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雲暮矣多北風，瀟湘洞庭白雪中。

漁父天寒網罟凍，莫徭射雁鳴桑弓。

去年米貴闕軍食，今年米賤大傷農。

高馬達官厭酒肉，此輩杼軸茅茨空。

楚人重魚不重鳥，汝休枉殺南飛鴻。

況聞處處鬻男女，割慈忍愛還租庸。

往日用錢捉私鑄，今許鉛錫和青銅。

刻泥為之最易得，好惡不合長相蒙。

萬國城頭吹畫角，此曲哀怨何時終？

……

寒風刺骨。
吹在臉上似刀削地刺疼。

大雪紛飛。
落於地面同泥濘染了污。

瘟疫肆虐。
臥倒病榻殘喘直至斷氣。

生靈塗炭。
降世災厄不見任何停歇。

人啊，人啊，為什麼要活得這麼痛苦呢？

……

「呼，終於，最後一匹也除掉了……」

連續數日的圍獵、追擊、剿滅瘟物，讓滅燼們疲憊不已。
儘管瘟物屍首消失在仙火之中，已在人間擴散的疾病卻不會就此消失。還不到可以鬆懈休息的時刻。
接下來，便是醫者們的工作了——治療病患。

「辛苦各位了，今晚就先好好休息吧。」
回到暫宿的老舊寺廟後，紅髮少年坐在空地一旁看著在熬藥的醫者們，抬手順了順有些凌亂的長髮，沒有回到廂房休息。

「藏酒師弟怎麼在這裡？」手持藥材的青衣男子輕聲問道，少年抬頭一看，見是認識的醫者前輩，嘴角揚起一抹淺淺弧度。
「柒重師兄。」他站起身，拍了拍衣上塵埃，「我來看看你們有沒有需要幫忙的。」

「滅燼忙碌了好些天終於能喘口氣，怎麼能再麻煩你，這些交給醫者來就好，」柒重微微蹙眉，「師弟還是去休息吧。」
藏酒仍是笑著，「師兄也是啊，這幾天忙著熬藥、照顧病人，臉色不太好。」

聽到少年這麼說，青年不自覺地抬手撫上自己的臉頰，當然，摸不出什麼。
「眼前的當務之急是趕緊醫治病患，稍微忙碌點也無妨……」柒重苦笑了下。
「救人是當務之急對吧？所以說讓我幫忙吧，這樣會更快些。」少年有些淘氣地眨了眨金色眼睛，「忙一點也無妨的。」

拗不過這罌粟，柒重最後交代了些簡單的藥材分配工作給他，幾個藥靈聚集在簡易搭建的製藥區磨製、熬煮一鍋又一鍋的湯藥，分送給城鎮中的病患。

……

「師兄今天有什麼安排？」
「先去探視鎮南的病患，有七戶人家染病，狀況還待觀察。」

天空一片灰濛濛，天色不甚佳，一如城鎮居民的心情寫照。
青年與少年走在前往視察病患的路上，藏酒看著醫診記錄的冊子，隨口問道：「所以現在要去找陳家？」
「是的，陳婆婆已臥病在床數日，上次除了送湯藥外還給了他們藥方與藥材，教導過讓他們自行煎藥，應該有所好轉了。」柒重道：「今日去視察，主要看看他們家人還有無需要幫助。」

藏酒點頭表示明白。
在滅燼忙著消滅瘟物的同時，醫者也在竭盡所能地幫助更多人。

「就快到了，前面那戶就是……」
青年才剛抬手指向那排屋舍，話音便戛然而止。
少年正覺疑惑，看向其所指之處時，瞬間即明了。
幾具沒了聲息的軀體被集中排列放置在空地處，臉上被骯髒的白布覆著。

那些是……

藏酒不知為何無法將視線從那被白布覆著的人們的臉上移開。

不管生前是何等模樣，死後都是那般嗎？

靜靜地躺著，被白布遮住。
再也看不見天空，再也沒有溫度。
一瞬間，那位歌姬臨終時的容顏閃現在他腦海中，鮮明地過分。

痛苦、悲傷、寂寞。

淺秋是不是也經歷了這個過程？

無形的窒息感不斷湧入，礙得他無法思考，只能面無表情地望著眼前的哀景。

此時正有人從屋內開門而出，見到他身邊的醫者，神情冰冷漠然勝過天寒。
數日的勞累艱苦，只換得冷眼與徒然。

當輕若碎羽的白絮落下，在這人間，一切彷彿被凍結了，連帶著心跳聲一齊安靜。

寂靜地，寥落地，戚然地。

下雪了。

……

「啪鏘！」

陶碗被拍飛，摔落在地上，碎了。
濃稠的湯藥灑落地面，在這物資短缺的亂世，不禁令人暗歎糟蹋。

嘈嘈嚷嚷，混亂躁動。
去年米價飆高，窮人家買不起米活活餓死的不在少數；今年反彈米賤傷農，農夫辛勤耕作卻連稅都繳不出來。
錢幣鑄造品質參差不齊，官員昏庸無能又貪婪無度，百姓日子早已苦不堪言，卻又在隆冬爆發了詭異的怪瘟，整個城鎮人口不停地減少，喪歌奏響日復一日，宛若人間煉獄。

生活在煉獄中的人們變得扭曲瘋狂，將前來救助他們的藥靈們視為禍端，指控其為降災巫者，是瘟疫與不幸的元兇。
性善的藥靈，如何會心狠手辣地摧殘人類？他們不過是奉行藥王的教誨，盡己所能地奉獻罷了。
金錢、權力、名譽……他們什麼都不求。
可為什麼，醫者被推擠、重心不穩跌坐在地，藥碗被摔碎，辛苦熬煮的藥都報銷了。

「什麼奪命怪病，都是你們來了以後才發生的，少惺惺作態故作施捨！」

「我娘雖臥床，本來還能和我說說話，怎知喝了你們的藥以後沒多久就死了！把我娘還給我啊！！」

「一群邪魔歪道，滾出去！！」

滅燼試圖安撫暴民的情緒，卻是越演越烈。
直到又一碗湯藥潑灑而出，才靜了下來。

「說夠了嗎？」
少年持著空碗，面對滿臉湯汁藥渣的男人，面無表情地問道。
「沒有付出任何報酬、單方面接受他人善意與幫助的人，還可以理直氣壯地胡鬧、大呼小叫，我看你命還挺硬的，想也是不需要醫者診治了，用藥洗一洗這副嘴臉會有效得多。」

他還可以說出更多更惡毒的話，如果其他前輩沒有阻止他。

藥靈們見現下情勢不妙，決定先暫停救助行動，大夥兒撤回老舊寺廟，避避風頭並商討接下來的對策。
被滅燼前輩簡單斥了幾句，藏酒卻是不甚在乎。

「師兄你方才……不要緊吧？」
「我沒事，和那些飽受病魔折騰的人們比起來，不算什麼……」
藏酒先是看著青年，再看向其他的醫者和滅燼。
沒有藥靈在埋怨、沒有藥靈對人類的忘恩負義憤怒，除了他。

有那麼一刻，他覺得一切都好陌生，好疏離。

為什麼同為藥靈，他卻無法像其他師兄姊一樣寬恕薄倖之人的醜惡？

為什麼同在仙山成長，他總是比其他兄弟姊妹少了那一點無私？

為什麼他做不到像年少時一樣，樂於助人、並為付出感到光榮？

他不明白自己出了什麼毛病。

所以他選擇向領頭的藥靈提出，退出這次的任務。
走的時候，雪還輕輕地飄著，天空還是灰濛濛一片。

——拉線——

先感謝 tcm_paris 出借柒重師兄讓我寫進主線 ！雖然是這樣不愉快的故事

〈歲晏行〉是詩聖杜甫的作品，通篇呈現哀傷的色調，彷彿能透過文字看見當時人們的悲苦，是後勁很強的一首詩

新系列的主線是藏酒厭世面對人間現實不美好的一面的故事，預計會有三篇，剩下兩篇也會借各位的孩子寫入，先謝謝願意出借的師姐，請不要客氣教訓這任性的臭小鬼
藏酒當時覺得有著棄人於不顧這種想法的自己很糟糕，即使隨著時間流逝、看過更多血淋淋的實例，他心底還是有一小部分的自我厭惡
成長的路總是坑坑巴巴，雖然我不能保證他企劃結束會變成什麼樣子，不過一切就看造化了吧

最近限交頻頻出現基掰人的真面目，雖然很討人厭可是我寫很爽，我覺得變蛇蠍美人也是個不錯的結局ㄚ很香 (並沒有
以下閒聊隨意

呃呃呃呃呃呃藏酒你沒有問題！你沒有問題啦！！ (發出胃痛的聲音

GuanBaiFu: 以前會難過自己怎麼沒辦法像其他前輩一樣善良，但現在他很坦然地接受當一個自私基掰人了，畢竟那也是一種享受 (根本不是

……（不知道說什麼
藏酒ㄚ ！！！！
好懂這種明明知道應該做好事但內心止不住的想法 有些人真的不值得溫柔ㄚ！！可是又不能對他們惡言相向甚至動手這樣就變成自己不對了…… ！！（怎樣

karasutengu1209: 想當好人可是發現世界對於好跟壞的界線有時候好模糊，久了就放棄了的藏酒 (毅力呢
面對那些人真的會很掙扎……
潑藥在暴民臉上其實是一時之間衝動，可是他事後不後悔 (可怕

痛...有痛到 看到藥靈們的無私不被人當一回事，還有對於這些不講理無法漠視的藏酒真的難受 雖然他有掙扎但我覺得藏酒做的完全正確RRR

Eucommia: 逐漸明白世上總有這樣不識善心的人存在，但還沒有對人們絕望的藏酒