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邑城,于九衢三市車水馬龍之上,日暮漸垂,天際一抹燭火是欲染晴藍,雲霧甚少。
今日必為良宵,天色未降,似是窺見至夏之夜蟬鳴薰風輕拂鳴澈,可謂風雅。
一女子是踏了高蹺屐前行,鼎沸人聲掩去了木擊地,她雙手掌心捧著品茗佳伴,一面慎思夜半炎節之景是如何引人雅興,髮頂素羅飄帶擋了目前景,倏然斷她思緒。
距雙足數十步有餘,是瞧見一人漫無目的遊蕩於街市,然手提著一酒壺,于這茫茫人海中惟是令她久望,甚為疑慮,這人莫不是無處可去,才晃蕩於此?
暑氣如人聲沸騰,然卻是沒幾分溫情,於市街來回幾趟,她依舊找不得一戶得以讓她借宿。不怨不嘆,她打定主意今日擇個巷子,隨性舖個草蓆便作家。
正當她要拐彎入巷時,一念闖入腦中,她佇足,轉了個向,瞧見那如仙貌美之女,剎時四周靜默,雖不曾與之見面,但那股熟悉卻是油然而生。
六感之下,她行至女子面前,黃瞳笑顏自帽兜下探出,彼此相距僅個兩步,莞爾曰:「姑娘能否行行好,讓女子借宿一夜,沒房,空個糧倉馬廄也行。」語出之前,她已嗅得女子與她同源之氣,若此覺無錯,那同是藥靈,應是會互相照應吧?
瞳眸出頭簾,那金黃燦燦,方瞳不似尋常,眼角是垂,是彎,同天際弦月,展顏中楚楚惹憐之息彷若欲從金黃目中溢出,而下藏烏黛,平添些許色氣、欲氣,又同那純、那真為與之混,甚是矛盾惑人。
彼此僅距二步之遙,女子數縷及肩玖絲自帽兜探出,微曲青髮隙間隱隱藏術法之跡,望這人兒姣好面容,不禁心下,倒與羊兒有幾分神似,莫不是為同道。
思慮於此,她是展顏緩出語,喧鬧嘈嘈依是掩不住那輕聲絲竹律。
「瞧這輕便行頭,姑娘莫不是欲前往友人居所,把酒同歡?」
那墨波微彎,仍是掩不住那悅。
近之,這才得細瞧女子芳顏。如墨烏髮亮麗帶光,細眉如柳素淨淡雅,半闔杏眼不失活氣,冰肌玉骨吹彈可破,小巧朱唇伴兩點紅絳,畫龍點睛般地令其更似下凡仙女,如此脫俗叫她是難以移目。
朱紅啟口那曼妙鶯聲燕語,是聽得如痴,羊兒細細品起那句話兒,反覆咀嚼字裡行間之味,未幾,她才回神。
「非也,但若姑娘願與我為友……那您此說便是。」見機不可失,用字遣詞是摻了些強硬,盼如此能換得一間房……甚是與眼前女子共枕,若成,那今日來回踏過街路,勞苦雙足也算值了。
聽聞,她是笑意輕淺,于羊兒生硬之詞是恍若未聞,瞧對方身子透了些舟車勞頓之苦,心下臆測女子浪客生涯定是不甚舒坦,二人皆為同鄉,人山如海于中相會,必是為緣。
「甚好,那妾身所言可謂是無錯,友人二字便是欣然收下了,寒舍粗茶,還請多擔當。」
那藥培是緩步上前,與一側羊兒同行,街市仍喧囂,羊兒是于她高上些許,她是側首輕詢道。
「喚妾身為崔茵便好,敢問姑娘芳名?」
得了女子應許,那黃眼方瞳是瞇成一線,得了友人又免流落街頭,今個兒於她算是大幸。
「崔茵……」細嚼二字,彷彿能品得女人那股芬芳,「真是美名,與您芳顏可謂絕配。」非是客套之言,女子那標緻面容是令她動心,而礙於作客,她可不該就此踰矩。
「小女子名三叉。」應其之問,順道出需叨擾女子原因,「作浪客行跡於此,原以賣藝掙盤纏,未料今日午後降雨,街上人散盡,自是沒掙得多少。」語此,唏噓短嘆,眉眼垂下。
見身側羊兒是如此嘆息,她是緩出言道。
「以街頭賣藝維生必是賴天,若是不嫌,三叉姑娘可多留幾日,好慰藉浪客生涯那奔波勞頓之疲可好?」
她是詢了,然目光是朝于前,讚頌之音出於同源之口,此事為鮮少,心微澀然,面是輕展顏。
那姑娘喚作三叉,那二字可是意涵深遠,定是為好名。
二人是漸出了花天錦地之嘈切,將那川流不息拋之後,人煙逐稀,足是將踏入翁蔥木林,僻壤鄉野之地。
「崔茵姑娘是人美心美,與您同居,豈嫌呢?您才是,若是不嫌,便叨擾數日。」
浪客生涯即是順其自然、隨遇而安,既得此機,自是不得放過,再者,他鄉遇故知可是人生四喜之一。
入了林間,四下察無人息,她便褪下帽兜,任風染白髮絲,於頂上如筍生出兩角,雙足也踏出了蹄音。卸下用於藏身之法,羊兒真身現於同源姑娘之前,「此形於我而言是舒適許多,還請崔茵姑娘見寬。」瞬眼,方瞳帶笑地望向姑娘。
銀絲蜷曲及肩落,眼簾睫羽翩皙蝶,素潔羊蹄掛玉環,玄黑角於下,雪白雙耳生毛絨,似是綿密輕垂落,雙銅環為墜,更是顯羊兒姿態風情。
「方才術法掩人耳目,倒是些許憋悶,三叉姑娘此型是在合適不過,又何來見寬一說。」
她又是浮悅音,羊兒真身甚令她心愉,瞧她脖頸處三數交疊斜痕紋身,那雪膚漆紋,倒是名有出處。
住所位於偏山是無人煙,同鄉之女撤了藏偽,定是會舒坦些許。
「妾身年歲為近九百,不知姑娘年芳幾何?」
讚揚自朱唇出,聞來悅耳,羊蹄自是踏出歡快,藏於斗蓬下之羊尾亦是難掩喜悅。
「噢?那崔茵姑娘可是姊姊呢。」雖女子身長不過她,果然藥靈是不得以貌論人,即便年歲亦是,「羊兒於仙山待足廿年,而後便起程離山至此,現應未足百歲。」細數來,應是七十載,於浪客,時間概是無義,她自也不是上心。
「近九百……想必崔茵姑娘是習了不少世間事,若有幸,或許能向您請益。」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而眼前姑娘可能是更勝萬里路,即便僅能聽個幾篇雜談,於浪人而言皆是收穫。
聞羊兒如此詢道,她是不由地憶了,這世間之宏,萬物為廣,數百餘年似箭隙,踏了雙千金屐是行遍鄉野邑城,萬水千山于行,眼過人心善惡寒暖無數,人性同海域冰山,而下為望不清的凍巒,終是莫測,無常。
「人心難測,妾身年少曾思,人類為何行事如此矛盾,慾望終使人們于行,實則不然。」
言此,她是頓了稍許,又道。
「可並非何人都以慾為行,慾之上,道更甚,那為長存--」語是倏然終了,她此時才心下,于這番話,對方未必是清明,終得親身一遭,方能體悟于言,然不知代價為幾許,甚唏噓。
「以慾為行……」反覆咀嚼崔茵話中涵義,似是藏盡世間道理,然於她,卻是沒能悟清,「看來羊兒要習之事還多著呢。」亦不掩藏,直言羊耳是不得其理,未足百歲於對方而言應是彈指,亦或是恍如昨日,而卻是羊兒此生。
「說來,崔茵姑娘是一人獨居?」入林也走上幾刻,未幾金烏應被山谷盡吞,途中未聞崔茵提及同屋之人,令她不由上心:嬌小玲瓏孤身一人於此蔭鬱之林,莫不是危險十分?
雖她亦是常將羊身置於虎口,但換作他人,卻也是不禁操心。
「非也,妾身與家中舍弟同住,若是獨身遇上猖獗危機,一一退治倒也尚有餘力,三叉師妹莫要心优。」
似是瞧透羊兒那心慮之意,她是語出慰道,絳點依為輕揚,亦如蒼鬱叢中嫩蕊稍蜷。
蒼穹踆鳥同黯藍羅緞漸沉,淺金夕輝無幾,蟬鳴鈸奏柔板逐鳴,迎了薰風似樂響徹,黛色藥培為靜,為默,是無言出,面色謐靜,含商咀徵之息,彷若此時每幀光景亦同詩畫,二人尚未歸室,然伴隨樹濤暮禪弦音恭幽夜而浮,于這美蜩風雅之月色,若是一方友人得以同所感,那定是美哉。
「那便好。」若是兩名藥靈,那確實不著操心,遇瘟也是能相互照應。思來,她倒也是一人游歷,靈力還要比崔茵來得生疏,她倒是從未有一絲擔憂。
林中灑了片墨黑,餘蟬鳴鳥叫、玉盤銀光流淌枝椏,沁風徐徐,梳過銀白髮絲,如此天氣最適與友對飲,思此,掌中那壺抓得更是緊些。
默了陣子,見姑娘未出一言,她亦不啟口,而是瞥眼那緊閉小嘴及帶笑杏眼。
美景下賞美人,可謂心悅享受,她便不禁哼起自西域聽來曲子,合以蟲鳥鳴音。
聞那羊兒開嗓輕吟,嘒鳴共奏,那異域調為緩板,同南風拂掃細絲翠窣蕭蕭,嬋娟月華若幻化煙霞為絹絲,同吟詠,同耳際風兒,同那旋舞嫩花與皓水絲綢一道捲入朦朧清寒夜,雅致之餘平添些許風情,甚為佳麗。
樂音入耳聰繞樑,她不由稍地些憾,若是雙手有閒,便能與這曲譜一同合管弦,定是于這番佳景儒雅更甚,鮮花著錦,方為盡美。
于吟詠異調籟音,咀嚼商徵之際,不遠南北之處隱隱藏弱芒微爍,居所掩於山林叢中,是不甚明朗。
見不遠微亮,概是女子於林間居所,遠了四衢八街,偷得一處清閒,無喧不鬧,方能藏盡藥靈之身。
為浪客,於凡人口中聽聞不少鄉野傳奇,多半聽來也是同源師兄姊所留下之跡,不知崔茵姑娘於此,是否也得了些故事?她未問,或許待著辭去之日,再上街啟耳--凡人說書總好加油添醋。
餘幾步,她斷了嗓,「此曲源西域,所唱是旅人歸鄉之情,雀躍、感動、難耐……雖此次並非歸鄉,然於此遇上崔茵師姊,仙山之景是一一浮現。」櫛風沐雨之中,能遇上同鄉,可比龍肝鳳髓、瓊樓玉宇還來令人精神。
羊蹄屐敲是踏過綠萍,過溪畔,雕蘭玉砌為撥枝葉翁鬱而逐顯,足有二層樓高之院落,玄鴉玖漆門扉緊闔,而上金絲楠木匾無字,院外鏤空雕花窗牖燭暈溢染了草木垂條,而下後院若隱山石點綴,池水之物潺湲,瓊台玉閣之樓室埋于樹海林原,恍若別有洞天之感,方為精妙。
「朋自遠方來,蓬門為君開,望師妹不嫌棄寒舍-唐香閣,家有幼弟,性子偶逞能,也請海量。」
近之,才瞧得一幢瑤臺瓊室是美侖美奐,但非凡間的金碧輝煌,而是更為淡雅脫俗,如仙人以法造之,若在此待上幾日,應能順修身養性一番。
「能於茫茫中遇崔茵師姊,已是羊兒有幸,才望師姊令弟包涵。」家有男人,這是令她更為在意。既崔茵姑娘如此仙氣出塵,同居之人應是不遠多少,若亦是脫俗美男,逞能又算何事呢?她對男人可是鮮少挑嘴。
慮此,她不禁嚥了口涎水。
「我等于江南之邑相識,便是緣。」
面上眉眼帶笑,觀羊兒方瞳輕爍,莫不是於賢弟姿容甚奇,心下思辨,若是趁此便使賢弟結友,倒為甚好。
暗香檀木遊廊于前延伸,二側皆為雕飾赭柱並行,牖隙從中隱地窺見假山溪池微探,好似半遮面地琵琶女子,引人上前欲瞧。
二人是穿了一處廳堂,蹄音跫聲于藻井迴盪,黯沉斑斕明鏡亦如雀鳥開屏,轉過青金玉插屏,廳房漸多,珠簾輕垂,房梁燭台未點,惟有月華披,朦朧凝靜。
似有若無,一男子輕哼吟哦于不遠絳紫紗幔隱隱傳出,那音律同山林竹結錚錚,似潤珠落於羅緞微響,不甚明朗。
行中雕樑畫棟是令她目不暇給,樸素帶華、華卻不俗。流浪各地也是見過不少瑤臺瓊室,多是入室便嗅得一股銅錢銀票,要像此地入內叫人肅然起敬,可真是不多。雖屋舍她是不知一二(能住便行),進此仍是屏氣輕足,怕壞了一屋如仙靜謐。
忽一男聲淌出,如方才途中林間玉光、夜中沁風,盈盈落下、徐徐拂過。羊耳打了圈,向那音源之處,似蟲觸抖動,怕漏了一起一落。此聲應正是崔茵姑娘提及之人,三叉自是瞠目直視,是要望穿簾後人影,未見人,方瞳已燃慾火之芯。
暖流燭光微淌,同落嗓蕩了湮紫紗緞飄忽,仙鶴之女柔荑輕拂,揭了掩室紗幔,暖芒從中溢淌,同男子哼詠一併漸弱。
二人越過簾紗,滿室墨香撲面而湧,四壁皆為集錦書香,一角山水插屏靜置,于中翎毛花卉如生,似若炎節雷鳴夏,鳥兒便隨即振翅欲飛,停駐于一方撫琴男子肩頭。
「朱明節氣,本公子老遠便聞見二雙跫音漸近,阿姐可是又帶了何方友人歸來?」
亦如方時音律出言詢,男子一瀑黯華冠玉玄角,惟額前束縷皎絲垂條,黑曜星目似爍沼,薄唇為緋展曲為弧,邪佞同玉面皆顯,掌輕倚弦,而是瀟灑。
那清秀藏邪之顏是叫她食指大動,滿室美景進不了黃眼方瞳,只得收進眼前絕世美顏,「想必您就是崔茵師姊令弟,同師姊是那般出塵脫俗呢。」頷首微笑,此時便刻意褪去斗蓬,將一身麥膚連同胸上渾圓、如柳細腰、長白羊肢現於男子。
「小女子名三叉,為一介浪客,現未足百歲。行於此地相逢與師姊,攀談一會兒,決意前來叨擾數天。」語此,她將雙臂置於胯部,屈腰鞠躬,乳峰因而壓得貼合,擠出一線深溝,隨她身子擺晃,胸上也漾起乳波。
麥膚羊姿藥靈身段婀娜,純真欲色同顯,萬種風情盡露,伴隨羊兒語出問候,曲腰前傾,波濤如浪于視前躍。
即便他平日出入煙花之地為稀鬆,可他從未讓凡間女子近身,更何況同源之靈盡顯姿容,不禁心生幾分彆扭,然面色無顯,唯獨手持一柄扇于下顎稍掩,輕拂動香風,緩出語。
「同源之輩前來叨擾,自是歡迎,可阿姐此舉這般唐突,本公子還未收拾客房,只能委屈三叉姑娘同家姐共寢,不知意下如何?」
這藥靈是未足百歲,自身體質特異,便是離此人遠些便好,思此,他又是垂目撫弦,無音。
稍掩面扇,替男子添了朦朧,見微異,然她說不上來,倒是男子貌似沒因她燃慾,是些微失落--無妨,日子多著。
「好說,作客已給兩位添擾,即便睡倉,也足矣。」言是如此,心是思著眼前男子之榻,若能於那過上一夜,是甚好。
「況能與崔茵師姊同寢,何怨?」語此,她逕自勾了崔茵白纖之臂,近之。
那纖指撫琴,應是流露音色,而羊耳卻是怎也聽不著羽調,不禁偏首,然並未出言問之,「說來,未知公子大名呢。」倒詢了男子之名。
入耳琴音伴著羊兒詢,指節一頓,方才思於廳房未清,如此疏忽,心下生疑是否為屋主不周,倒略了自身介紹,甚失禮。
男子起身稍地頷首,正色緩語出。
「本公子名為子車玉女,喚作子車便好,方才未能報上名,還請三叉姑娘海量。」
一方黛玄藥培是笑而不語,于上臂身側熱源攀附不甚在意,絳點輕唇微揚,似是猜透羊兒何惑,便接續言道。
「師妹莫要在意那無聲琴,滅瘟靈具罷了。」
瞧羊耳是距她極近,出言于尋常較輕之,亦如鴻毛拂掃,為飄零。
「子車公子。」頷首應言,覆頌了男子之名,「別上心,無事、無事。」她一向是不重禮法,但入此廳,她也是成了有禮之人。
聞崔茵師姊言出,瞠目略顯詫異,靈具她是見過幾把,但似琴倒是鮮見,多是刀劍槍戟,再者斧棍弓弩,不由得思此一把琴是該如何滅瘟。
「說來子車公子便是名滅燼了吧?羊兒是少識滅燼呢。」游歷間她未碰過幾名,自是無法熟識,原因概是手無寸鐵的浪客,骨子裡便有遠瘟能力,也就碰不著自仙山入凡伐瘟之人。
「三叉姑娘所言實屬,本公子身負滅瘟之職已久--」倒也慣了。
餘四字是未出口,男子語畢,房內酒氣同極淡清甜曝于空氣,他今日未踏出房門,指節唯撫韌弦,觀集錦,午後陣雨擾了他行酒館風月之地興致,自是金波未沾。
「師妹一日奔波,想必身子枵腹難耐,先行入座,待妾身少頃可好?」
不知師妹是否嗜甜,藥培思此,素白輕碰羊兒麥穗纖指,她依是細語輕言,絳色曲弧,素手順而揚,引了目光於一方桌椅望。
果真是滅燼,那於此人煙稀少之處,是不用擔心無錯。
男人看似一介美顏文人,棋琴書畫是更適,未料如此之人也任滅瘟一職。
順崔茵師姊目光,她亦擺首過去,見那方正桌椅收得整齊於一處,「崔茵師姊慢來即可。」鬆手離之,並入了座。
留她一人,她便提街上買來酒壺,斟了三杯,雖不知崔茵師姊是否好杜康,但多少是以觴酌盡客人之道,報供食宿之恩。
男子步于羊兒相對之處就坐,置於桌面布包清甜,釀香四溢同靜默飄散,清聖濁賢映暖芒,他唯是望向一方牖隙,思量何時水潦又臨。
盞茶之際,女子雙手端了托盤而近,盤上幾數食盒置桌板,雕盤綺食細膩精緻,然箪食豆羹,物為甚少。見此,女子輕笑含了稍許歉意,緩言。
「妾身同賢弟二人飯量鮮少,稍早烹調膳食未幾,不知師妹是否喜甜?」
于街市入手布包漸解,桂花糕點清甜之氣溢散,廳房滿盈。
粗茶淡飯是吃慣,這般精緻如藝品之食是叫她難以下手,怕動箸便毀了桌上美食。
「浪人可是不挑嘴。」嘴角漾笑,瞧那小而精巧,是與崔茵姑娘同樣,而甜香糕點是令其食指大動,即便不得飽,解解饞也是足矣。
待崔茵師姊完將膳置桌,她以指扣杯,將觴酌遞於主人倆面前,「商街得來一壺,非上品,作為報恩,若兩位不嫌,今夜羊兒便陪師姊師兄盡了這壺。」子車公子應是善酒,即便兩人無法,做做樣子也無妨,投宿於他人屋簷,總是回饋些什麼才能心安理得。
品瓊漿玉液是品,于商街觥籌也是品,上等與否倒不甚要緊,羊兒心意實屬為千金,若是奉上白水便也能品出其風雅意境。
二人接過酒盞,湊近杯中物,金波粼粼為晃,曲生之氣滿溢,縱然非極上,然佳品另涵其滋味,為盡美。
「那我等便恭敬不如從命了。」女子絳袖掩唇輕笑,而後便同男子杯盞半舉,二人緩聲低語,亦如繞壁柔芒燭火晃蕩,似是禱文輕詠。
「敬,我等今日之緣--」
她亦隨兩人舉杯,低喃那句,後飲盡杯中物。
「能與友人共飲,是最為舒快之事了。」將杯回桌,心滿地呼了團酒氣香甜,連整日疲勞都化氣消散於空,要說作為藥靈,然在她眼中,治百病的可是這般黃湯綠蟻。
見兩人亦空了杯杓,她連忙又滿空杯七分,「酒壺空前,酒杯可是不得空啊。」嘴角漾笑,斟酒動作行雲流水,要說入凡間學了什麼,概就是桌上酒觴和榻上雲雨。
杯盞交錯,清酌入喉,玉食同糕點于口內殘香,三人品酒嘗饌,伴隨談論于人間趣事逐多,壺內歡伯是漸淺,為無。
一方牖隙隱地撇見雨絲跳珠,不知何時于夜色之間,玄液銀竹叢生,滂沱霎霎旋響如樂,引人生愉,書室暖燭釀香同隙外黯夜落雨,二者彿如相異之源,為兩地。
她瞧了空酒罈,與身側酒氣縈繞菟絲望,轉手便是沖泡茶水,待佳茗斟滿三杯盞,她輕語。
「玉女小弟莫要貪杯,若是因而倒地,阿姐可不願費力運這沉重身子。」
「若子車公子醉倒,羊兒是可攙扶。」眨眨方瞳,幾杯下肚麥膚都染上紅暈,雖眼迷離然意識仍在,此時微醺伴外雨聲滴答,是最適上榻翻雲覆雨一番。飄然交合,如身心與他人混著,順本意不拘無束、放情縱慾,完事又因雨後涼快,甚是舒暢。
沒了酒觴,改以茶水潤口清喉,品茗不是拿手,但仍舊喝得茶香滿溢,作來醒酒是合適(雖無醉)。
「糕點果然是要配茶,解膩化渴又添味呢。」唇啜杯緣,杯中熱氣朦朧羊兒面,似上了面紗,添了神秘。
聞羊兒語出,女子見身側之人麥穗浮緋,方瞳迷離,襯那湮氣朦朧,幾分醺醉染面容,反觀自身耳目清明,獨齒內殘香,這人可是微醉。
「妾身平日便喜龍井,若合師妹口味,倒是極好。」語盡,待羊兒茶盞見底,紫砂壺微傾,珀澤玉露垂淌,亦如方才羊兒敬酒觴,而此茶盞斟茗,豆香馥郁。
于此香郁若蘭氛息,一側男子視前稍茫,醺然之感齊湧,平日他飲酤從未節制,然今日貴客當前,不願拂了自家長姐臉面,便只嚥下杯中物,出言頷首行辭,揭門側簾紗而去。
龍井?概是茶名,她是不知,但單論喝來味是如何,她亦是能分,「師姊上什麼,羊兒是不會拒的。」倒也不是客套,如崔茵師姊度日即享受的態度,不論上桌是啥,都比流浪又掙不得錢時,所吃的殘羹冷炙來得美味。
見子車公子離席,她也不便說上什麼,但就是可惜了一位翩然俊雅--窺她想了數來套玩法呢。
與自個兒相形之下,崔茵師姊卻是無酒後之貌,似那壺不過是清水,若不是能喝,便是能藏,否則那臉蛋是怎能白裡不透酒紅?
餘二人,纖指啣糕入口,望著子車公子離去之處,似留得一股清香,便她飲茶配糕,未幾,她仍就是開口:「莫非子車公子是不善酒?」
聞對方問語,似是憶起往昔那對飲之刻,手足菟絲喜酌未節,倒予她添了煩事,而是出語輕嘆,藏苦惱稍許。
「家弟酒量為一般,奈何平日貪杯縱酒,無節制之意,若與之共飲必是醉然倒地,總勞煩妾身次次攙扶,可是仗著阿姐善酒,便是無顧忌。」
又是一聲嘆息,方才化口糕點甜意也掩不著那苦悶,她輕喃地語「無自律」等字詞。
轉瞬而後,她又是雙眸微彎,點絳展顏,柔嗓出音,方才苦味盡散,彿如未從于現。
「家弟生性偶逞能,今日師妹在此,手足便未貪杯,妾身倒要向師妹致謝了。」
終於見了對方笑以外之色,雖僅識一日,還是有些稀奇。聞那苦中帶怨,微頷首。溺於酒中,不論不省人事、上吐下瀉、癲狂發瘋,皆是苦了周遭。
「該說子車公子是真不懂自律,又或是願投身於酒中呢。」撐頰笑道,即便爛醉是糟糕事兒,但也是放飛鬆心的好法子,不如說,酒客多也是追著這飄然之感而杯杯不止。
完了桌盤糕點,飲盡杯中最後一滴茶茗,酒氣已是無存,取而代之是茶香糕甜,留得齒香,酒意亦被談吐茶味驅散得一乾二淨,紅暈自是退了不少。
「若改日子車公子真是不律而醉倒,再由羊兒善後也行。」言下之意概是今後幾日仍有一二杯觴酌,或許她就盼著男人的不自律?
「若是將來有此機緣,便拜託師妹了。」即便家弟體質特異,然待羊兒滿百歲,幸許不似現在推拒,同桌共飲倒是極為可能。
見桌面器皿茶水完食,室外屋簷跳珠玄澤瀝瀝,似玉鼓金奏震膜,清露降世密佈掩了玉盤冷芒,稍早伴酌釀談天已久,時刻可近子時不遠,她起身整頓桌面食器,同羊兒踏足于寢閨。
「沐浴之事無須擔心,妾身房中備有浴桶,尚能梳洗。」思量浪客長年水宿山行,四處奔波,平日洗漱可是以術法解決,是令她疑慮。
入了寢室,女子清香撲鼻,勝方才酒氣茶香糕甜,這味更是令人嘴饞,甜香交融,不膩,安神又醒腦。
既得以好好沐浴,她定是不拒,即使在外,扣了飯酒錢若是所剩無幾,她也得找個湖泉好好洗淨身子,否則終日榻上翻滾,那身黏膩即便術法除去,她依舊是渾身難耐不適。
「既如此,羊兒是不客氣了。」語畢,她也不顧女子在場,便是開始寬衣解帶。麥膚薄汗已於室內風乾,留得些許沾黏,然藥性所致,該是異味之氣卻是甘中帶辛。
于房中一角窗牖透,她是連忙展開插屏,掩了房門窗隙,瞧羊兒不避諱於視前裸露身子,坦然大方,麥膚婀娜盡顯,她是離浴桶極近,甘中藏辛藥氣纖薄,接過羊兒褪衣置於籃中。
靈具祥雲可降靈泉,盞茶,浴桶水位至七分滿,手持小盆舀水便讓予友人,而後散髮去冠,解衣褪襪,高蹺木屐離足更顯嬌小,唯用濕布擦身,似凝脂透膚染上水痕欲滴,如玉。
望向身側羊兒,她年少于仙山長住,與同源藥靈共浴頻繁,而現下情境不由令人憶起往昔,甚為懷念。
褪盡衣物,崔茵姑娘也與之共浴,沒了衣裳木屐,姑娘看來是更加玲瓏小巧,似個精緻人偶,輕鬆便能擁入懷中……回神,她真以雙臂摟了女子。
「哎呀!望崔茵師姊望得入神……」雖是語帶抱歉,雙手卻無鬆開之意,反而摟得更緊了些。
「雖大上不少年歲,崔茵師姊仍是娃兒臉,今日似多了個姊姊,亦多了妹妹,是新鮮呢。」不避諱地將嬌小藥靈擁入胸脯,就這一刻,她自個兒當了姊姊,順起那烏黑黛髮,浴水因她身子扭動而濺出些許。
澈清水聲淙淙,羊兒雙臂倏地擁她,心下稍許意外,如此熱情之舉鮮少見,麥色體溫似火,肌膚大面相觸為頗生,然並無排斥之意,竟是漸升幾分暖流,那羊兒所言新鮮二字,乃是實屬。
若是旁人目視,這風情女子姿容定是於她年長,然二人皆為同源之靈,于她,長幼有序為飄渺,倒是無緊要,若是面前羊兒歡喜,做回小妹倒也無妨。
思此,不由輕笑出聲,恰似銀鈴微響,同時出言「甚好」二字。
二人於浴盆中是又閒聊些許,聊聊仙山、談談旅途、說說趣事……她亦是久未如此與人靜心談天,一是浪人遇誰都是過客,本就不能久處,二是與人相處時間皆被她花到床上了。
雖靈泉泡得身子舒適、血脈通順、筋骨盡鬆,但總是該起身,誰曉得炙淫羊藿泡靈泉,會泡出如何得春藥來。
羊肢出了浴盆,白毫濕得貼合,羊尾離池,抖落上頭水珠。褐膚沾得如青草春露,銀白髮絲、墨黑羊角亦是。
「崔茵師姊欲再泡個幾刻嗎?」她待著姑娘的回應。
她擺首拒了,離清泉,將浴桶于竹板掩蓋,隨意披件單衣,瞧羊兒仍一絲不掛,想來友人留宿,沐浴而後無更衣替為家主失職,便翻櫃遞上,只望尺寸勿差天壤便好,她於此思道。
見身前羊兒著了衣,掌推插屏漸收,一方床舖展貌,那臥具頂上有蓋,主體為黑,玄湮紗帳垂落四角,半掩隙中紅木,行似拔步床,然被墊之處為豎三人寬,甚有餘。
然巨寢並非她所好,不言,赤足是欲朝向那臥寢而去。
換上姑娘袍子,雖稍嫌短,露得幾寸臂,但是寬鬆舒適。
見崔茵師姊平日睡榻,偌大更襯身形嬌小,卻也不由得思起是否會有些孤寂……於外,即便僅能容一人床舖,她也是能行敦倫之事,如此巨寢,可是得以讓她在上頭瘋狂一回。
然此刻她並未思淫慾,而羊蹄跟上赤足,邁步至寢邊。
「今夜就與崔茵師姊同寢了。」她是盼自己別上了床就變了個人,還給恩人添擾。
二人身軀陷於被墊,她側身躺倒,烏緞黛絲灑落一床,就寢時刻燭光已熄,然注視羊兒雪髮為顯,亦如穿透牖隙皎潔玉潤,黯黑之間是稍靜片刻,而後她突地語出,破了這片寂。
「今日相識于山林,三叉姑娘哼那西域曲,是繞耳,久之不散,宮商音律藏滿歸鄉之情,汝稍早所言那感動、雀躍同難耐,亦如妾身此時心境,我等于江南相會,此等『緣』必是無價,乃珍寶。」
便是令她歸於往昔,可她,從未出口。
突如起來一番令她霎時言不出口,久未如此動情之感,那字字句句是發自肺腑,聽得她心跳如鼓。
憂此聲入了對方之耳,她便啟口,「崔茵師姊是多情,若此曲得您心,羊兒哼上幾遍不是問題。」她側過身,面向崔茵姑娘,「有同源便是鄉,或許咱們浪客一職,正是為予在外藥靈排解思鄉之情,倘若今次醒了師姊歸鄉之情,蹄子伴您歸仙山也是樂意。」
聞女子言「緣」一事,於凡間浪跡是已淡漠,藥靈來來去去、凡人生死離別,緣若有似無,卻是身側藥培的珍寶--或許她亦在今日習得了些道理。
若是無緣,那她便從未識得三叉這人,若是無緣,便也無從得知街市一處,有位飢腸之人等她。
前人總言,夜晚多感性,終是實屬無錯,深幽之寂,繞樑柱上總不散,襯夜半為沉,更顯靜默之餘,是總無法忘卻音律,可她不捨對方開口,留心之物,一次足以。
「投桃報李,天經地義,今日羊兒歌聲美妙,妾身便是吟一曲可好?」無聲成默認,女子清嗓漸出,極緩之詠似潺潺溪水又慢了數倍,水紋流波型態盡攬,濺珠粒粒剔透視穿,亦同水柔,水空,浸潤。
姑娘之音盈盈於室,伴外頭雨聲潺潺,如蜻蜓點水、似徐風輕拂,同觴酌飄然之感,卻是沁涼於心,聽來甚是舒適。
曲子不過是換個音調來說話,然情感卻是倍增,良曲美聲總能扣人心弦,也因此吟歌樂舞成了她的旅伴。
她本想跟著哼幾個音,然一音未出,她便落眠入夢。女子歌聲順了羊兒吐息,消了浪客整日奔波勞頓,今夜是可得一場好覺美夢。
于她緩板音嗓隙間,清露淅瀝為襯,聞對面羊兒吐息為沉,呼氣規律,約是高枕安臥,室中黯色而無寢意,望向素雪羊兒安眠之姿,是沈。
深夜之刻,羊兒睡顏甚是清晰,縱然女型藥靈外貌為成熟女子,風情盡顯,然終是未滿百歲,她于羊兒這般年歲之際,亦是行之同事,踏遍萬水千山,奔波勞苦之難處,便是能共感、同情。
無數山川鄉邑是待那足蹄踏遍,思此,那洗去胭脂仍為絳赤點唇是低喃出語,似有若無。
「願師妹酣夢正甜。」
睡得美好一覺,隔日起身是同崔茵師姊梳洗、用膳、掃房……,子車公子仍是未近她,她倒也不強求,晚膳能於桌前來上幾杯便行。
待了幾日,於她而言,三人牽絆已形同家人,偶與崔茵師姊上街入市,或跟著打理屋舍;與子車公子對飲,或吟上幾曲。
其餘之時,多是與崔茵師姊聊聊過往,近九百,多的是許多可聊,連茶餘飯後也因此充實。
然,她終是浪客,離別之日總會到來,雖藥靈壽命近乎無終,而面對分離,那絲惆悵是避不了的。
于唐香閣門檻處,惟是佇立羊兒與她,天際一反連日水潦斷續,今日碧空如洗,薰風習習,如此麗日,而是離別之際,宴席散刻之時,若問心中惆緒何歸?
降生于世本就分分合合,無相識便也無分離,緣份為環,行步于前,終是歸源,使心無波。
瞧視前羊兒方瞳藏匿幾分惆悵,不甚歡愉,金波失了那熟似笑意,不似尋常神色非為幸事,思此,她抬手取了左腕羊脂玉鐲,執手替羊兒戴上,而後輕語。
「此貼身飾物長年伴了妾身,早已沾染生氣,今日便交付于師妹,相遇總伴隨分別,有朝一日,我等必將相會。」她不再多言,溫潤脂白滿載她那無聲祝福之情,便是道盡全數。
住人屋簷吃人飯菜,現又要拿人等路,怎說都是不好意思,然此時若是婉拒,那更是無敬,何況……她們已是家人。
「謝謝師姊。」頷首帶笑,任嬌小姑娘替她環上那玉鐲,一股暖意油然而生,不知是否為玉鐲上頭有何靈力,亦或是凡人口中所謂情感,這感覺是令人心酸又欣慰,喉頭彷彿擠了千言萬語,卻是一字不出。
「有朝一日,必將相會。」她握上那白皙嫩掌,深深地、緊緊地,唇啟覆誦了次崔茵師姊之言,便鬆了手,邁步離去。約走了十來步,羊兒回首,那人仍是餘檻處,似是同她不捨,她振臂與其再次道別,這次,不再佇足。
跟崔茵仙女交流了嗚嗚嗚
大家快來看崔茵中美如畫的文字!望塵莫及
羊兒也有了家人了!(雖然她還沒放棄非分之想)
崔茵怎麼辣魔可愛又辣魔善良
把一個路邊穿著暴露ㄉ人帶回家養嗚嗚(三叉:
three_crosses:
三叉中的文筆也好好哇!!
(覺得感動
三叉也好辣好色氣,性感的羊兒最棒ㄌ
一邊對戲一邊覺得小激動,三叉太有魅力ㄌ
alice000060219: 有種被崔茵中訓練的感覺(嗯?
對到後面也覺得分離好感傷噢嗚嗚
姊姊要過得好好的!自己一人在外要注意安全
(弟弟:?
後面的分離也覺得很捨不得
三叉在江湖闖蕩也要好好的啊!
話說弟弟完全被無視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