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灰色少女從未想過，自己有踏上這片土地的一天。
……還有，直到現在，她還是不太明白。關於自己與師父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彷彿直到意識到這件事前的他們都還待在倫敦的不協調感，直到現在也揮之不去，更令人在意的是，她毫無與師父一同來到這裡時的片段記憶。就好像是被某種肉眼無法看見的事物強行帶來這裡一樣。以師父的說法，應該是「被誰引誘或召喚」……吧。

但是──為什麼？

是誰把他們帶來這裡？
是用甚麼方法把他們帶來這裡？
還有，把他們帶來這裡的理由、是什麼？

為了找出這些理由師父拼命思考、尋找原因、找出真相，甚至到了就連她都知道「不能讓師父這樣繼續下去」的地步。
本來就不怎麼放鬆的眉頭，已經皺到連亞德的嘲諷都視若無睹，總是被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長髮也變得亂糟糟的，被師父特別看重的西裝跟皮鞋……因為工具不足無法保養。本來就算不上健康強壯的人，臉色已經糟糕到極限了。

──在這樣下去，師父會病倒的。

與對體力不支到即將昏睡的師父提出外出申請後，灰色少女隻身踏上街道。
自己要上街這件事情，她並沒有對師父說，所以她也無法確定自己這麼做是不是對的。她完全可以預想到，若是被師父發現自己擅自踏上街道的話他會有多生氣──

只是，看著師父日漸消瘦的樣子苦思許久，覺得不能不這樣做了。

「……」

只是，真的上了街後，反而不知道要怎麼辦了。

因為裝束關係被周圍的人不斷行以注目禮，披著斗篷的少女再次拉低帽沿悄悄躲入街道小巷的陰影內，以拼命降低自身存在感的方式窺視外側的人流。

首先，必須取得更多的情報，還有找到能讓師父好好休息的場所……還有，是不是也該想辦法採買一些能讓師父補充體力的精細食物？一個問題尚未解除下個問題就來了，被灰色調包圍的白髮少女在陰影下苦惱猶疑，以至無法按照目標行動的模樣，看著就像因在都市迷路而慌亂的鄉下人。

這條街上，有許多從者(servant)的氣息隱藏在人群中。

即使不透過眼睛也看得清楚，薄藍色的氣像浮引線一樣浮在空中從四面八方牽著。在光的照耀下，宛如區隔生與死的分界隔離著人。魔術師站在街頭靜靜看著線的律動，手裡抓著一張小便條紙望向消失在小徑裡的藍光。

本來這次出門的目的是往街上的百貨公司去；說到浴衣的話，那還是到大一點的商場選購應該能找到更多款式。抱持著這樣的想法，少女抄下商場地址後快步奔出家門——

被白色髮圈繫著的馬尾在背後晃蕩，隨著步伐拍打著後膀。說到底很多意外的事都是一念之間造成的，或許也是好奇心使然，她跟著那道消失的氣息踏入小巷內，卻在那裡遇見了一位少女。

第一眼印象彷彿是墓園的天使石灰像踏進人類世界，魔術師詫異了一會、也讓腳步頓時停住在原地；那雙垂下眼簾被睫毛遮掩的翠石埋藏在影子裡，露出不安定的光澤。

「——那個，沒事吧。」對方不是生者，這點在看見她的時候就知道了。但那抹縮進陰影裡的樣子實在太過可憐，讓魔術師不自覺出聲呼喊她。

「……！啊、那個，是的，在下沒事！」在沉思中被搭話的灰色少女像是嚇了一跳的貓般站直僵硬的身體，包在斗篷下的臉龐面向搭話者時明顯漲紅。

「非非非常抱歉，在下並沒有甚麼奇怪的企圖，只是……只是在想事情而已，若是造成困擾真的是非常抱歉……！」慌慌張張地壓在身前，將對方誤會成附近店家的少女毫不猶豫地低頭道歉。

「不，是沒有造成困擾……不如說看起來困擾的是妳，莫非是迷路嗎？」正想要看清楚對方臉龐的時候又被鞠躬動作打斷，魔術師覺得可惜地苦笑。這麼緊張的從者到現在還是頭一次看見，感覺上相當缺乏自信心。

並不是店家來驅趕嗎……？原以為會遭到責罵的白髮少女怯生生地挺直身體，確定對方真的是過來關心自己的路人。

然後，看起來……是人類。
遮住單邊眼睛的女性身上，沒有雖然死去卻依舊活著的氣息，但是……生的氣息，非常微弱。

「是這樣、嗎？謝謝妳……」

「迷路……」原來，看起來像是迷路嗎。
雖然對方不是從者這點讓人心安，只是自己的困擾，還有師父的狀況……在師父沒有說可以之前，是不是應該迴避這種狀況才對。可是，自己並不擅長這方面的事情……

「……在下並不是迷路，只是……」

明顯斟酌著要怎麼說話的灰色少女有如畏縮似地低下頭，於數次猶豫下終於下定決心，將現在最為緊要的請求說出口。

「與在下同行的人……在下的師父，因為一些原因現在相當衰弱，雖然有嘗試為他補充營養，但是似乎沒有什麼效果，現在正在昏睡。」因為都市充斥著從者的關係，師父對她做出不要貿然靠近的要求，當前的食物與住所都相當簡陋，完全不適合現代人長期停留，更別提是讓身體遠比平時要虛弱的師父休養。

「所以，至少，想要為他準備些可以補充體力的食物……在下是這樣想的，卻不知道該從何下手才好。」當然還要尋找能讓師父休養的場所，但是這是短期內無法達成的事情，而且貿然將這種話說出口會給對方造成困擾吧？因此，只將最為要緊的事情說出口後，白髮少女再次低下頭。

同行的人……師父？是指御主一類的人嘛。看著依然將頭低下的灰色少女，魔術師安靜聽完後在心裡想。

從者雖然可以倚靠食物來進行魔力補給，卻未曾聽過因缺乏糧食而衰弱甚至昏睡的例子，如果這樣來判斷，或許少女指的是她的御主；若真是如此，貿然伸出援手恐怕只會讓自己陷入不可預測的危機裡。

即使眼前少女的身影依舊可憐得無法讓人放置不管。但往另一方面來思考，只要走對路，也必然不無可能又再拉進一位盟友。

『說起來虛弱的人……拜託Caster的話應該很快就能恢復。』不會對有急難的人見死不救，至少這點是確定的。

「事情我大概瞭解了。」

「食物的話不要緊，我可以幫忙補充給妳們……雖然是想這麼說，抱歉我有必須顧慮到的事，再那之前我可以先知道妳的師父——御主、之類的人的名字嗎？當然還有妳的。」對這種像是交涉的說法感到不愉快，卻也是最快能掌握對方資訊的方法。

「御主……？如果是師父和在下的名字……」對於女性突然提出御主一詞面露迷茫，灰色少女想了想，決定先回應對方的下一句話。

「在下的名字是格蕾，師父是艾爾梅洛伊……」

「欸？剛才是說……艾爾梅洛伊……嗎？」訝異和疑問幾乎是同時間浮在腦海裡，不自覺又重複說一次那個名字。

在時鐘塔裡幾乎沒人不知道那個名字；即使是再不用心的學生也曾聽過。說到艾爾梅洛伊，並非率先聯想到位居君主一席的名號，而是隸屬現代魔術科的艾爾梅洛伊教室，即使自己在時鐘塔在學時未曾被直接教學過，但名聲足以讓她在心裡留下印象。

那個教室的講師名字是艾爾梅洛伊Ⅱ世，某種意義上來說改變了級數與規範的講師。魔術師雖不曾聽過那位在魔術上有什麼貢獻，就這點來說，驚人的是教師的知識量與生存手腕。

「抱歉，我似乎太驚訝了……但沒想到……這樣說起來，妳是……」或許是資訊量太龐大，魔術師一時間難以完整編整好語句，就這麼將疑問變成行動的伸出雙手捧住灰色少女的雙頰仔細凝視。

「從者……？人類？」即使靠得這麼近，從者氣息依然從少女身上不斷散發。

「──！？」

「那、那個！在下……！」

「──請不要這麼近的盯著在下的臉……！」細小微弱的悲鳴從拼命拉著斗篷的灰色少女口中傳出，原本遮得正好得帽沿被這麼一用完全落下，將暗銀髮絲盤成的髮髻與整個臉暴露在外──雖然只是一瞬，灰色少女很快就把帽沿重新拉好，把紅到像是要冒出熱煙似的臉藏回陰影下，但從少女的反應可以看出她被對方的襲擊嚇得不輕。

「欸、啊，抱……抱歉……一不小心就……」

「……」

「不、不用道歉，這是在下的問題……在下才應該道歉……」對著釋出善意的女性做出那種反應，就算自己並不聰明，也知道這樣子的行為很失禮。收拾好自己的情緒，把臉上的熱度好好降回正常範圍，白髮少女才順利做出回應。

「……雖然不太明白為何這麼詢問，不過，在下是人類。」

「還是，您曾在哪裡，見過與在下模樣相像的人物嗎？」

「人類……嘛，是這樣啊……」嘴上這麼回應，魔術師心裡卻並未有明確答案。擁有從者氣息的人類——這樣的事真的會有嗎，但不知道為什麼，眼前的少女依稀有著和馬修相同的殘留氣息。

「不，我並沒有見過和妳長得相似的人。」

「只是很驚訝會在這裡聽到艾爾梅洛伊的名字，妳剛才說師父……該不會是那間教室的學生？」

「是的，在下是師父的內弟子。」雖說早已知曉師父的名聲並未像他說的那麼不足，但在這裡，竟然也有知曉師父的人嗎……？就像發現了什麼值得驚訝的事情一樣，少女愣愣地點頭回應，並在對方說出未曾見過與自身容貌相似的人時表情放鬆許多。

「果然是這樣，不好意思剛才似乎將妳誤認成從者，既然是人、又是與艾爾梅洛伊相關的人物，我也沒有不伸出援手的理由。」並非是看在對方是擁有君主稱號的份上，而僅是單純有敬意及人道上的原因，魔術師自然地對少女釋出善意。

能得到那位講師的知識量的話，對未來也不無幫助。
再說也實在不忍心放下這位名為格蕾的少女不管，感覺好像看見了某種被放置在箱子裡不斷縮著身子的小動物一樣……

「——總之，先去買妳們所需要的東西，剛好的我也在採買途中，可以的話要一起去嗎？」

「──！」

「請務必讓在下隨行……！」

雖然，並非優秀的人，更非聰慧的人，但是在作為隨從效力這方面上可以自豪說出經驗豐富。
直到方才都還與陰影一同壟罩著面孔的憂鬱完全散盡，把情緒與想法全數寫在臉上的白髮少女在女性的善意發言下露出笑顏，甚至還帶著點久違工作時的興致勃勃與期待。

只要有地方休息、能穩定補充營養，師父一定很快就能恢復健康。
想到這點，即便是難改悲觀本性的白髮少女也不禁產生歡呼的念頭。

「好，那麼我來帶路——我是歐菲莉亞，歐菲莉亞·法姆索羅涅，直接稱呼名字就好，格蕾。」看著臉上明顯露出高興表情的少女，魔術師也不禁微笑。

「對了……剛才提到那位艾爾梅洛伊老師的身體情況，我想應該要給醫生看過才好，或許也有些營養以外的問題。」

「剛好我家裡有位醫生，不介意有些特殊的話，下次要不要將老師帶來檢查一下？」魔術師沒提及到底是什麼樣的特殊。少女沉思片訛後雖回應著需要詢問師父，卻帶著比方才更為堅定的神情、似乎是決意要是人家推託的話也要把人拖著去。

但是進得去卻再也出不來的這件事，是踏上購物路途的兩位少女從未預料過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