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體性能沒有變化。

──出力上限降低，限制原因判定不明，解除不可。

──啟動、進行環境監察……

應是為掃蕩此處的邪惡而受召喚。
應是為賦予終結而來。

生機的聲響。遠處的風帶著陌生。
鳥禽與走獸逃竄的聲響。似有若無的異狀充斥各處。

即便神似於圓滿時的安祥之地，此處卻絕非圓滿時的宇迦。

對自身性能的確認與調整完畢，軀殼被覆以無形枷鎖的神明於短暫停擺後再度啟動。

重新於原地懸浮的神明先是嘗試性地抬起手臂，色彩泛以灰敗的手臂並未產生變化，五指與關節未受影響。然而除去維持肉體運作以外的權限確實被全數封禁。

「……」

於魔力受制後短暫喪失大半機能的毀滅之神，失去意識後被獨置於某處空間。

有著光滑的木製地板。開啟方式異常的紙質門扉。
未曾見過的擺設，及雀鳥振翅與鳴叫的聲響。

偶爾，還有人聲。

……無法理解。

無論是加諸於肉身的限制，或是當時阻撓裁定的存在與世界，全數無法理解。

若非為裁斷邪惡，為何身在此處。
若喪失裁斷邪惡的機能，此身便不具意義。

而，不需要、無意義為惡……那麼。

做出對喪失意義者（自身）的判斷後，一度甦醒的神祇此次執行起的，是對自身的停機命令。

穿過木造建築的廊下，夏季灼烈的陽光正透著紙門未闔的隙縫穿了進來。
基於父親是蘇利耶神，青年總不避開日陽逕直照射，彷彿習以為常。

步伐踏過陳舊古香的木地板，已能算是熟稔之地的閻魔亭無法促使他將時間耗費在尋路之上。

……儘管如此路途還是稍嫌漫長。

恰好一縷輕風在廊旁最後一道紙門的間隙裡尋了空子鑽入，陽光僅在那一瞬間琢磨了耳環原有的光亮。
他又快步往前走了一段，本應透亮的雙眼應和走廊盡處的微暗翳上一絲陰影。

「──阿周那。」

拉開盡頭房間紙門的霎時，雙眼就著燭光的昏黃立即確認到那一抹寂靜的身影。

只需達到足夠的時間，目的便能完成。
雖在外來者的聲音干擾下逐漸消散的意識暫且回歸。但也僅是片刻，程序依然進行。

來者口中所稱的阿周那，此個體已不存在。

因此，神祇並未回應青年。
在昏暗的光線下，不知正注視何處的雙眼以緩慢的速度，逐漸由漆黑淡化為灰。

「…………」

與其說是對方毫無反應，不如說是打算繼續執行他所認定的合理行動。
故寧靜的空間裡空氣攪動。

──太陽神之子在走至對方面前的當刻就將擺作扇狀的手送到其瘦削的頰邊。

就在手掌即將落下的剎那，神祇做出了反應。

或者、應當說，僅存的機能做出了反應。

「蘇利耶之子。」

手掌朝自身落下前便被無形的力量阻撓，以至於硬生生地懸停於空。渙散空洞的鋼灰瞳孔映入再三阻撓自身的存在，不具備絲毫抑揚，一如機械運作聲的硬質音節也隨之響起。

「……清醒了嗎？」未曾收回那隻本欲呼下巴掌的手的本人亦對自身的動機不甚明瞭。

不過是一個直覺驅使的意圖，此刻倒也未必須要深究。
就讓這隻手懸在空中與那不明之力拮抗，令它好似能觸到對方的靈魂深處。

「無論意識清醒與否……都無法理解，你這一行為的意義。」

與神的力量正面抗衡，固執並持續性地執行無意義的行為。
蘇利耶之子彷彿無法意識到這番行動僅是白費力氣，只是一再重複著對阿周那這一存在投注過剩、近乎無窮的執念。

即便予以稱呼否定，也堅定將此身稱之為阿周那。

這是，為什麼？
無法理解。

「無需裁定卻拒絕讓我退去，這樣，有什麼意義。」

「行為本身也是具備意義的事物啊，阿周那。你是為何而裁定眾生？」

目光專注地凝視著那雙鋼灰色彩的雙眼，一身沉黑的浴衣被燭光描摹出深邃的輪廓。

「他人向你尋求解答卻不給予正面回覆，這可不是你原有的作風。此舉又是為何？」

青年以一貫的態度應對與詢問。眾多疑問皆堆積腹中，於前次的相遇理卻一一被壓到心底。
如今有了機會能探求清楚，便不能夠眼睜睜放過它。

呼吸此起彼落。父神的光此刻透不進這角落的單間，沉寂的空氣亦不曾由於兩人的對話而有過一點喧鬧。

「行為即具備意義，但、你的行為……意義……無法理解。」

「……我，裁決，肅清，將邪惡排除，創造……完全的……」

「……必須，使終結降臨……」

就像是陷入衝突，無法清楚組織成形，碎片般的隻字片語作為回應溢出。

那是，捨棄了一切事物後，僅存的職責。
不可拋棄、不可遺忘的、不可終止，必行義務。

「──斷絕邪惡，是必須執行之事。蘇利耶之子。」

隨著夢囈般的字句逐漸落下，將提問者映入其中的雙眼又一次被無機質的意志緩慢吞噬、使其渙散。

只是，這次的渙散並非為使自身消去，而是在對話中得到確認，決定在權能復甦前令自身暫時沉眠。待最後一個宇迦到來之時、待他再次甦醒之時，便將作為毀滅之神履行職責──

──在語句末尾尚未塵埃落定的時候，始終被緊握在太陽神之子右手的小陶瓶已然移位。

在那個猝不及防的當口，藥液被灌入神的口中。

下一秒，繩索牢固地綁上那雙黝黑的手，恍如無解鎖鏈，生在他與他之間。

「別恨我，阿周那。你的舉止所象徵的答覆確鑿了必得如此的因果。」

太陽神之子拉了拉事先綁在右手上的繩索另一端確認其牢靠，語調淡靜得宛如方才舉措再理所當然不過。

曾經的黑膚青年未來得及反應即因此舉被生生拉倒，沉沉落入懷中。
青年低首，不曾慌亂地凝視其面容。

16. 終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