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乍然掐斷了話語的終尾,肩頭上一把梣木與青銅製的長槍霎時刺入土地。
與起頭的明朗語調毫不搭嘎,燦爛的金眸銳利似鷹隼,這夜裡唯一的明火點亮黑暗。
魔力的連結良好。
身上的寶具都能召喚。
周遭的環境一眼看來沒有異狀。
問題是,沒有人。應該是他御主的人不在面前的境況喚起了警戒之心。
然而,蟬鳴反倒教青年能平靜探查。
此處除了林中的某個方向以外沒有顯著的威脅。他很快感知到這點,將注意力擺在了那個方位,跨出步伐。
干涉魔術和結界。
而且不是單純的一個兩個而已。
它們層層交疊,請君入甕。比張蜘蛛網還複雜的程度讓足下生風的青年頗感惱人。
不如正面應對?這對自負武藝的他來說確實合乎心意,趁夜突襲卻不是最舒心的戰鬥。
「……啊,這下真麻煩。」青年耙了耙那頭合該明亮的髮絲,試圖從腦殼裡邊找幾個恰當的解決方式,最後卻都成了他雷厲風行下的犧牲品,被遠遠拋在後頭作了待選方案。
與其裹足不前不如直接前進。
父親佩琉斯溫暖的掌心撫摸頭頂、恩師凱隆的諄諄教導、與帕特羅克洛斯度過的光陰都還像是昨天的事情。青年選擇最樸實的方法繼續探勘現世的情形。
歐式洋房佇立眼前,已將這座城市及其周圍整體看過幾回的青年幾乎可以為心中疑慮畫上一個休止符。
只要他能越過這房宅外那尊詭異的銅像去按個門鈴,向裡面疑似英靈的住人問個結論,這事就能結了。
「這雕像是怎麼回事啊我說……」
扭曲的胴體不提,還長了觸角,背後兩坨那該能算是翅膀嗎?是男是女?雌雄莫辨成這樣莫非是神話時代的生物?
他擅長的領域絕非藝術,但創作者超脫時代的奇異創作理念反而讓他想起生前那和阿波羅的祭司鬧僵的阿伽門農。
貪婪的阿伽門農與披上自己鎧甲死去的摯友帕特羅克洛斯;恣意擺弄人類的諸神與被註定好的命運,都正是他人生故事中的一部分。
「呿。」
突如其來的感想令青年不甚暢快,索性轉頭往郊區另一頭走。
他記得這一帶還有棟房子,裡頭也有從者氣息,不如往那處問得快。
前院的門鈴聲和立在鐵竿上的風向雞同時間起反應,她停下收衣服動作凝視持續轉動的標物,暗自想著未免太過巧合。
自從有了從者闖空門的經驗後,魔術師也開始有警覺,逐漸替這棟房子設置一些必要的結界措施;理應率先是設立防禦魔術。雖說是這樣,憑光是自己維持身體現況就有些吃力的魔力源來說,只能靠著最低限度的警示標物來提醒她隨時可能靠近的危險。
那種危險的其中之一就是從者,但是——
『上次是直接闖入,這次改換成按門鈴,這裡的從者是怎麼回事?』
或許大方闖入會被認為是宣戰——之類的的想法也列在思考中,但不管怎麼在心裡解讀也沒有幫助。魔術師抱著收拾好衣物的籃子穿過連接前院的小徑,同時也忍不住轉頭往二樓窗子看。窗內沒看見人影,可能被反光遮住室內動態了也說不定。
「……沒有察覺嗎?」要是開門瞬間就被殺死的話,她絕對會下咒;不禁在心底碎念著,將籃子放在木桌上後解開門鎖裡的術式。
「有什麼事嗎。」做好基本強化身體的魔術後,她正式與另一位從者面對面相望。
「妳好啊……不是來和妳打架的,不用那麼警戒──就算這麼說是不是好像也沒什麼說服力?」早已將槍收起的青年堂堂正正地站在少女面前,態度好似原本就住在隔壁的鄰居來敦親睦鄰一般。
向恩師學習過基本結界設置的他不是沒有發現這裡的防禦措施,亦正因如此,這裡本不是他第一個打算叨擾的地點。
這世間鮮有能打敗他的英雄;倘若此處有這樣的存在,那反而更好。
──是的,「是否會打起來」這一點,從來不在青年的擔心範圍內。
「我只是想請教幾個問題。妳這裡有從者對吧?這裡沒在打聖杯戰爭嗎?」
省去多餘的閒聊鋪陳,不拖泥帶水單刀直入地解決問題;青年低頭看著少女的眼睛……縱使目前只看得到單邊,另一邊被可惜地掩住了。
簡直像是談論天氣一樣——這是對高大從者的第一印象。魔術師不自覺皺起眉頭,但很快地就想開了,打交道的畢竟是遠古以來的英雄,並非愛好暗自較勁的魔術世家,這麼直率也不是件壞事。
『真是……還不能適應,沒神經過頭了。』
「兩者答案都是肯定——的,雖然想這麼說,後者我不敢確定,到目前為止我只遇過兩位從者。第一個是工房裡的那位,而第二個則是你。」
當然也沒有遇過像御主的人物;已經事先將符咒寫在軟膠布上貼住右眼,被多重術式保護下的魔眼此刻沒有強制發揮作用,望出去反倒是像透過一層薄藍濾鏡。這裡有沒有打聖杯戰爭,對少女來說反而是最近才開始思考的事,也曾自主巡邏過周遭,或許是注意不足抑或是確實沒有,截至方才也沒看過任何像使魔之類的東西。
對被監視的感覺很敏銳的她來講,很難不去察覺另一個目光。
但都是後話。
「抱歉,這點資訊幫不上你的忙。」
說起來……要是基於戰力上的考慮將人家招募進來,不知道行嗎。
從者間最重要的相性也稍微試問看看。
「雖然只回答了一個半的問題,也讓我問你可以嗎?給予和拿取、很公平吧。」
「可以,就算是禮尚往來……妳──」對方爽快他也沒什麼好拒絕的。在這一點上,少女給青年帶來不俗的印象;然而話講到一半,他撓了撓腦袋。
「在那之前,先讓我確認一下,妳叫什麼名字?一直妳妳妳的也怪尷尬的。」畢竟不是御主,直接叫Master也很怪不是嗎?
「歐菲莉亞·法姆索羅涅,直接叫歐菲莉亞也沒任何問題。」
「那好,歐菲莉亞,妳想問什麼?」
「嗯……首先還是職階,如果這裡真有進行聖杯戰爭,這個果然還是重點吧。」像是在自問一樣,魔術師給出推測與試問混和的提問,另一只普通眼瞬間對上從者視線;看起來下個問題或許也可以試試。
「其二是真名——當然的,這個的前提是基於信賴上以及本人意願。」
「──可以。我回答妳。」
暴露真名不足以讓青年感到威脅,只取決於他願不願意。
截至目前對少女的印象加上對方的協助,足夠讓他願意脫口此事了。
「我是Rider的Servant,真名是
阿基里斯(Achilles)。」
又是一位不得了的英雄,還是很乾脆地全部回答了。魔術師暫時壓下訝異,仔細且快速回想該位從者的生平;希臘神話中的大英雄、阿基里斯,同時也是人馬凱隆的弟子……
魔術師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沉顎思考著,很快地又抬頭正視對方。
「感謝你的回覆……抱歉太制式了,總之不介意的話請先進來說話。」對魔術師來講工房等於生命,在某種程度上來說讓從者或是另一位魔術師進入等同於將心臟毫無防備地亮給對方看;但此刻的她並不在意這種事。
倒不如說,這也是籌碼之一。
「嗯?好啊。」
工房是魔術師的領域,既是能讓他們發揮全力的地盤,也是他們心臟一般的地點……青年很明白這一點,對踏進去一事亦沒有任何排斥。
雖不至於全無戒心,但他不認為一個把弱點光明正大展現給一個古代的歷戰英雄是明智之舉。
這個工房規模不算大,固然有佈置防禦結界等措施,卻不同於前兩天在城堡見著的那種複雜程度。這是其一。
其二,要是少女真打算做點什麼──那麼自個兒窩在工房裡、或者拉開距離,讓從者應對豈不更好?沒有獨自迎門的理由。
換句話說:如果不是有所求,沒有必要做到這一步。
既然如此,他也不必顧慮太多。
說能全然放心肯定是欺騙自己用的;魔術師領著從者進門,也不忘了替門鎖上再度更換魔術術式。但這種程度的頂多只能防小偷,換作其他人真有心的話大概不用幾秒也能突破。
前院種植的花草也迎來夏季第二種階段,取代淡花香的是更多草香味。她倒沒有選擇觀賞用花卉,而是採能直接使用的藥草類栽植。通往客廳的門並沒有阻隔術式,從大門一眼就能望穿到廚房及邊間,陽光正充足地將整棟房屋照亮,只差二樓被緊閉的幾扇門未見亮光。
說是工房,但更像是一般住家;事實上也確實只作為住家使用。
「請坐吧,不管是哪個位置都沒有關係。」她指向對著假爐火的米色沙發以及邊桌的單人沙發椅,一邊走向餐桌取了兩只玻璃杯注入檸檬水,將杯水放在中央的玻璃桌上。
「喔,了解。」他一笑,乾脆地坐到了米色沙發上頭。
裡面看起來就是個普通住家這點反倒讓青年多瞧了幾眼,基於好奇而非不安。
這是他首次實際看到現代住家的內部,果然跟生前看過的那些建築挺不一樣。
「那麼,咳。」果然還是有點不安,雖然說將對方邀請進屋內,但不得不說屋內除了持續不見蹤影的Caster以外並沒有任何反擊術式,這裡只能靠自己的話術了;事到如今只能盡全力。
「我就直接說了,稱呼你為Rider行嗎?如果有意願的話,能不能和我們結為同盟?」
魔術師坐在邊桌旁,平靜地繼續往下說道。
「這邊也公開一項資訊,我的Servant職階是Caster。」
「事先說明,這只是個假設——倘若這裡正在進行檯面上尚未明朗的聖杯戰爭,那麼以相性來說,騎與術會比各自分散還要更好。」
前提是對方並未有Master;但從最初那種出場方式來看,她的推論對方是沒有御主的從者。
……不能習慣,到了這裡後盡是做些不習慣的事。
──他對聖杯沒有執著。
要說的話,比起聖杯,存在於此的自己懷揣著比那還重要不止千倍的事物。
但是眼下這稱得上是異常的狀況,對方的提議不失為一個良策。
「沒問題,就叫Rider吧。不用那麼緊張啦,我看起來像會把妳吃掉嗎?」無端傷害他人也不是青年的興趣,他對好似有點緊繃的少女打趣了句。
「我沒有Master,對這裡的情況也不清楚,的確先找個據點待著比較妥當;所以我接受妳的提議……畢竟目前利害一致,沒什麼好拒絕的。」
「大部分的事情我都能配合妳,但遇到不想做的事情我可是會說『No』的喔。」
「當然,同盟間的行動也必須建立在相互同意上,這點沒有問題。」似乎也因為對方打趣放鬆的態度,也讓她的心情跟著輕鬆一些。
幸好一下子就能談成,魔術師暗自慶幸自己的好運在心裡嘆口氣。
「謝謝你Rider,能得到你的首肯我相當高興,往後請多指教。」
——正想接著說下句話的同時,室內突然感受到和平日相同的銳利視線。
雖然不曉得從訊息了解到哪邊,從Caster沒有做下一步動作來判斷的話,應該也是同意了這次結盟的事。
「但是很不巧的目前Caster人不在,有機會的話下次再介紹你們熟識——」
「明明前頭都不出聲,還以為你們感情不好,看來還是蠻關心Master的不是嗎?」駿足英雄不是沒有感覺那道眼神──但那並不是他所熟稔的殺意,以目前結下同盟關係的現況來說也沒有必要特別做些什麼。
從者能夠感受到其他從者的氣息。除非是Assassin一類或擁有特別的寶具,不然要全然遮蔽自己的存在是有一定難度的。
少女說對方不在,大抵也是考慮了對方的性格所作的發言。
果然被發現了嗎。
魔術師認栽地笑出來,但沒有多替那道被戳破的謊言做解釋。
「失禮了……彼此也有一些考量。」少女清咳一聲,再將話題拉回去。
「那麼,既然已經是盟友立場的話,這棟房子你可以隨意使用;二樓的空房可以挑一間你喜歡的入住。」
魔術師起身向對方伸出右手,給了肯定的笑容。
「再次歡迎你,Rider。」
「這樣嗎?謝啦。」
陽光充溢室內,明亮灑遍每一個角落。草香清新滲透鼻間,透明的玻璃杯乾淨澄澈地映著房裡的暖色。
駿足英雄始終直視著少女,向她伸出了左手,穩穩握上。
「請多指教,歐菲莉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