部的繃帶。
他對於任務最後的記憶有些混沌，只有關於嚮導的片段仍保有印象，半哄的柔和話語，認真凝視自己的紅眼，是第一次直接的感覺到被看在眼裡——但是辛沂所表現出來的關切是因為哨兵的狂躁，還是因為那位哨兵是施。

反正哨兵自我糾結的結論是只要對方沒事就好。

任務之後的疲憊因為受傷而加劇，更別說腦部受到重擊影響到的是全身上下。雖然在診療之後醫生告訴自己該好好休息，終究是擔憂狂暴過的哨兵醒來的狀態，申請了讓兩人病床相鄰，讓自己得以照看後續的狀況。

然而身體終究是撐不住，昏昏欲睡的辛沂豪不客氣地拿哨兵沒受傷的手臂當枕頭落入了夢鄉，直到因為觸碰而發癢的傷處令他皺了皺眉，睜開眼、模糊的視界在對焦之後看清了他這次任務的領隊，藍眼之中滿含著難言的糾結，看得嚮導沒好氣地挑起了眉：「看什麼看成那樣呢？任務可是成功了。」

「成功了？那就好……」看來他脫離狂化後有其他隊員處理了殘局，極大可能就是面前的人收拾的。哨兵斂下眼簾遮擋思緒，手依舊撫在對方的頭上，「看你……傷，還好嗎？」

沒什麼用的問候自然得到嚮導無語的視線，傷口已經包好、人也在病床上，眼下問也只能知道受傷原因與嚴重程度。

「謝謝。」再次對上眼是認真的神情，謝的是任務的後續處理，也包含臨時的疏導。

「就算沒有你們那種怪物一樣的體能，嚮導姑且還是軍人，就不用瞎操心這個了。」沒好氣的往哨兵的額頭上面戳兩下，可能還包含了沒辦法好好休息的怨念，倒是沒有揮開撫在頭上的那隻手。雖然能夠明白男人的謝意發自真心，辛沂還是彆扭的翻了個白眼，又在男人腰間掐了一把。「夠了少噁心，每幫一次就要道謝，還不沒完沒了。」

「真的覺得愧疚，就趕快把傷養好。接下來的任務我就通通推給你了。」瞇著眼睛最後還是勾起了笑容，帶著一點戲謔又像是要彌補方才的惡口。「所以趕快睡覺養傷吧，我也要回去躺床了。」

「嗯，交給我。」掐在腰上的力道對哨兵來說並不大，反而有些癢，嚮導的小動作如他精神嚮導的貓爪，在施宇濩的心臟上撓了兩下，癢癢的，讓人想更靠近些，這樣的互動好像他們就是這般的親暱。

他抬手拉住準備起身的嚮導，也撐起身子，凝視著他所在意的青年。如今任務已經解決，該是把出發前承諾的話實現了。

「辛沂，關於之前我說的……聽嗎？」

「......」一臉冷漠的回頭瞪著哨兵，對於被阻止回到病床上裝死這點感到非常不滿。儘管兩秒後他就放棄的抓過對床的枕頭隨後坐上床緣，推著人逼出半張床的空間，豪不客氣的佔據了半邊的位置，打了個呵欠：「要說啥快說，我想睡。」

看著嚮導昏昏欲睡的模樣，似乎挑錯時機坦白，但錯過這次他也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再提起勇氣。既然都說要說了，嚮導也表示意願了，那麼就不能再逃避。
哨兵腦子整理著要告訴對方的內容，從家庭開始說起似乎太過冗長，然而一切的癥結點都在家人身上，不從頭說起無法傳達他的徬徨。

「要、從覺醒說起？……我跟父親的航班發生意外，只有我存活下來。那時我已經覺醒了，母親也知道這件事。」吸了口氣努力平復下回憶的情緒才繼續接著說：「所以我、清醒後就受到母親的指責，沒辦法遮擋的責備跟哭聲，每天都會響起，那時都活在壓抑的環境裡。很可怕……最後受不了就離開了母親，去了塔。」

「有時我會想……就跟媽媽說的一樣是我的錯才害死父親。明明我有機會阻止那場意外，事情還是發生了，為什麼我沒早點發現跡象……」施宇濩說著話不自覺地靠向辛沂，頭抵在對方的頸處，下意識的想尋求依靠。「但是、無法接受父親死亡而日日沉溺悲傷的母親再婚了，跟新家庭的人過得很好，就好像——我跟父親只是毫不起眼的一段，輕鬆的就能把我們拋下。」

「現在……那個妹妹告訴我，母親其實很愛我，希望我去探望病重的她。到底……算什麼？該不該去？我已經……什麼都不明白了。」逐漸哽咽的聲調，低垂的頭始終沒有抬起，閉著眼皺緊眉想竭力制止自己在辛沂面前哭泣，這副難堪的模樣卻還是暴露在嚮導面前。

「......也沒你想的那麼複雜吧。」

嚮導很努力的才壓下心中直白的話語。男人的情緒太悲痛，煽風點火不是一個好的選擇。來由聽明白了便能理解這之中的緣由，只可惜當局者迷，又是個長達數年的局，怪不了被蒙在鼓裡的人在那紙一重被戳破的當下，為刺眼陽光曬盲了眼。

「人生沒對錯，就看在你怎麼選擇而已。」辛沂想起那到最後依然悲慘死去的可憐女人，將那一瞬間與施母重疊的幻象掃開，淡淡的陳述著。「或許你的母親就是因為後悔了。死亡總是能讓人類那些可笑的偽裝崩碎，在所剩無幾的時間裡去哀求懇求、不是嗎。」

「所以可能她終於裝不下去了，也可能她只是良心發現，不想帶著對你的愧疚感被折磨得死去。」人類都是這樣的，明明知道會後悔，還是憑藉著衝動要去做些什麼可笑的自白。「不管她怎麼想，你就想你要怎麼選擇吧？如果現在不去見她、未來你不會後悔的話，不去也行啊？」

「當然，如果你選擇不去的話，未來你就沒有後悔痛苦的資格。」

與被過去記憶影響的哨兵不同的理性思考，對方向來都是這樣冷靜分析著，原先起伏的情緒也隨著平淡的語調穩定了下來，將嚮導的話聽進耳裡思考。

「……我後悔的事情很多，害怕的也很多，害怕去知道真相也不敢去選擇。」依舊不動地窩在對方的脖頸，眨動的眼睫掃著緊貼的肌膚，濃濃的碘酒混雜著嚮導的氣味近距離的傳來，或許是因為身份的關係，精神比一個人獨自煩惱時還來的舒緩些。

其實自己心中也有偏向的答案，過往的經歷使他猶豫，現在更需要的，或許、只是有人能推著他去面對，「但是我不想再後悔了。」

「那就去吧！就算去了之後後悔，也比沒去之後後悔來的強。至少你去了、知道了真相，比一個人瞎猜瞎想好多了。」抬起手看似敷衍地在那黑色的腦袋上拍了拍，辛沂長長吐了口氣，揉揉額畔藉以驅散一點睡意。「……沒什麼好怕的，我在這兒等著你回來呢。」

「……那你呢？」他抬起頭對上視線，剛放下關於母親的糾結，鼓足了勇氣去面對另一件一直放在心上的事。

「你是怎麼看我的？跟其他哨兵一樣的哨兵，還是……不一樣的？」只敢直視幾秒，眼眸就轉移開，吞嚥著不知是因為說的太多還是緊張而乾澀的喉嚨，「對我來說、你是特別的。」

「我喜歡你，辛沂。」

哨兵的情緒轉換的太快，他有點跟不上，清冷的目光淡淡的瞟了男人兩眼，看著那侷促不安的神情終究是沒忍心太戲弄對方。仰望著天花板又思考了十來秒，嚮導倏地翻了個身騎上男人的腰，俯身就是一吻。

「......嗯，我也挺鍾意你的。」稍稍離開男人的唇，紅舌舔了舔唇，似是意猶未盡的勾起弧度。話一說完便俐落的翻身回到原來的位置上，懶洋洋的將臉埋進枕頭，還不忘打了個呵欠，方才誘惑似的舉動完全不復存在。「剩下的，等你把事情處理完回來再說吧。」

只是數秒的時間，在哨兵的感覺中好像被無限拉長，辛沂的猶豫時間太長了，長到施宇濩開始後悔衝動表白的時候，忽然壓上的柔軟跟簡短的回應使他整個人定在原位，腦袋一片空白的無法思考，等到對方已經離開，做好入睡的準備還遲遲沒有回神。

「……也？」愣愣地重複應該是話語的關鍵字。

遲來的喜悅這才沒有節制的蔓延開來，「等我回來，你好好養傷。」

「是也不用趕著回來。」沒有回過身的青年的語氣之中帶著滿滿的睡意，挪了挪身體喬好舒服的位置，不忘把被子拉高一些，仍是丟給哨兵最後的回應：「反正、未來能相處的時間有一輩子長。」

說完，也沒有想要收到什麼回應，滿足的嚮導自顧自地進入了夢鄉，徒留哨兵一人沈浸在情緒之中愣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