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營區，施宇濩經由辛沂送交到醫療單位，原本握著的手被放開，換成了一雙纖細柔軟、明顯是女性的手掌過來輔助他走到定點坐下。

聽見後方關起門的聲響，哨兵總算不再強撐的呼出一口氣。
雖然不是近距離的接受到閃光彈，但哨兵敏感的感官仍是造成幾乎同等的傷害，現在的施宇濩除了雙目刺痛，還有些暈眩，在辛沂的面前卻壓抑住不讓對方接收到自己的負面情緒。

不想讓對方太擔心。

被緊急叫喚協助而來到治療室，朝門外佇立的白髮嚮導點頭作問候，如性格般沒有半點停頓，他大步流星地推門而入。
鐵門隨即關上，將一切隔絕於外，徒留一抹白袍尾影。

因應只是緊急地點而顯得室內空曠，黑髮的東方哨兵正處於中央，。
「…是你啊。」於宇濩面前落座，關於傷勢只聽聞了患部位置，以至於他看著青年眼部纏繞的繃帶沒敢亂拆。

「受傷的詳細情形是如何，直接告訴我。」確認藥品齊全，悄然撤開嚴密的屏障。

攙扶的手退到一旁，有些耳熟的聲音響起，施宇濩很快的分辨出來人為何：「學長。」

「狙擊任務，透過狙擊槍追蹤目標時視線內被引爆閃光彈。」哨兵撇除掉任務的隱秘資訊，如實的講述事情的經過，抬手輕碰面上的繃帶，臨時包紮的繃帶在專業醫師的眼裡應該是相當不順眼，在得知是非傷口性的傷應該會立刻被拆掉。

「哦—」還真倒楣。
長吁口氣他撐著膝蓋起身，長袍向前微擺。

「我先檢查瞳孔狀況。」抬手探向宇濩後腦，以極輕的姿態將繃帶層層拆解。
「先慢慢睜開眼，視線不要正對光照燈。」拿著視網膜探照手燈，待哨兵配合睜眼後檢察瞳孔狀況。

哨兵聽命於醫生的指揮，緩緩的張開雙眼，他眼中的世界沒有產生任何變化，仍是漆黑一片，找不到聚焦點的瞳孔無神的放空。

他現在連光在哪都不知道。

細長的眼睛習慣性的眨動著，即使這樣做根本沒有意義。出於對對方專業上的信任，施宇濩任由醫生對他的眼睛進行檢查。

由瞳孔縮放來確認神經狀態，無聚焦推斷為短暫性失明—

「視神經沒有太大的問題，滴了藥能好個大半，主要眼球後方感光的視網膜組織遭到些微受損。」短暫放下了探燈，抬手在宇濩眼前揮了幾下，扯著嘴角偷偷做了幾個奇怪的手勢也沒能被看見。

「恭喜你，可以體驗為期短暫的盲人生活了。」醫師笑道。


「還是缺乏嚮導給予視覺上的調整跟精神梳理，嚮導就在你旁邊，你不要求他幫忙嗎？」
軍隊配有閃光用眼藥水，拉開櫥櫃便能見著不少存貨。

……為什麼是用恭喜。

不知道為何陸止的診斷都會用這種調侃的語氣，或許是想讓患者輕鬆些……雖然他是沒感受到哪裡輕鬆了。

「剛才在外頭已經有調整了。你是指……這幾天休養也要調整嗎？」接下來失明的日子該怎麼渡過，施宇濩是猶豫過要不要拜託辛沂協助。平時總向對方提出各種小事的請求，辛沂也都無所謂的模樣答應了，但是像失明陪同這種事，會不會太過麻煩，而且這次事情本就是出自於他的疏忽。

施宇濩還沒有那種自信覺得只要自己提出請託，對方就一定會答應。目前為止對方的縱容確實使他開心，但也沒自大到會因此認定辛沂也喜歡他。
就施宇濩看來是他單方面的湊近辛沂，他不介意自己得不到準確的回應，只擔心有天辛沂會厭煩他。

「……會給他造成麻煩的。」

輕挑眉梢，鏡片因反射燈光而覆上一層白霧，他從話語裡察覺幾絲躊躇。

「你要知道，大部分的嚮導都很樂意幫助哨兵的，我這種很忙的除外。」
拉過滾椅正對而坐，手臂輕靠上椅背俯身，白袍下拱起了柔和卻不失剛強的曲線。

一潭深墨直望向黑髮青年，藉著人看不到的機會光明正大地觀察反應。

「那不一樣。」哨兵眉頭輕皺，話裡是少有的堅持。

「與身份無關。」對方這樣說的好像只要是哨兵提出請求，嚮導就會同意似的。
經過陸止這句話，施宇濩才想到，他一直下意識地忽略的、關於辛沂也像對他一樣接受其他人請求的可能性。

會不會也願意跟另一個人出門、也願意因為任務而牽起手？

就算真的發生他大概也不能說什麼。
施宇濩輕抿下唇，心裡泛起一絲他自己也沒察覺的醋意。

「哦—」輕托頰，將哨兵的細微表情變化全數收入眼底。
怕造成麻煩，不是身份的問題，過多的腦內劇場與不自覺的表情變化。

「你喜歡人家啊？」
後臂靠上椅背，語尾輕飄飄地上揚，語氣卻是帶著肯定。

「……」

真是直接了當的問話。

「……是。」短暫的沉默過才低聲的回應這個老早就陸止面前暴露出來的答案。

「我不知道……他願不願意陪同，失明照顧很麻煩很消耗自己的時間吧。」哨兵的雙手交疊，右手拇指摩挲著另一手的虎口，長繭的手指帶來粗糙的摩擦感，潛意識的動作顯示出他的糾結與不安。「話說、你不繼續治療嗎？」

「談戀愛得多用點心機啊。」一副過來人語氣，「比起害怕進攻，還是被他人捷足先登這事更可怕一些吧？」

「我剛才說了，感光區域受損，但視神經沒大礙，滴個水就行了。」隨手把玩著眼滴灌裝藥水，透藍的瓶身於鮮白布料包覆的指節間來回轉動，直至轉了七個圈才抬頭，瞇眼藏去底下那抹墨黑流轉。

「對，總體而言，你只差接下來幾天找個嚮導協助了。」
他起身，從櫃裡翻出全新的繃帶。

「沒有害怕。平時就找了不少事……」這樣反過來想想，平常已經煩了不少事，再多加件照顧好像沒什麼差。
「當然、我也不想被捷足先登。」這次是堅定的應答。

「我會試著問的。」
醫生提醒了兩次，想必很重要。哨兵給自己找了拜託嚮導的理由。

皮鞋走動的噠噠聲迴響於室內，施宇濩再度陷入沉默，自從被對方說過就相當在意關於嚮導的問題，「……嚮導，只要哨兵出問題或拜託就一定會給予協助嗎？」

「像是、為了調整安撫而肢體接觸，甚至照顧。」

「通常會——這裡眼罩沒了，雖然看起來有點誇張，但你繃帶將就一下。」倏地拉開纖白色長帶，布料間摩擦聲很好地告訴哨兵他目前的動作。
「肢體接觸能更深入梳理，勢在難免，至於照顧嘛。」撩起哨兵額前碎髮，覆上一層繃帶。

「應人而異吧，據我所知嚮導通常都挺熱心，熱心到什麼程度我就不明白了。」以不太緊繃的鬆緊度纏繞於上，「反正讓我照顧一個人幾天我是辦不到。」
硬要說的話，反而是他需要人照顧還多一些。
「你出去問問那個嚮導能不幫幫這幾天的梳理，再是能不要臉一點，蹭個同住幾天就更好了。」

雖然能住到，那基本就成了吧。
斂下眼簾，一席墨簾半遮掩了眸子裡的波動，嚮導專注於包紮動作。

施宇濩閉上眼，方便醫生進行包紮作業，咀嚼著由醫師嚮導給出的答案。

辛沂的不拒絕算是熱心嗎，施宇濩呆坐著想。但如果辛沂從一開始就是熱心於哨兵的嚮導，他現在也不會深陷其中，看似冷淡的性格下沒有言說的細心，有時無言卻輕鬆的相處，還有其他無法述說的種種都吸引著他。

「同住？」陸止誇張的提議打那斷施宇濩的思考，是他從沒想過的。「……不可能吧。」

「是挺難，」層層環繞而上，抬步移動到宇濩身後，他補充：「但不是不可能，你臉皮別薄啊。」
硬皮鞋根如主人個性般規律地在石質地板上叩出聲響，迴盪於謹此兩人的醫療室內，竊竊私語似商討著什麼驚天大事。


「我是不清楚對方的個性，但談個戀愛沒人主動跨出那條界線，就相較於沒能踏上起跑線一樣。」修長指節勾勒出完美的結，黑髮嚮導似是滿意地勾起嘴角。

「使出渾身解數雖然看著丟臉，卻也是展現誠意的一部份。」

來來回回，卻又再度走回哨兵面前，輕拍對方的手臂將藥水交與其上。

「我會記住的。」

握了握被送到手上的藥瓶，感受著玻璃的冰涼感，對方給予的建議確實值得參考——雖然他一直都蠻厚臉皮的在找辛沂，但還沒主動求過更近一步。哨兵將陸止的話反覆思考後記在心中。

「學長聽起來……很有經驗？」

「…想八卦啊？」陸止惡趣味地反問道，雖然他也算是聽足了對方的八卦。
「老子的經驗，等你成了再來談。」一屁股坐回椅上，白袍隨作用力飄起又落下，意有所指道：「沒成也別氣餒，學長請你吃頓火鍋？咱整起腳步再出發。」


「去吧去吧，加油啊。」勾著笑催促人離去，這話倒是挺真心。

「……也要真的成了才行。」其實沒那麼好奇陸止的感情八卦，只是單純疑惑對方為什麼能這麼有經驗的說出忠告。

對方的話聯想到上次有些慘烈的團膳，施宇濩轉著藥瓶的手停下，無奈的表達意見：「如果是之前倫尼學長找的火鍋店就算了。」

聽著醫生鼓舞兼趕人的話，哨兵站起身，抬起腳準備離開，一會卻收回腳，「……你是不是忘了我看不到了？」

沒人引導，他是要怎麼走出去。

「哦，」還在守株待兔地期待學弟像酒醉倫尼一樣直面撞上牆，陸醫師勾著沒人能見證的笑容回應著：「忙著看庫存，等我一會啊。」

桌面傳來玻璃輕放的聲響，洋裝在桌上放下幾瓶藥罐，起身走向哨兵身後，抬手輕推搡。

「會有最長不至七天的短暫性失明，恢復視力後有不適光與視線模糊的情形，約一星期後再來複診查看傷勢。」

叮嚀倒是挺長一段，長指搭上門把，陸止似如暗示般的語調輕輕響起：
「記住啊，渾身解數。」

提醒叮嚀不是前面就該說的嗎。
施宇濩默默的在心裡吐槽著，任著陸止推搡自己走路。

沒有更明確的走路引導，只能預測大概的距離與陸止的輕推與偶爾的口頭提醒來到門前，哨兵此刻無比懷念會直接拉手的嚮導。……也不是那麼希望那位白髮嚮導都會那樣牽著所有失明的哨兵，像學長這樣其實也挺好的，尤其是對他以外的哨兵。

「……知道了。」總之盡力吧。

使力按下門把，伴隨著金屬門鎖喀擦響聲，門被輕推開。
「開了，往前走就是。」陸止輕聲提醒，於哨兵身後輕推了一把。

「祝你順利。」
低聲笑了笑，那墨瞳望向有著相同色澤的後腦黑絲飄動。
隨著哨兵的腳後跟，他關上了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