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人體一比一大小的長紙張鋪平放在矮桌上,紙上的人已經畫上全身的筋肉線路,地上則散落著真人的器官與骨頭照片,少女彎著腰,上半身壓在紙張上,從耳縫滑落下來的淺金色髮絲劃過臉頰並帶來些許癢意,這些都沒影響到她專注刻畫的神情。
然而接下來,明明她的周遭沒發生任何事故卻像是觸電般的猛然撐起身子,從自己的精神動物那傳來的驚恐使她快步的走到門邊。少女打開門毫不意外的看見一隻漆黑烏鴉叼著水獺的尾巴,水獺還不斷叫著,像被欺負的孩子……應該說、就是被欺負的水獺。
容易下手的目標。
渡鴉默默地在心裡評價著。從空中俯衝而下到拎起那條尾巴的途中沒有碰上太多阻礙,一切都過於順利了。他其實不常挑上落單的精神動物,但那條毛茸茸且長度適中的尾巴在晴天的陽光下散發著健康皮毛的光澤,對於一隻渡鴉而言簡直像是把上好的肥肉擺在眼前。
於是他把內心的衝動付諸行動,在叼起那條尾巴以及聽見那隻不明生物的尖叫時感受到了滿足,也正是在這個當下他一抬頭就看見一位陌生的女性人類站在面前。
「嘎。」你好,年輕小姐,你什麼都沒看到。
渡鴉對眼前的女性人類嘎嘎叫了幾聲,顯然並沒有意識到一人一鳥間的語言隔閡,他看上去也不是那麼介意就是了。作為現行犯被逮個正著,但態度依舊囂張。
圓條狀的尾巴一被放開,水獺逃命似地用牠的小短腿跑回嚮導的腳邊,前爪抱住少女的腳踝咿咿的直叫,控訴著她所受到的無禮跟不平。
「野生的?還是精神動物?」少女彎了腰,抱起還在抱怨的水獺,安撫性的嚕了幾把水獺滑順的毛皮,更多的心思放在自己送上門的鳥類。
「嘎、嘎嘎。」
渡鴉抬著頭試圖跟人類解釋些什麼,突然間從走廊另一端傳來的殺氣讓他猛然回頭,但在逃跑之間就被那條佈滿刺青的手臂一把固定住了。
「……這傢伙剛剛拉了那個的尾巴嗎?」一路追著精神動物而來的嚮導稍微比劃了下少女懷裡的毛茸茸,表情無奈:「呃,天啊,我很抱歉。」
「你的精神動物是烏鴉……渡鴉?」向著突然出現的男性輕挑細眉,沒想到會有她的目標對象自己跑來的好事發生,看對方略有歉意的模樣,思索一會就故意扳出怒氣的臉:「她被嚇壞了!」
懷中的水獺還配合的哀嚎幾聲,如果熟悉赫妲家水獺的人會知道牠根本是本色演出。
「你要怎麼補償?」少女走了幾步來到那名以嚮導來說算壯實的男性面前,毫不畏懼的直視著他的眼睛。
或許是因為以往絕大多數的狀況都能用真誠的道歉解決,里卡多在聽見少女不滿的質問時一下子有點愣住——但他沒從她身上感受到什麼怒氣,這也讓年長點的嚮導更搞不清楚少女的想法了。
本能性往口袋裡翻找了一陣子,就如同預料中的那樣連顆糖果也沒有。於是他抱著渡鴉,空出的那隻手微微一攤,半是無奈半是好笑地低頭看著眼前這個氣鼓鼓的陌生小個子。
「抱歉了,小鬼。」他說,不動聲色地加重手中的力道制止渡鴉的掙扎,嘴角一個不甚明顯的上揚,將問題丟了回去:「你想要我怎麼補償?」
藍眸上下打量了面前的人,深邃的眉眼與健康的膚色,即使男性嚮導的血統相當明顯,她也不願放過任何可能的人物跟機會。
「進來說說話、回答問題?」少女側過身,回頭示意著後方半開的門扉,可以窺見裡頭散落一地的照片紙張。
那裡並不是她的房間,而是申請借用的空房,她的房間已經夠亂了,擺不下這些圖紙跟參考資料。
「je g’invite à prendre le thé?」我請你喝茶?
淺金色的頭首歪了個好看的角度,面上勾了個適當的淺笑。
下午茶的邀約果然還是用法文來說比較有浪漫的氣息。少女習慣性的使用她覺醒前的慣用語言,走了幾步見對方沒跟上來才再度回頭,以英文說道:「tea or coffee?」
好吧,這可真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里卡多默默地在心裡想著,但換個角度想想軍中的怪人本來就不少,會在這種年紀就立志從軍估計不會是什麼簡單人物。
渡鴉看上去有點懷疑這一切,使勁抬起頭來試著對他的人類說些什麼,但只得到一個蹭在頭頂的安撫和一聲極輕的「乖」,於是他放棄了,窩在人類的懷裡像個厭世的麻糬。
「當然,有何不可。」他相當乾脆的就答應了少女的邀約,當然直到聽見相對熟悉的語言後才做出反應:「咖啡。」
房內臨時擺設的桌椅也零散的放著數張診斷書與醫療筆記,除了她剛坐過的椅子似乎沒有其他可休息的位置。少女將水獺置於椅子才開始收拾桌面,按照診斷書的日期一一疊起收好,再把椅子上畫失敗的腳骨素描圖隨手掃到地面,跟剛才整理診斷書的認真相比,動作粗暴許多。
嗯,這樣對方就有地方坐了!
她扔下一離開主人就抱著自己尾巴,警戒著渡鴉的水獺,為自己與男性沖泡咖啡。
在那小鬼忙著的時候里卡多也就這麼觀察起周遭的環境,儘管沒隔多久就被那隻驚恐的毛茸茸吸引走了注意力——那大概是條水獺,長長的,對,是水獺。
這傢伙也太可愛了,他默默地想著,又盯著那個小傢伙看了一陣子。
「妳想當醫生?」他用眼角餘光瞄了眼地上那些素描後隨口問道,聞到了咖啡的香氣,接著不抱任何期望地和水獺揮揮手:「對了,妳叫什麼?」
「對啊,也許你有在醫療室或先生身邊看過我?」
背對的聲音傳來,水獺歪頭望向主人,得不到回應又轉過來,對著面前的人喚了幾聲,圓黑的眼睛隨他的手左右移動,注意力一下就被其他事情所吸引,抱尾巴的前爪無意識的鬆開些,滑順的尾巴便離開牠的懷抱,垂落下來。
少女端起茶盤走回,白皙的手指握持著精緻茶杯下的茶碟,香氣四溢的咖啡置於客人面前。
「我叫赫妲。你呢?」擺好招待用的茶點跟餅乾,為自己那杯的咖啡添加幾塊糖。少女一手推了推水獺的屁股,水獺哀怨的叫幾聲後乖乖跳上桌面,把位置讓給嚮導。
「R,字母的那個R。」
他簡單地自我介紹,試圖回想起自己是不是真的在醫務室見過眼前的小個子,但很快便被水獺轉移了注意力,嘴角不經意的微微上揚,儘管只有短短一瞬間。
咖啡端上桌時他抬眸說了聲“Merci”,算是呼應赫妲稍早的那一連串法文。他也就只會這麼幾句了,水獺放下的尾巴讓渡鴉再度試圖掙脫開他的懷抱,當然徒勞無功。
「你也會法文?」少女半舉茶杯的手頓了頓,有些驚訝的看向R:「R是什麼哪裡人?」
水獺用前爪揉揉臉頰,狀態比剛才放鬆許多,有主人撐場就放下警戒,是標準的過段時間就會忘記痛的樂天——蠢笨性格。
「……你的渡鴉看起來很想玩?」一直都在觀察R反應的赫妲當然沒放過對方手中渡鴉的一舉一動,再合上剛才撞見的景象,大概知道渡鴉的白目性格了。
「不,我只會這句,還有Bonjour。」投降似的舉高空出的那隻手,嘴角微微上揚:「我來自墨西哥,你是——法國人?比利時?瑞士?」
胡亂往歐洲的幾個法語區猜測,話題在不知不覺間再度回到渡鴉身上。這回那隻躁動的大鳥搶在人類之前就先附和了少女的話,嘎嘎叫了幾聲,叫聲中多出幾分求饒的意味。
「……他是滿愛玩的沒錯,給你添麻煩了。」里卡多有點無奈地說道,總算鬆手讓渡鴉跳到桌上。剛被羈押過的渡鴉或許心有餘悸,倒不急著再度朝那隻水獺進攻,就只是站在里卡多的身旁緊盯著水獺(的尾巴)看。
「瑞士,法語區。」嘴抿了一口茶杯,咖啡的苦味使她長時間使用的腦袋更清醒些,「不會,她也很愛玩,也許等下就跟你的鳥玩在一起了。」
赫妲看一眼桌上正嗅著餅乾的水獺,知曉精神動物碰不到實體便任著水獺伸爪碰餅乾,爪子不意外的揮空,水獺又抓了幾下,一道難以忽視的視線打斷牠的行動,呆呆的回望著渡鴉。
「R今年幾歲?」藍眼眨了眨,裡頭滿是好奇的情緒。
「這是什麼身家調查嗎?」
微微挑起了一邊的眉,習慣性的雙手環胸,回答問題的口吻倒還是維持在平靜的範圍內:「三十三歲了。」
你看起來還未成年。他默默地在心裡評價道,直接猜測女性的年紀這種事他以前也幹過幾次,想當然次次都沒有好下場,於是他選擇了沉默。
「……你看起來還未成年。」
最後沉默只維持了五秒。渡鴉回頭看著他露出欣慰的表情,然後若無其事地朝水獺移動。
「你願意說你的身家也可以啊!」少女笑笑的攤開手,像任性的孩子討要更多糖果餅乾。
「快了,十七歲。」
兩個人相差了十六歲,一輪的年齡差。
差距太大了。目前知道的資訊就足以排除掉可能性,難得送上來的目標又失敗了。
每次都要問到一定的資訊才能真正的確認是不是他,漫無目的的尋找拖延了許多時間,赫妲也曾想過要公開來找人,卻也不想打草驚蛇,如果對方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誰或是明知道但想迴避她,她會更麻煩。
這樣到底要什麼時候才能找到。
赫妲斂下眼簾,杯中深色的咖啡映照出她的臉。
「我沒什麼有趣的故事好說。」他低笑了聲,搖搖頭,已經一陣子沒跟這種年紀的小鬼講話,話都快不會說了:「怎麼,你在找什麼人嗎?」
一連串的身家調查跟這些莫名其妙的發展仔細想想大概也就只有這個假設還稱得上合理,她的情緒變化不甚明顯,即便是此時此刻顯露出的一點失望都還挺內斂的。他對刺探別人的私事沒什麼興趣,但這倒不代表他不會試著伸出援手:「有需要的話可以幫你打聽,有需要的話。」
人類們的對話穩定持續著,渡鴉則在不知不覺間再度跳到了水獺的面前,大概是因為剛拉過一輪尾巴,沒什麼迫切的衝動,他只是試探性地用嘴喙戳了戳那條軟軟的哺乳類,戳起來跟看上去一樣的軟,於是他又戳了幾下。
「嗯……」赫妲放下茶杯,轉移目光看著精神動物們的互動,被鳥類戳又戳的水獺困惑地用爪子拍回去,拍了幾下覺得挺有趣的,開始跟渡鴉玩鬧起來。
「你知道其他精神動物也是鳥類的哨兵或嚮導嗎?」也許他們鳥類之間會有互動跟聯繫,這樣應該能更快篩檢掉不合已知條件的人。
都已經說到這裡了,赫妲也乾脆不隱藏她的目的:「對,我是在找人。男性、精神動物是鳥類,身份不確定,國籍……可能跟我一樣?」
「精神動物是鳥類的人很多,隨便數數就有七、八個吧,但我好像沒怎麼在這裡見過瑞士人,明明就是在瑞士啊,搞什麼。」
他隨口碎念著,用眼角餘光瞄了眼精神動物們。渡鴉似乎正在嘗試載著水獺飛行,兩隻爪子抓在水獺長長的身上,也真的就如他所願地飛了起來。奇怪的景象,但至少還滿和樂的。
在口袋裡摸到了張廢紙,從交情較深的哨兵再到幾個根本沒說過話的人都寫了上去,一旁附上那些鳥類看上去大概的模樣(畢竟他也不是每個品種都喊得出來),字跡依舊雜亂不堪,幾乎稱得上幼稚園生的手筆:「不知道有沒有你要找的人,但還是先給你名字吧。」
「祝你好運,小鬼。」把那張寫滿鬼畫符的紙張轉了個方向推給少女,重新捧起了咖啡杯,向她做出一個敬酒的手勢,姑且稱得上是個致意:「順帶一提,咖啡很好喝。」
「是……啊……」一旁的動物互動像極了渡鴉抓到名為水獺的獵物,準備搬屍回巢,而那個屍體還一副很有興致的模樣在叫喚。
感覺下一秒就要分屍或掉下來了啊孩子。
赫妲目光沒有從動物們離開的喝了幾口咖啡壓壓驚。
「嗯?謝謝,你還特地畫了……圖。」
轉回注意力,拿起對方推來的紙條端看,除了字跡有些難辨認,附圖……多看幾眼還是挺可愛的。
「其實我更擅長泡紅茶,如果找到人請你喝一整壺。」少女晃了晃手中的紙條,雖然不是目標對象,但這次收穫也挺大的,一下就縮減了她的搜尋範圍。
「包準夠你喝。」輕挑眉,說的好像在挑釁一樣。
「行啊,我很期待。」
似笑非笑,輕輕搖晃杯身,看著深色的液體激起一波波漣漪:「下次也能做點吃的給你,就當作咖啡的回禮——假如你不怕吃辣的話。」
一旁的渡鴉似乎發現了什麼新世界,載著水獺越飛越高,一路高到穿透天花板、直衝天際,再回來時一臉的神清氣爽。
「……從剛剛就想說了,你的精神動物心還真大。」看著相處融洽的兩團毛茸茸,他不禁感嘆。
「不是太辣的話,可以啊!墨西哥料理嘛!」按照對方的國籍猜想,少女第一想到的是墨西哥捲餅跟辣椒,有聽別人炫耀過去遊玩的經歷,能親自吃到也挺好的。
精神動物那沒有傳來異狀,嚮導也就不再在意,繼續屬於主人們的談話。
看了眼盡情享受鳥類雲霄飛車的水獺,她也頗無奈的道:「她只是比較……看得開。」
差點就說自己蠢了。
悠悠哉哉的閒聊又持續了一陣子,直到手裡的咖啡杯終於空了,正好時候也已經不早,該是回家的時候了,但在那之前還有一件事得處理——
「把水獺放回去。」
他對著似乎想偷偷把新交的朋友帶走的渡鴉皺了皺眉頭,聽見自家精神動物發出一聲抗議似的嘎嘎叫,然後心不甘情不願地把爪裡抓著的水獺放回桌面,又像是抱怨似地嘎嘎叫了幾聲,但還是出於禮貌對水獺的主人點點頭。
等到渡鴉飛回手臂上他才重新望向了赫妲,嘴角上揚成一個無奈的弧度。
「謝謝你的下午茶,小鬼。」他抬起空出的那隻手簡單揮了下:「改天見。」
「不客氣,下次見。」摸了摸水獺的頭頂,把因玩鬧而凌亂的細毛撫順,抬眸向R道別。
少女笑著目送渡鴉與主人離開她的自修室。
謝謝R跟R中的交流!!R給了赫妲好大的幫助
之後還能吃到R的料理>\\\<
赫妲好有個性超級可愛,水獺也超級可愛......!一見面就給了醜到不行的紙條還一直欺負水獺超級不好意思,祝赫妲早日找到想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