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午餐,亞瑟就回到房間,無所事事的在書桌邊寫一點日記,接著就到床上一邊抱著愛麗絲撫摸著牠雪白柔軟的毛髮,一邊閱讀上船前看到一半的小說。
酸甜的果香味和柔軟的床鋪加上往胃部回流的血液,暈暈呼呼又舒服的氛圍讓亞瑟在不知不覺間睡著,愛麗丝也安靜的蜷在亞瑟懷裡微微晃著尾巴,不過書本皮革封上似乎多了幾條突兀的爪痕。
正安穩的睡著覺,亞瑟突然被突兀又刺激的木板敲打聲給強迫喚回意識。
咕噥了一聲,他一邊從床上坐起來一邊隨意的梳了兩下頭髮,愛麗絲不滿的喵一聲跳走。又連續幾聲的木板門敲打聲催得亞瑟連整理身上睡皺襯衫都沒有就套上鞋走向門邊,原本的臭臉染上剛睡醒的脾氣,顯得更難看,聲音有些沙啞含糊「誰?」,接著不等對方再敲門,啪的就將門快速的打開。
無論是誰,在門打開的剎那,看到一張意料之外的臭臉,都不是什麼值得開心的事,即便是法比西奧也不例外。只見亞瑟頂著微微翹起的頭髮,嘴唇抿成幾近一條線,眉毛也緊蹙著,渾身上下都帶著強烈的不歡迎氣息。
可是法比西奧是個什麼樣的傢伙?一個不要臉的傢伙。他的吃驚僅僅維持了一秒鐘,很快又恢復如常,揚起了笑臉,並且隨意地機械義肢撐在門框上。
「嗨。」他抬起空著的那隻手,做了個打招呼的手勢,對著明顯剛睡醒的年輕男孩半揶揄道:「我吵到你了?」
即使是看見這張已經記住的面容,緊皺的眉頭也沒有放鬆。「---這不是很明顯嗎?不知道還以為出了什麼大事...」以鑒於自己可以說是凌亂的造型,他覺得對方問的是廢話,順便抱怨了句那過於頻繁的敲門。不過他還是一邊把門開得更大整個人靠向門邊去,讓對方有路可以進來。
「請問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一邊吞下一個快打出來的哈欠,亞瑟板著臉眼睛濕濕的看向法比西奧,嘴巴總是比腦子快,剛說完他就想起那天晚宴上
手帕的事情。
眼前男孩原先緊繃著的表情,在短短一刻間變得有些呆滯,就像是想起了什麼。法比西奧沒有錯過這一點微小的變化,他衝著男孩眨了眨眼,稍稍改變了手的角度,伸到了兩人之間,讓原先友好的禮貌動作,變得像是來討債的。
「嘿,這位小哥,才過一個晚上,你就忘啦?」他向後退了半步,好讓對方看見自己腳邊的雞大爺,「手帕啊,你不是要送我一條新的嗎?」
其實法比西奧這樣做是有點不厚道的。首先,手帕這種東西,壓根不是什麼昂貴的奢侈品,就連窮人家都能隨便剪塊布來用;其二,作為一個技師,時常與油污黑漬為伍,手帕什麼的自然也不強求總能潔白如初;其三,那條手帕早就洗乾淨了,他根本不缺這一條。但富人有富人的尋樂法子,窮人也有窮人的生活方式,像亞瑟看似這種有錢,卻不夠事故的少爺,就是最好訛的那種--這種富家子弟,運氣好的話,還能連帶摸到不少好處呢--別忘了法比西奧當初是怎麼搞到船票的。
愛麗絲原本在亞瑟的腿邊磨蹭著,大概是被雞大爺嚇到,叫了一聲就腳步輕盈的逃到了書桌上,緊緊盯著讓牠感覺威脅的東西。
「我沒有忘記!」看見對方伸出手,亞瑟想都不想就音量變大的駁了一聲,雖然當天晚上那種罪惡感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但他還是努力的按捺住想發火的衝動,僅僅是深吸半口氣,畢竟自己說過的話就得兌現,法比西奧到這找他也沒做錯什麼。
「你稍等一下,我拿給你,如果你想坐的話....」亞瑟指了下書桌前的椅子,接著就放著法比西奧,自顧自的打開自己的行李箱子,裡面空空落落的,衣物之類的東西都已經整理歸類到房間該放的地方,只剩一些暫時用不到跟備用品還在裡面,亞瑟從箱中拿出一條淺灰藍格子花樣的絲質手帕。
也不等法比西奧進房,雞大爺便搶在主人前一步,大搖大擺地踏進門裡。相較於雞大爺的橫衝直撞,法比西奧倒是收回手臂,隨意插進口袋裡,悠悠慢慢地跨入房門內。
「喔,你還有養貓--那是貓嗎?還是幻獸?」注意到了桌子上拱起背脊的白色小生物,法比西奧吹了個口哨,稍稍湊近了臉:「看起來挺兇的,牠會抓人嗎?」
剛拿好東西,一回頭就看見對方在調戲愛麗絲,亞瑟捏著手帕,聲音又急又氣的出聲制止「嘿!別這樣靠近愛麗絲,牠會被你嚇到的!而且愛麗絲才不會隨便抓人!」大概是受到冒犯,又忍不住補了一句「牠長得也不兇!真不知道你是怎麼看的!」
愛麗絲像在證明亞瑟話語的真實性,在法比西奧靠近自己的時候,眼睛睜大脖子往後縮,然後就在亞瑟說話的同時,嗖搜的跳上了床鋪,躲到枕頭和牆壁之間的縫隙裡。
「還有,牠不是貓,是多羅。」亞瑟不高興的把手帕遞出去,可以稱作瞪的看了法比西奧一眼。
男孩氣呼呼地,幾乎將手帕給捏皺的模樣,令法比西奧覺得有些好笑。「喔,原來牠是多羅。」他聳聳肩,接過手帕:「你知道嗎?俗話說,寵物像主人,我呢,之前沒什麼感覺,但是今天嘛,倒覺得這句話說得挺好的。」法比西奧若有所指地看了眼躲進縫隙中的美麗生物,果然是外強中乾,看起來兇罷了。於是他又補充了一句:「你看,像我家大爺,就長得很友善。」
忽然被點到名的機械雞渾然不覺,只是自顧自地搖著屁股,東啄啄西啄啄,在木質地板上發出喀喀喀的細小雜音。
真是見鬼,這個人是在說自己也很沒用很膽小嗎?
「沒記錯的話,你昨天還叫它蠢雞吧?」亞瑟不高興的哼了一聲,垂下空下的手。「照你這麼說,你也會跟它一樣沒有道理的捉弄人嗎?」想想昨天飯吃的好好的突然被戳這戳那就忍不住又補了一句抱怨,其實他也不是這麼記仇,那幾下根本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是看著法比西奧嘲弄自己,亞瑟就是忍不了想說點什麼。
「哪會,我家大爺是隻誠實善良又正直的好雞,他可沒捉弄你。」將手怕收進口袋的法比西奧也不急著走,反倒一屁股坐上書桌前的那把椅子,有意忽視亞瑟那一臉的不耐煩,「大爺只是有點我行我素罷了,但是它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都反應在行為上。」
與此同時,雞大爺抬起頭,轉了個方向,往亞瑟的行李箱走去,黃銅製的尖嘴兒輕輕啄弄著一看就是真皮製成的高級品。
「看吧,它多識貨,」法比西奧朝雞大爺揚了揚下巴,而機械雞此刻正毫無目的地用喙子戳著對方的行李箱,「這大概是你房間裡最值錢的家具了--放心啦,它不會弄壞你那金貴寶箱的。」就算壞了我也賠不起。只是後半句話他沒有說出口。
「話說回來,我還以為有錢人家住的房間會比較高級呢,什麼金鑲的桌子」話鋒一轉,法比西奧左右環顧著房間,表情帶了點失望:「結果單人間長得都差不多。」
法比西奧坐下的時候,亞瑟突然很想大吼大叫然後把對方扔出去,不過實際上他辦不到,於是他只是走到床邊坐到床沿面對著對方,愛麗絲趁這空檔躲到了亞瑟身後,一邊蹭著他。
「所以你也跟這隻笨雞一樣,所有喜惡都反應在行為上?」他懷疑的挑起一邊眉毛,明明怎麼看都不像坦率的人。
「......那只是個行李箱,不會連點碰撞都受不了。」亞瑟再次被對方的口氣惹得不悅,雙手環在胸前「還有,你能不能別一口一個有錢人?」或許是從小到大幾乎沒怎麼跟生活圈以外的人接觸,他從未被這樣直接貼標籤,彷彿他是個光有錢的傻子似的,讓亞瑟覺得刺耳不已。
聽完對方的話亞瑟也跟著快速的掃視了一眼房間。「只是個房間,能睡覺不就好了嗎?」亞瑟一臉看怪人的表情皺著眉頭看法比西奧。「桌子用金子鑲會比較好用嗎?莫名其妙。」說完又哼了一聲。
亞瑟的話倒是有些出乎法比西奧的意料,於是他微微瞪大了眼,以好奇的目光重新審視起這個年輕的男孩:「是這樣嗎?我以為像你們這種--唔,」有鑑於對方對『有錢人』這個詞的反感,他思考了一下措辭,「不缺錢的傢伙--都喜歡那些華而不實的玩意兒呢,什麼金子打造的自動報時鐘啊、鑲滿寶石的燈座啦、純銀組裝的發條娃娃之類的。」
「我是、」實在也想不到什麼更合適的說法只能接著對方的話「我是不缺錢,但也沒必要喜歡這類醜東西吧?」被當作那種毫無審美只是一味炫耀財富的膚淺笨蛋,亞瑟被冒犯到忍不住提高語調,這莫名其妙的刻板印象惹的他努了努嘴。
「不管是時鐘還是燈座,不好用就只是占空間的垃圾呀?你不是技師嗎,應該也同意吧。」大概是適應了房間來的不速之客,愛麗絲已經放鬆下來鑽到亞瑟腿上,亞瑟也放下防備的姿勢一邊撫摸牠的軟毛一邊抬眼看法比西奧。
「是,我完全同意。」對方特意強調他的職業,並沒有讓法比西奧感到不適,相反的,他揚起一個笑容:「他們要求技師裝飾機械、打造華而不實的工具、製作毫無意義的玩具,為的只是吹噓自己,好讓他們更有面子;」法比西奧伸出自己的機械義肢,彎了彎自己的手臂,在亞瑟面前展示著它的功用:「但在我看來,他們都錯了,機械本身並不是用來服務有錢人的玩物,而是改善人類生活所必須的水和空氣。」
似乎是為了響應所他說的話,雞大爺停止了啄弄行李箱的行為,抬起頭來,晃了晃腦袋,模樣煞是可笑。
「不過,作為上流社會的一份子,小哥你居然會說出這種話,我倒是有些嚇一跳呢。」收回自己的義肢,法比西奧難得不帶嘲弄地,指出亞瑟的身份,「畢竟,我遇過像你們這種的,大多數都喜歡炫耀。」
畢竟沒事盯著別人義肢好像蠻失禮的,所以亞瑟是第一次這麼仔細的盯看這隻機械手臂。精密的構造和靈活的細微轉動,這隻散著漂亮色澤的機械手臂跟法比西奧和諧的融合在一起,除了必要性之外看起來還很美觀。
聽了對方的話,亞瑟收回視線點了點頭「我對這些硬梆梆的東西不是那麼有興趣,也不太懂,不過它們的確對改善生活很有幫助。」能跟別人有類似的想法總是讓人愉快,亞瑟一直緊皺的眉頭放鬆了下來,表情也趨於平靜。
「天啊,我也是普通人好嗎!真沒禮貌!而且不就是有我們這種傢伙你才能多賺幾筆嗎,只要把東西搞得花里胡哨我們這種笨蛋就會高興的掏錢了吧。」有點不好意思有點不悅,亞瑟又重新暴躁起來,腦海還確實浮現幾位會在家中放閃亮的龐然廢物還很自豪的叔叔。
「你不得不承認,你們這種人的錢倒是很好賺--」看著亞瑟的臉色好不容易放鬆,卻又馬上皺起來的模樣,法比西奧終究沒忍住笑意,他好笑地搖搖頭,「--開個玩笑,我說『你們』,但其實沒有包括你,我改口,行吧?別生氣了。」斂住笑意,法比西奧清了清嗓,站起身來,往亞瑟的方向跨前一步,伸出手:「重新認識一下,我叫法比西奧--如果你還記得的話,但如果你願意,可以叫我法比。」
「......我沒有生氣!」亞瑟接近嘟囔的反駁。
對方接下來的動作,讓亞瑟怔了一下,然後就很快的回神把愛麗絲撈到一旁也站起來,「亞瑟。」跟著再次說了自己的名字,並且伸出手跟對方相握。「以後請多指教,法比。」沒想過能在這趟旅程中交到朋友,亞瑟有點意外,話說回來,這樣應該算是成為了朋友吧?算嗎?對此經驗不多,他內心充滿吵雜可笑的聲音,不過社交帶來的愉快讓他臉上難得帶著淡淡的笑意。
男孩淺淺的微笑讓法比西奧滿意地點點頭,儘管認識的時間不長,但打從見面到現在,這是對方第一次給他好臉色。「唷,原來你會笑的啊,」他收回手,點點頭:「這樣多好,別老是皺著眉毛,浪費了你爸媽給你的一張漂亮臉蛋--」法比西奧打趣地吹了聲哨,半是調侃地說:「說起來,你應該挺吃得開的吧。」
「切,誰不會笑啊?我就是長這樣不會笑的臉,有什麼辦法?」就像剛才的從來沒有改變一樣,眉頭又蹙了起來。
對方調笑的態度加上從小聽到大的提醒話語讓亞瑟又惱羞了起來「吃的開?!你什麼意思?」眼神像在警告法比小心說話一樣的緊盯著。
「嘿,嘿,別那麼激動,我可不是在諷刺你。」相較於男孩的氣惱模樣,法比西奧仍然保持著那副無所謂的笑容,他舉起雙手,作投降狀:「還能有什麼意思?誇你長得帥唄。」看著男孩緊皺的眉頭,與完全斂起的嘴角,他又補充了一句:「話說回來,我還是第一次碰到有人討厭被稱讚長相的呢,怎麼,難不成你更喜歡人家說你醜啊?」
「我發火是因為你誇我帥嗎?」亞瑟哼了一聲,倒也不謙虛。
「難不成你平常被人稱讚長得帥都是被這麼問的?好聽嗎?真是....」亞瑟的情緒也沒有持續太久只是隨意的抱怨兩句,就自顧自的看了看手錶。
「你待會有事嗎?和我一起去喝杯茶?」到了這個時間,亞瑟覺得跟剛認識的朋友一起去喝杯茶聊聊天似乎是個不錯的計畫。
「唉,這你就不懂了,亞--瑟,」說到對方名字的時候,法比西奧刻意拉長了首音,沒什麼惡意的那種,「像我們這種沒上過禮儀課程的野蠻人,就是這樣講話的。」頓了一頓,法比西奧自顧自地又笑了起來,「不過既然你都這樣說了,那我就當你在稱讚我好啦。」
一旁的雞大爺轉了個身,朝他的位置一搖一擺地晃了過來,法比西奧抱起了他的機械雞,回覆道:「事實上,我覺得咖啡也不錯。」
「我才不相信呢,一定只有你這麼說話。」亞瑟微微抬起下巴,非常不以為然,但也沒否認自己是再稱讚法比。他說完就從法比西奧身邊鑽過身子手撐在書桌從抽屜裡拿出鑰匙和一個精緻的皮夾。
「咖啡?也行吧,想喝什麼吃什麼隨便點,我請客。」亞瑟一邊說一邊轉身伏下身撫摸了幾下愛麗絲親了一下,才像是準備好要離開房間。
「哎,出手闊綽啊,那我就不跟你客氣了啊。」法比西奧笑著站起身,懷裡仍然抱著他的雞大爺,跟在亞瑟身後,並且朝那隻漂亮的白色多羅眨眨眼:「你說牠叫愛麗絲?嗯,確實不兇,仔細一看,眼睛還像某種寶石。」
「嘁,我不是那種傢伙嗎?你客氣什麼。」亞瑟記仇的又貧了一句聳聳肩膀。
家裡的寶貝寵物被稱讚,亞瑟嘴角又愉快的勾起來「是吧?愛麗絲很乖的,只不過是怕生。」等法比也從房間出來,便將門鎖好。
當對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法比西奧瞥了亞瑟,意有所指地點點頭,「怕生嗎?你說是就是吧,畢竟你是主人嘛。」
雞大爺跟在兩個男人身後,金屬爪子踩到木地板時,發出了啪答啪答的聲音,不時啄啄地板,安份守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