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他在軍中過不到幾星期就開始懷疑自己當初從軍的決定。倒不是說他時至今日對哨兵的身份還有什麼抗拒或是排斥,只是決定加入部隊和真的進入部隊還是兩回事,就像紙上談兵跟實際上陣,事情都並不是一紙簽字那麼輕鬆愉快。
好在才入伍不久,目前為止除了操得不行的軍事訓練之外,他所負責的都是後勤工作,沒什麼需要正式上陣的任務,至於後勤也都會有至少一兩個前輩在帶,撇除前輩不一定是好相處的人之外,工作都還算在可以駕馭的範圍內。然而他還是無法習慣所謂的軍中生活:處處皆是軍規,伙食兵的食物簡直不是食物,超市不是隨時隨地都可以說去就去,軍事訓練結束之後他就只是一坨可憐並會喘氣的乾涸肉品,娛樂稀少,難以自樂,更別說路上遇到的人常常都一臉硬漢了,他無法想像自己在這裡待久之後是不是也會變成像那樣的一臉硬漢。
這次被分配到的工作是清點部隊出完任務後歸還的公用裝備,似乎是無線電對講機之類的,除了確認數量之外還要幫忙檢查其中是否有毀損的裝備,估計不花上一段時間處理不完。
克蘭西前幾天訓練時大意受的傷至今仍然沒有太大起色,雖然不是什麼太嚴重的傷口,但即便就這麼放著仍不時隱隱作痛,再加上傷口位置在右手掌心,等於是做起事來沒有不碰到的道理。
天空清澈,僅有幾綹雲絲,林間各種鳥鳴蟲鬧,軍營的人們忙碌而活絡,17歲的法洛.卜萊特相比去年又抽高不少,後腦的髮尾已經長至能遮蓋纖白後頸,仍然有些想念海水的氣味與浪濤的節奏,一年只能去見見那無疆老友短短假期總是不夠,但森林的旋律變化多姿,也還是新鮮有趣。
基於特殊需求以及年紀衡量,雖入伍軍列,過去一年法洛依然有許多時間排程給學業,像是其他手語系統的學習,還有以相較同席位的同袍較少的薪餉,來換取如外面高校生選修級別的學習資源,而其他時間除去休息,多是用來完成服役時數,包含基本軍事訓練與雜項低階的勤務,這些都順遂無礙。
但是精神梳理,身為部隊中嚮導一份子,儘管有著嚮導導師菲奧蕾拉細膩教導的幫助,法洛卻仍然無法掌握,那理當是要責的精神梳理的行使。
這令他有些挫折,彷若幾年前那場出海意外時感受到的挫折。
帶著這份挫折,手中是一份勤務分派登記單,詳細列寫這次要做的事情與合作的兩人——可可梅亞與克蘭西。
可可梅亞是法洛在軍中註冊的名字,所以克蘭西便是這次與之共事的人了,具派勤室提供的情報,這是首次讓他帶領新兵清點軍備品的工作,對方是個比他年紀稍長的哨兵。
邊揣想著如何分配工作才不造成哨兵太多負擔,邊來到器材總務組所配屬的倉庫與工作室,遠遠已見一名頂著髮色深金,率性好看的五官上鋪蓋雀斑的青年,腳邊一隻棕色動物,法洛認得那是一隻矮袋鼠。派勤室的先生也有提點,該名新兵的精神動物正是一隻短尾矮袋鼠。
佇足青年面前,法洛翻出登記單的文字,向克蘭西招呼示意,揚起和善的微笑,仔細地端詳彷彿鑲著一對精緻打磨過的綠松石的面容。
——克蘭西現在遇到了些麻煩,嚮導的雷達向法洛這般透漏。
「哈囉。」
看著站定在自己面前笑容溫和的年輕人,克蘭西對預料之外的安靜有些納悶,遲疑地出聲打了招呼,打破一片寂靜。在被分配工作的時候已得知今日一同工作的前輩會是個比自己年紀還小的嚮導,叫可可梅亞?好像吧,有點怪的名字,不知道是本名還是自己取的代號。
眼前的少年面容柔和,然喉間顯眼的大片疤痕也在同時吸引了他的目光,在這個地方克蘭西早就習慣於他人身上各式各樣大大小小的傷疤,但這道橫亙於脖頸間的痕跡卻讓人看了不禁在意——那得有多痛啊?肯定很痛吧。
澳洲哨兵自覺在軍中已算年輕,沒想到這名高挑的少年居然還是更加資深的前輩。那多早就覺醒啦?
他等著對方給他進一步的指示,維持著原先的姿勢沒怎麼動彈,只是站姿稍稍挺直了些,不顯得如方才那般散漫。
克蘭西的啟口過後,兩方皆無人續語的景象讓氣氛在第三方角度看來有些尷尬,法洛習以為常,又過一陣安靜才起手比劃,右手四指平併,輕碰唇緣,而後左臂平擺胸前,捏著單子搭上右手肘內側,並垂直地面彎起右手上臂。
早安。
笑容依然,男孩等著看對方的反應,來了解自己與之溝通的手段取捨,或許發派任務的人忘記多先告知法洛的狀況,但不打緊。
「......」
克蘭西愣著看人,剛剛他的面前儼然出現了一場手語表演,只可惜當事人沒有慧根,那幾個動作看在他眼裡完全沒有辦法轉換成具有意義的語言。
這會是什麼?上勾拳?你好?不對,你好應該是更直觀的揮揮手動作之類的吧。
「不能說話?」然後他才吐出一句,眉頭下意識蹙起,沒有人跟他說過今天的前輩是喑啞人士啊?還是說有但是他忘了?
老天,他運氣也太好了。
BINGO!——彈響右手指節,跳出食指與拇指呈直角,槍一般的手勢對向克蘭西,隨後雙掌一拍,率先跨出側步,又對克蘭西招手,示意跟隨。
器材辦公室的門板被推開,透過門板敲打出輕柔的響聲,從忙碌中喚回室內的人員注意力,在背對陳列架的前方區域,六張辦公桌劃隔組內人員各自的辦公領域,白日採光良好,為配合哨兵與嚮導的敏感,房間內陳設的燈光並非如一般日光燈直打下來,而採二次光源,文件與器材在空間內隨處可見,座位可見僅有半數人員上工,入門後的右手邊牆面又有一道可向左滑開的木門,門後是一間會議室,時常也兼器材組的接待室。
一名身材壯碩、皮膚黝黑的辦公人員立即起身擺擺手,回應法洛,而法洛也靠近他疊滿文件的桌面。
「你們來了。這裡,清點的單子,剩下你知道怎麼做。」一本盛滿活動頁的厚重文件夾連同上同夾附的筆,交予法洛手中,與年輕士兵原本拿著的表單對調,本要轉過頭繼續手上事務的男人,想起什麼又回頭補充:「噢,還有,這次可別在文件上面塗鴉或書寫聊天內容,好嗎?有需要可以來找我拿紙,廢紙我多的是。」聞言,法洛微笑回應,並搖搖頭。
捧著資料夾,法洛騰出手,輕碰克蘭西的肩臂,並指向通往會議室的那道門。
「你不拿紙嗎?」
克蘭西納悶。他不是第一次進器材辦公室,之前也曾被分派到領器械的工作,但後面的會議室卻是初次造訪,連擺設如何都不知道,順著對方的指示往木門走去的途中還不忘回過頭問人,「我不懂手語。」而這點就他剛才的反應早顯而易見。
如果可可梅亞不用紙、不塗鴉、不在文件上寫字又不說話,那他們有辦法溝通嗎?
他的眼神飄向壯碩許多的那名前輩,然而前輩並沒有往他的方向看來,只是向後朝著同袍聊了幾句便即坐回原位,連想確認一下他這邊狀況的意思都沒有。還是說人家自己有什麼溝通的妙招?腳邊的短尾矮袋鼠一步一跳,他只希望接下來一切能夠順利進行,早早做完早早收工。昨天的訓練簡直讓他累得半死。
腦袋裡思緒紛呈,攪得他有些心浮氣躁,抬起左手揉揉腦袋,接著用同一手試圖向前推開木門。
對於克蘭西的疑惑,法洛舉起右手,拇指與食指接成圈,剩餘三指直挺朝空,給予一個『沒問題』的手勢,餘下逕自安靜並跟隨其後,原本以為接續魚貫踏入另一個空間。
但門沒有打開,然後————
小石子大小的錯愕伴隨清晰的語助詞打進法洛腦中,半途收回探看究竟的視線,原因清晰易懂,而此時此刻,最好是先收攏自己險些失守的嘴角,待克蘭西若回頭查看任何動靜時,要佯裝無辜,要笑的像克蘭西腳邊那隻短尾矮待鼠,最好再眨眨眼更能添幾分無害。
在無人為這件事做更多反應後,會議室的門終於沿著軌道,輪轉轂轆,往左滑開。
房間內的採光設計與主間相同,柔和不冷硬,百合白的牆面在光影交互下更顯溫吞,幾扇窗敞開,歡迎徐風來往,也順道送進外頭的蟲鳴鳥語,空間分成兩組圍桌,一組以茶几為中心,左右互對各一張兩人沙發,一側再安進單人座,框住矮桌後剩一處出入,表布為帶織紋的藍綠摻灰,活潑地低調;另半邊是正統的大會議桌,桌腳以實木雕刻,穩擺地面,十張左右黑色的軟背滑椅彼此間距平均,皆靠攏桌案。
桌上擺放三、四十組無線電,用兩個堆疊一起的籃子整齊裝載,與機具配對的耳機和六個充電座,地面上也擺著兩箱編織帶材質的公用裝備收納袋組,法洛放下資料本,各稍作查看,指腹敲敲籃緣。
首先分開兩個籃筐,放半數的機具進空籃,看向克蘭西並拍拍其中一籃,指比克蘭西,又指比沙發區,隨意拿起通訊器放在嘴邊,嘴形開闔,空著的手也靠近臉旁,做出如同蚌類開殼又或形似鴨嘴的手勢,而後再次指點向克蘭西;放回機具,拿起另一籃的成員,搭佐耳機,靠上自己的耳側,並表示會移動到大會議桌離沙發區最遠的位置。
完成毫無效率的解釋,再次抬出所謂的O.K.手勢,並些微歪頭,望著克蘭西。
克蘭西覺得頭有點痛。
倒不是說對方用手勢講解得不好,事實上剛剛的一番比劃想傳達的意思其實非常清楚,至少他覺得自己有理解意思,只是一想到接下來的時間都得用這種打啞謎般的方式對話就讓他不免有些想打退堂鼓。
Fuck——他剛剛那聲自己都覺得喊得有點大聲,誰知道那個門不能用推的?他敢打賭全辦公室的人都有聽到他的粗口,反正這些人看上去也幾乎都是哨兵。在年紀比自己小的前輩面前丟臉是他今天以來最丟臉皮的事件,那在整間辦公室面前丟臉應該可以算上當週以來最丟臉皮的事件。
「我拿這籃東西,」他仍然乖乖聽話,走到剛剛協助整頓完成的第一籃邊,伸出左手拍拍籃側,動作與可可梅亞方才的樣子如出一轍,「到沙發去,」
言及此,他也並沒有真的往沙發走去,只是用拇指隨意地向後一指,隨即收了回來,「我講你聽,看有沒有損害?」
「這樣?」他也跟著比出了OK的手勢,話語的尾音上揚,詢問意味明顯。微風經窗吹來搔亂了兩人的髮絲末稍。不得不說這間會議室的裝潢還真高級。
很好!
毫不吝嗇地給出讚美,拳心間的拇指翹得直挺,法洛笑得歡快。
轉開開關,以點陣格顯現的頻道數字與電量表示,浮現在無線電狹窄的屏幕上,按下幾個鍵,調整頻道後將畫面轉給克蘭西,敲敲屏幕。隨後將文件夾疊上籃,抱走整籃器具,挪動至定位,一屁股坐上柔軟的椅面,腳踩著地,上身來回轉動可旋轉的椅身,顯得輕鬆愉快,又一個OK手勢,眼神詢問克蘭西狀況。
「OKOK。」
看著對方在定位坐下後克蘭西針對OK手勢作出回覆,可可梅亞的模樣看上去有夠輕鬆自在,於是他也稍微提振了下精神,將籃子抱到茶几上放好,自己也隨後坐上沙發。
好吧。
他嘆了一口氣,稍微仰起頭,伸手把掉在額前的髮絲往後撥,然後才用左手拿起整籃器具最上頭的那支,身子向後靠到沙發椅背上,放任自己陷入柔軟的布料,接著將無線電舉起,確認頻道後挪近臉側。
「呃......哈囉,測試測試,一二三四五,頭兒肩膀膝腳趾,謝謝不客氣再見。」
克蘭西其實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一般來說會有什麼制式的測試用格式嗎?反正他把印象中可能的台詞全說了一遍—即使有一半似乎從來就沒有列在可能的台詞列表裡過—而後雙眼直直望向那頭的嚮導,等待人給予回覆。
從耳機播音頭傳來克蘭西連串無關緊要的語句,尤其熟悉的兒歌歌詞混雜其中,法洛笑了起來,小小地發出幾個與氣音攙和的破碎聲,抬手比出拇指,一邊在已打開的器材清點記錄上書寫。
完成後便拆開與耳機連接的插頭,安放在空白的桌面,接著再重新組起第二台,向房間另一側的克蘭西亮出無線電,並比出V字手勢。
無所謂克蘭西說些什麼,就這樣進展到組起第五台機具,這時正打算告訴克蘭西可以繼續行動時,卻看到熟悉的巨大夥伴默默從克蘭西身後的牆上浮出,偌大的魚眼尤其位在對方只稍轉頭便會撞上的地方。
因為不確定該不該告知——也一時想不到該如何告知,拿著無線電,法洛張口又閉上。
怎麼......?
已經拿著第五台器具等待嚮導指示,沒料對方給出的不是像剛剛幾次一樣的手勢,而是意義不明的張口閉口,像是想說什麼似的——不對啊,不是不能說話嗎?克蘭西納悶,眼睛瞇細了些,尋思著問話,對方的視線似乎往他的身側飄移,他循著視線想轉頭查看,頭才轉了十五度,一隻巨大的眼睛直接毫無預警地撞進他自己的眼簾。
What the f——!
太近了太近了——這是什麼東西?!
他肯定還是罵了什麼粗話,他自己也不清楚,在粗話這方面他一向都是依靠本能反應,手上的無線電也差點被他摔落到地上,原先和他一起坐在沙發上的短尾矮袋鼠不知道什麼時候跳了下去,嬌小的身軀縮到沙發和地面間低窄的縫隙中,就這麼待在裡面,很明顯把縫縫當作安全避風港。
老天。
「......你的精神動物?」
克蘭西心有餘悸,剛剛這一嚇差點直接把他嚇到沙發的另一頭,此刻他上身後傾,歪了個極度不自然的姿勢,右手抬起指向巨大的魚。
終究還是嚇到人了——雖然遺憾地這麼想,但克蘭西驚駭後的模樣實在太過逗趣,以至於法洛只能掩住失笑的口鼻後,點點頭肯定。
同時感受到隔牆的人們在克蘭西大聲宣洩後,心情有所起伏變化,揣測是注意到動靜,法洛離開座位走向沙發區,先在桌面上敲出一串節拍相同、節奏不一的聲響,接著伸手推推硬是卡在牆面上的半個魚身,月魚.阿羅庫拉倒也識相地游開,移動至會議室近窗的空間。
「喔,他說沒事。」牆後,辦公室內的其中一名哨兵很快讀出訊息,立即告知其他同袍。
其餘人說著類似這次新兵真活潑之類云云,很快又進入崗位狀態。
而會議室現場,法洛拍拍克蘭西肩頭,以OK手勢詢問大受驚嚇的哨兵,又伸出手,期望能幫忙扶正對方古怪的姿勢。
「......」
面對年輕嚮導伸來的手,似乎是感到有些難為情,克蘭西並沒有讓對方幫自己的忙,默默地在沙發上挪了挪身子,將自己調整回坐正的姿勢。對方方才那一連串的密碼在他聽來完全不具有任何意義,然而門外前輩們的討論聲卻沒有被過濾掉,諸如他本人的活潑度之類的討論直直鑽入耳中,完全沒有在顧慮當事人其實也可能聽得到這點。
唉。
他還沒在軍中待多久,認識的人也不算多,尚未建立起表現給別人看的個人風格,反正剛才那番驚嚇從頭到尾被人看在眼裡,還被笑,這種時候他也放棄裝鎮定,眼睛轉了轉,望了巨大的精神動物一會,定定神。
「沒事,繼續吧。」然後他咕噥,把方才不知道為什麼放到沙發上的無線電拿了起來,然而左撇子只當了幾天,尚未養成習慣,這時一瞬忘記要用左手,右手直接用力往器具抓了上去,掌心包紮過的的傷口隔了層紗布仍然因為這樣的刺激而傳來銳痛,克蘭西不由自主地嘶了一聲,手一晃,差點沒又把東西摔下去。
連同克蘭西包紮過的手輕巧地托起,穩穩承接重量,且使機具與受傷的右手不再是上與下的位置關係,而是彼此並列在法洛的手掌中,接著有些強硬地拿走無線電,安置桌上。
望回克蘭西那對藍綠,冷不防反掌壓上對方額頭,又若有所思地轉掌摸摸自己瀏海底下的額面,為與沙發上的克蘭西高度縮至相近,法洛坐進單人座位,指指克蘭西的右手,又指指克蘭西,接著鼻子與眉眼皺在一起,又恢復平常,偏頭表達疑問。
同時,阿羅庫拉不知何時又靠近沙發區,且下降浮空的高度,似乎嘗試透過椅座間的縫隙,找尋另一隻身處同空間的精神動物。
克蘭西一頭霧水。
先不提剛剛那個彷彿在量體溫般的動作,他很好沒有發燒謝謝關心,現在這個連表情都搭配上去的比手畫腳是什麼意思?也太難理解了?他看著也坐下來的可可梅亞,自己的眉頭早已經擰在一塊,雖然很感謝對方明顯流露出來的一片好意,但他真是恨透在外人面前表現得丟人或是脆弱。又或兩者皆是。
「......我的手,我,那個臉是什麼意思?」他想了想在什麼情境下人會做出像那樣把臉皺成一團的表情,可能真的是沒有開竅,就算被指到的右手正在作疼也沒有往痛這個方向去思考,反而選了個八竿子打不著的解釋——「很噁心?」
他能感受到短尾矮袋鼠在座椅下的動靜,小傢伙正仗著體型優勢塞在底下,尚未注意到距離靠近了的月魚,此刻不出來倒也不是因為害怕,更多的只是覺得窄小的空間縮起來別有風味,適合放空。
雙手各自斜向交叉,大大的疊出一個『X』,解答克蘭西的猜測,此時的法洛完全沒有想到也許是該使用筆談了,摸摸自己的臉,思考原來剛才做出的表情比較像噁心。但不管如何,也許一部分也有對自己不選擇若常人般溝通的歉疚,也或許正是嚮導的本能這時正常作祟,在在令他想起『精神梳理』這道他尚未跨過的檻。
這興許是個好時機,時機好在他昨天剛想出值得一試的辦法——但願眼前這位,法洛感到對方的煩躁情緒正打起浪花的哨兵能答應。
揣度表達又花了一點沉默,指指自己,單指又往兩人腦袋比劃,然後兩手的食指彼此繞圈,分別逆時鐘與正時鐘繞劃,順著攤平兩掌,往外滑開,一連串的手勢,又用個OK與歪頭詢問作為結尾。
這會克蘭西已經完全看不懂了。
他甚至不確定對方所比劃的是什麼正規手語還是單純地比手畫腳猜意思,早在對方的手指往返指向腦袋的時候他就開始放棄理解,當然放棄與否差異不大,導向的都是看不懂這一結果。末了他望著可可梅亞的那個OK,自己雙手不耐地往空中一攤,很快落下,以表沒能理解之意,要是他是法國人的話此刻肯定還會再加上一聲誇張的pfffff。
開始懷疑一開始溝通上的順利是不是都出於自己想像,他有點想開口建議對方直接回去繼續手邊的工作,但不知怎地仍然坐在原地沈默地和年輕點的嚮導大眼瞪小眼,半晌後才愣是擠出一句:
「啥?」
法洛尷尬地笑了笑,伸手理理後頸的金色髮絲。
片刻,似乎才突然想起器材組大漢的廢紙,一雙圓眼瞠得更圓,舉起手板,掌心全攤正對克蘭西,要他稍待一會,不管對方這次理解與否,起身拉敞會議室的門,踏回辦公室,留下哨兵新兵。
「嘿、投降了?」隔著牆,依然是當初給法資料本的哨兵,啟口的語氣夾帶笑意,問句得之的回應又是一段敲打桌面的節奏,「好,等一下——這裡。噢、一樣再提醒你,時間花多也不能補去時數,使用的是你自己的時間。」
隨之短暫沉默,再響起短促的敲打。
會議室的門再度被拉開,拿著一整疊紙,法洛望克蘭西微笑,疾步走到房間底端取筆,才回來沙發坐下,毫不猶豫寫上第一句話——
『精神梳理』…或是字彙。
「......你要幫我?」
可可梅亞把寫著字的紙轉往他的方向的時候克蘭西才終於明白了人家的意思——不是啊,這種事情要用比手畫腳表達也太難了吧?看著對方的字跡,他仍舊是那副不知道算困惑還困擾的表情。
來到軍中之後他才被梳理過了一次。當時是有點半強制的,克蘭西不太願意回想細節——在塔待到後期之後他幾乎不太需要嚮導幫他梳理了,沒想到出來後一入伍就慘烈破功。眼前年輕嚮導的提議誘人,他正好覺得整個人快從裡到外爆破。
克蘭西此人,平時嘴硬歸嘴硬,若是有嚮導願意照顧他—照顧不好,處理他的狀況—他也是非常樂意配合,從入塔以來幾乎都屬愉快的梳理經驗讓這個名詞在他腦袋裡幾乎要等於幸福快樂。
「你確定?我們還沒做完。」
但這會他靠坐在沙發上指指旁邊的籃子,裡頭堆疊的機具還滿滿,印象中剛剛才檢查了四還五具而已,連三分之一都不到,要是他等等就這麼就地睡著可不是一兩下就醒得來的事。
視線依著指向,對那滿籃的工作法洛僅稍作停頓,很快在紙上寫下全然大寫的回覆:『NO PROBLEM』,法洛附上快速的OK手勢與拇指獨立,全然無帶更多猶疑。
沙發不錯——未等克蘭西接續更多反應,自顧垂首確認場所環境,起身挪開茶几,擴大走道空間,這時與躲藏起來不知在做什麼的小毛球互望微笑,伸手摸上同樣覆棕的小腦袋幾把,才又回到行動,看著克蘭西,同時兩手砰拍柔軟的椅面,指示整張沙發座的面積。
「這樣不會違反什麼軍規之類的吧?」
克蘭西對於在整張沙發上躺下這件事仍舊有點猶疑,不管怎麼說他們現在仍然算是在工作中,就這麼中止一切並且舒服躺下似乎有些不太妥貼,尤其是木門背後還有些前輩在辦公的此處。
但眼前這位也是前輩,既然人家都這樣要他躺下來了,若接下來的行為算是摸魚應該也怪不到他頭上來——應該吧?
總之他是躺下了。他累壞了。短尾矮袋鼠站在沙發附近的地板上,抬起頭作勢嗅聞可可梅亞的褲管。
法洛沒有回答克蘭西躺下前最後一問,只待對方安穩躺好,屈膝彎身入座地面,高度正好能抬臂淺擱於椅面邊緣。
回憶導師的教導,精神梳理在實際肢體碰觸時通常效果較佳,然而無數次掌心與被梳理者接觸,映現在嚮導感知視野中的,總是只有錯橫雜亂的精神網絡近至眼前而無法觀其全貌,與之不同,少許幾次未經碰觸的嘗試,卻能幾近看見待梳理的精神全貌——本要覆掌在克蘭西的前臂,近至幾吋的距離卻又收回,法洛老實地將腰背穩靠沙發,面向茶几,闔上眼簾之前,忍不住伸手搔搔短尾矮袋鼠的下頦。
室內剩下窗外送進一波波微風與偶有的鳥鳴,帶點綠葉青草茵茂的味道,中和人造空間必然殘剩的漆底與建材悶重的氣息,或許身後的哨兵仍能聽見四堵牆之外吵鬧,但在法洛感官中已足夠寧靜平和。
在精神探索的視野中,能探測到有四個在極小範圍內的精神體,法洛的「精神觸手」——嚴格來說它就是一團聚集的發光源點——輕觸屬於克蘭西的精神網,它們色彩斑斕,明暗交錯,光看著就覺得一點也不平靜,法洛的本能始終告知他那些地方便是造成問題的區域,問題在於他不能輕易地去處理所有問題,它們有分先後緩急,而這也是法洛的困難之處,在他眼中它們應該要同樣優先。
光點接觸到精神網後,氳漫散開,像是滲入其隙,那之中法洛感受到熟悉的起點,在心裡用他唯一知道的自己孩童時的聲音,喚出一句訝異。
嘿、海洋。
稚嫩的童聲在腦海裡響起的同時克蘭西還沒反應過來,可可梅亞在一開始的幾次輕碰之後就再沒有靠近他,他也就這麼直盯著離頭頂有些距離的天花板,由細小的聲音推斷對方並沒有離開太遠,只是一有機會躺下他也就懶得再動彈,接續完全任憑對方處置。
接著他才明白嚮導應該或多或少感受到了他的精神圖景是什麼樣貌——即便沒有進入,他也能感受到對方的精神觸手已然開始動作,說不上來,全靠感覺,他至今仍舊不知道精神觸手一類的原理到底是什麼。一知半解。
這是你的聲音?
他應該要針對海洋做出一些回覆,但心裡先想的卻是另外一個問題,就這麼拋了一句,心裡的想法和說出來的不一樣,沒有什麼三思而後言的餘地。
這種模式不常發生——出現在腦海裡的聲音通常不是梳理時會遇到的狀況,事實上這還是第一次。眼睛在他自己也沒意識到的時候閉上了,似乎聽得到海浪奔湧的聲音。
D major 的海浪——真神奇,能直接懂得意思,這個主調果然很耐聽,再加一點副旋律……
噢、對對,是我曾經的聲音,其實我不能確定你是不是要問這個,不過我猜是要問這個。
一切都在預料之外,然而本能告訴法洛這次的收穫值得期待,順應直覺,少年沒有打算在當下探究根本原因,故我地繼續玩著自己的探索,而未向青年哨兵明示自己也對狀況驚訝,只是專注思考在下一步如何動作。
選擇了在開始這場梳理前得知的情報作為先行的詢問,一邊緩緩地撫平精神光源所觸及的少許紊亂,透過接觸,法洛知道那些小紊亂都只是人類常態性,因外界感官交流後所造成的波動,菲奧蕾拉最開始便是讓他當作最基礎的練習在進行,這些小動作頂多是能增加梳理的順暢度。
超級痛?哦,可能吧,雖然早該好了。
男孩的聲音持續浮現在他的腦中,雖然一開始都是一些不太能弄得懂的句子——D major?旋律?什麼主調?克蘭西無法判斷這些究竟是要和他說的話還是嚮導的自言自語,如果是前者的話那還是恕他沒有慧根無法領悟,如果是後者的話那他也真的不是故意要偷聽。
他不知道自己的困惑有沒有隨著精神上的接觸而傳送到對方那裡,那道嗓音所操的口音聽上去十分親切——可以說是極致親切了,要不是現在的狀態令人有些難以捉摸,他還真想讓可可梅亞說句,至少在心裡說句fish and chips來聽聽。這種說英文的方式不是澳洲人就是紐西蘭人。
連日來所累積的壓力仍然讓他頭疼,手上的傷口已回到可以忍受的疼痛範圍內,他分不出來自己究竟有沒有感覺好些了。這樣的梳理模式一點都不像他曾經接受過的。
你的聲音!是D主音上升下降的D、F和A,剛剛我還有點期待聽見用唱的唱『頭兒肩膀膝腳趾』——嗯?怎麼突然想起 f"e"sh and ch"e"ps?我好久沒吃到了,以前衝浪後都會被帶去吃一頓,尤其在防波堤路上的加油站對面的那間,吃過你一定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一團糟。
隨著來往對話,或說反應,法洛注意到克蘭西精神網絡的些許變化,一些紊亂處似乎特別惹眼,像是高舉起手告知它們在這,於是精神光源收回原本漫蔓的移動方式,開始集中推往特定方向,一路仍然細密輕柔的整頓,嘗試讓它們處於最合適的姿態。
遠眺更深處也是躁動,但法洛選了距離最近的顯眼位置緩下步伐。
我猜…是這裡嗎——你加入部隊之後,過得如何?克蘭西先生?
過得還行?普普通通,我猜,大概吧——克蘭西覺得自己大概是這樣回應了,或許還得搭個聳肩的動作更有說服力,不如說他想要這樣回應,但心裡還有另一個聲音說著過得像屎,狗屎爛蛋,我想回家。
他沒辦法克制自己的腦袋,在平時他絕對不會讓別人有機會知道他除了說出口的那些以外的心思,可現在不一樣,他連剛剛嚮導在心裡說的fish and chips都接收得一清二楚。你是紐西蘭人嗎?你也會衝浪?看起來不像,我唱歌不能聽,你怎麼這麼活潑?老天,你這說的是啥,沒聽懂。他的思緒也同樣回應著對方的話,無法控制,一句回一句,像是碎碎念,你現在打算怎麼做?
Oh wait、反應太快——一波波資訊浪潮,跟在著自己無拘無束話語後襲來,在法洛的精神感受中,正是打上岸的浪花,疊疊層層而至,其中克蘭西堪稱無用的掙扎,少年嚮導當然有感覺到,那或許也不算無用。
我要怎麼做,嗯……
佔著嚮導主動的立場,估計青年哨兵無法得知,事實上毫無實際成功梳理經驗的法洛,腦子為解析蜂擁的情報正轉得飛快。他當然沒有漏掉克蘭西對衝浪的反應,還有那迸出的熟悉感,以法洛的角度來看,無法精確捕捉克蘭西思考時使用的字彙,但感受足以證明法洛稍早之前的猜測,像是克蘭西的背景與他有一定程度的相似——比如同樣擁有夏天過聖誕的日子——不過這事先等等。
就像其他人那樣吧。
短暫停頓,儘管興奮感令胸口噗通噗通,法洛仍好好按住其他迫不及待的追問衝動,冷靜回應克蘭西。
——克蘭西先生,不知道之前你有多少次被梳理的經驗,能告訴我覺得最舒適的是哪一次嗎?
幾次,數不清了,反正很多吧。
就算叫他wait,腦袋裡的想法也並非想控制就能控制得了,克蘭西試圖專心在應該是接下來一切行動主軸的問題上,把閉上眼時眼前的一片暖色想像成了小點。
拉克倫,喔這名字是我哥,他是嚮導,之前幫我的時候都挺好的,感覺上。
他入伍多久就跟拉克倫分開有多久--雖然平時沒感覺,但他從小到大真的幾乎沒有跟哥哥分開過,不管是覺醒、出塔入塔,他們都是同進同出。他不會說他想拉克倫了,但不爭的事實就是擺在那裡,他有點想哥哥了。他想回家了。
他就跟我說,你就當睡覺,我會負責把你處理好。我就想說媽的,你說得簡單,才當嚮導多久,到底做不做得好啊,靠,然後還真的就睡著了。醒來以後舒服得跟鬼一樣,Like hell。
他也沒辦法克制那些像是語助詞的不雅字眼,通常講話的時候他會克制一點,但現在這可是他的腦袋。讓幾乎完全不認識的嚮導進入他的意識也是他今天開始幹活前始料未及的。
拉克倫,兄弟,克蘭西心中至關重要的人——一個溫柔的兄長,他想念他,即使克蘭西有另一股不願坦率的矛盾。這個名字在克蘭西解釋時,形成字詞模樣,清晰傳達給法洛,接著是拉克倫的輪廓由克蘭西心底浮現而來,法洛是獨子,他不清楚有兄弟從小到大隨伴身旁實際是什麼感覺,但也許因為這樣,分開時會更感受到孤單,至少他感受到現在他身後沙發上的克蘭西是如此。
大部分時候我並不知道阿羅庫拉在想什麼,會做什麼,但只有一件事我能確定,就是它會出現在感到孤單或寂寞的人身邊。
他想要模仿出拉克倫梳理克蘭西時給予的感受,法洛思索那樣全盤令人信賴的溫柔像是什麼,接著他想到了姬妮亞,母親在他入睡之際給予的呵護,雖然他並不熟練,也許最差不過像卡烏里的粗糙大手。
——像是我,我沒有朋友,這裡是瑞士,我是紐西蘭人,我知道你是澳大利亞人,也熟悉海浪,一樣吃過炸魚薯條,都比較熟悉南半球的季節變化——所以你能跟我當朋友嗎?克蘭西先生,那樣一定會很 tau kē。
法洛沒有說謊,只是借用自己不甚在意的事實,形體無拘無束的光源型精神觸手緩上哨兵精神最為疲憊的地方,嚮導沒有再更多告知他的行動,只是繼續對克蘭西說著看似無關的話題。
不過你就先睡一覺吧,我會把你處理好,醒來再去想那些事就可以了。
於是光源用最輕柔的姿態,開始梳整克蘭西,也順手屏蔽應該是針對傷口過度的痛覺意識,感謝菲奧蕾拉這段日子的訓練,找到梳理點接續的作業法洛十分上手。順利的進入專注後,不自覺地,法洛竟用過去那音質清澈的男童高音在心中哼唱起歌,主旋律正是稍早被克蘭西提起的『頭兒肩膀膝腳趾』。
你真奇怪。
睡意逐漸堆高,克蘭西在心裡道,不帶惡意,意識像上了一層暖布般朦朧,安全又溫暖。你聽起來像是什麼合唱團男孩,他的意識裡有著孩子哼唱兒歌的聲音,一般也不會有人問我這個問題,你能跟我當朋友嗎?之類的。
他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正被嚮導梳整的腦袋總是比較不由他隨心操控,右手的疼痛已經消失了,被溫柔的拂觸帶走,他不懂什麼是tau kē,羅伯叔叔沒講過這個字,他知道nono,kurī,ngeru,這大概就是全部。
但拉克倫也是這樣,叫他睡一覺,醒來之後世界就會變得比較好。小時候是這樣哄他,長大後成了嚮導也是這麼說,就算並不一定每次都管用,有時候一覺過後世界還是一樣狗屎爛蛋。
雖然是第一次和可可梅亞相處,但年輕的嚮導所散發出的感覺令他安心,跟他哥哥一樣又不一樣,他還是聽見頭兒肩膀膝腳趾,他在想謝謝應該可以留到結束之後再講。
在失去一切思考能力之前,他把右手抬了起來,用手臂壓住自己的眼睛。
克蘭西睡著了,深深地。
精神觸手悄悄褪去,光源的離去緩緩放下,不留痕跡,知道自己能令人安心,一股滿足感澎拜胸口,完成梳理的法洛睜開眼,發現不知何時起,自己屈起膝,彎著臂,枕在膝頭上,克蘭西的短尾袋鼠也睡著了,嚮導又撫過那毛絨絨的小腦袋。
享受平和與寧靜,無所事事一陣子,法洛躡手躡腳地爬出沙發腳圍成的空間,在克蘭西醒來之前,先獨自處理對講機以外的器具,有點飢餓感,牆上掛鐘的指針也快要重疊,法洛腦中想著午餐菜色,以及剛剛單方面『認識』的另一個嚮導,並摸摸後頸漸長的金色髮尾。
睡眠時間沒有持續太久,離十二點還有約莫三分鐘,克蘭西張開眼睛首先是看見自己的手臂,然後是陌生的天花板,花了好一些時間才想起來自己身處何方。
他一直都覺得哨兵給嚮導進行精神安撫就像是催眠的一種,入睡無可避免,就像什麼可憐的小動物,只是他偏好不這麼去想。身旁有人在活動的細微聲響,他使了點力,一鼓作氣地將自己撐起身,盡量讓自己看起來不帶剛睡醒的迷茫。
他感覺好多了--不管是心情還是什麼,神清氣爽可能不足以形容他此刻感受上的愉快,但沒錯,他感覺神清氣爽。
「嘿。」克蘭西朝著房裡的另一道身影喚道,對方看起來正在忙活,作為人家的工作夥伴,就這樣撒手睡了一覺實在還是令人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短尾矮袋鼠不知道什麼時候蜷到了他身邊,也正抬眼看他,他低下頭,用右手輕輕摸了下那一簇毛茸茸。
裝備的清查正好來到倒數第五個,法洛以為獨自工作的時間會更久一些,被提喚鉤過視線,克蘭西臉色明顯紅潤許多,雀斑佐在之上活潑地好看。法洛雙掌推抵桌邊,腳底點地,讓椅腳的小輪子得到施力,足以與桌緣對視,留出起身的空間。
月魚前半身穿牆在外,只留半截銀盤帶著尾巴停在一排窗戶中的其中幾扇上,不曉得究竟在思考什麼魚生哲理。
徐徐回到沙發區,蹲身在茶几上的廢紙提筆寫字,並非短句打發,而是花了一點時間。
『感覺如何?其他東西我快清點完,就剩對講機還需要我們合作,可能要晚點才能吃午餐,如果結束後器材組的人都還沒午休結束,那可能會更晚、』最後一個字母還沒寫完,法洛的肚子不爭氣地喊餓一聲,愣住一會,接著與克蘭西對視,笑出氣音破碎的開懷。
『我們嘗試快點好了,總之。』
「終於。上次是玩比手畫腳,這次又是做了什麼?」辦公室的燈光比稍早更加昏暗,節能省電的場景透漏午休還沒結束,負責他們這次事務的哨兵則依然在席,手中拿著半個夾料豐盛的吐司麵包,分隔三層,邊緣的洋蔥離落崖咫尺。
法洛上前,先放下資料夾和紙疊,隨後快速在桌上敲打。
「…噢?精神梳理,終於成功啦?第一次,恭喜!那下次我也找你試試如何?」器材組哨兵摸摸下巴深棕鬍渣,回應後又得到法洛的敲打訊息,讀取後繼續回道:「如果是這種事,應該告知一下沒什麼關係,我之後再幫你們處理,倒是你們該慶幸今天我自備午餐,不然你們就等著吃下午茶——好啦,快離開這裡去安撫你的肚子,一小時前我就聽到了。」
道過謝,法洛輕拍克蘭西的肩頭,直到此時,他仍沒有再次詢問能不能當朋友的答案,只是很自然地相信,他們接下來會一起好好去吃頓午飯。
再一次謝謝可可梅亞和可可中
怎麼還附神仙美圖真是......啊.......(淚流滿面)(淚流滿面第二次)
處理奇怪的哨兵真是辛苦了
好朋......感覺梳理會一試成主顧(咦
呀!謝謝克蘭西和克蘭西中,好喜歡看您畫的少年可可
也再次感謝克蘭西當試驗成功的白老鼠1號
好朋歡迎來接受梳理,以後每次梳理都是摸魚的大好時機(效率極差)(請別
kokomea: 我才喜歡您的克蘭西跟小動物
連膝蓋都......!!可可如此可愛怎能不喜歡
(搓揉)在腦內對話的時候接得也好開心,可以大解放地說話...!
雖然說摸魚到最後也是得把事情做完......
哥哥真的是太榮幸了
有機會的話請別客氣地來當乾弟弟(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